話才剛出口,卻見李蔓兒哼了一聲,捂著耳朵跑了出去。


    ~~


    許是因為前一天經曆的事情太過曲折,阿蓉有些身心俱疲,等第二日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日上三竿了。


    想起這是在哪裏,她頓時慌起來,趕緊穿衣裳下床,外麵的晚彤聽見她的動靜,推門進來了。


    晚彤已經收拾整齊,看起來不慌不忙,還笑著問她,“姐姐起來了?”


    她不好意思的說,“昨天可能馬車坐累了,一下睡到這麽晚……什麽時辰了?”


    “辰時過半了,”見她很是匆忙,晚彤奇怪問她,“姐姐有什麽急事嗎?”


    她說,“初來乍到,怎麽能第一天就起的這麽晚呢?陳掌櫃一定覺得我懶了……”


    第一印象壞了,以後行事萬難啊!


    晚彤才不以為然,安慰她說,“沒事的姐姐,方才陳掌櫃還派了人過來,叫外麵灑掃的輕一點,不要吵了您的美夢呢!”


    她更加無地自容了,也不跟晚彤多說什麽,匆忙收拾好,趕緊跑去見陳掌櫃。


    陳掌櫃也才起來沒多久,繡莊不是早點鋪,不用那麽早開門,所以他早上一向很悠閑,但見阿蓉來找他,還以為有什麽要緊事,趕緊出來問,“姑娘有何事吩咐?”


    阿蓉搖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陳掌櫃您太客氣了……我來是想問問您,我在這裏,該做些什麽?”


    這倒把陳掌櫃問住了,少主把這姑娘安排在這,隻交代要好吃好喝的供著,可沒告訴他人家的興趣愛好啊,他該怎麽安排才好呢?


    他想了想,覺得還不如直接一問,便說,“不知姑娘平素喜歡什麽?”


    阿蓉一愣,她喜歡什麽,跟她該幹什麽有關係嗎?


    她隻好道:“我昨天聽晚彤說了這裏的規矩……可是,我的繡功很差,嗯,之前阿啟,哦不,你們少主說,可以給我派個師傅,先教教我……”


    陳掌櫃麵上笑著,心中卻一頓,“阿啟”?難道是在叫少主?


    嘖嘖,原來人家已經親密到這份兒上了……


    還有,陳掌櫃覺得自己終於明白少主為什麽把人安排在這裏了——投其所好嘛,她喜歡刺繡啊……他趕緊點頭道,“這好辦,咱們這最不缺繡娘了,請姑娘先等等,等會兒繡娘們來了,我找人給您帶過去。”


    “好。”阿蓉笑笑,回了自己的小院裏。


    不一會兒功夫,陳掌櫃專門給她指派的繡娘就來了。


    阿蓉覺得,這位師傅真是太和藹了,知道她底子差,就從最基本的針法來教她,講解特別仔細,語氣也很溫柔,一點師傅的架子都沒有。最難得的是,人家的繡功真的極好,不過半天的功夫,就能在一方小手帕上繡出朵牡丹花來,還活靈活現,極其逼真。


    有了這樣的機會,她於是也特別認真的去學,白天常常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練習,被針紮了也不喊疼,隻巴望著能早點出師,為玲瓏坊做些貢獻。總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啊!


    見她如此認真,晚彤在旁提議,“姐姐應該給少主繡個什麽……您不如給少主繡條腰帶吧!”


    阿蓉覺得自己的確該向淩瑧表達一下感謝,可是略有擔憂,“他的衣裳都有專門的師傅打理,我的手藝可配不上。”


    晚彤搖頭說,“怎麽會?再說,這禮物送的是份心意,就算少主不用,收著也好啊,他知道您的心意,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話說得倒不錯,料想淩瑧是什麽都不缺的,可也不能因為人家什麽都不缺,她就不知恩圖報啊!


    她點頭嗯了一聲,更加勤勉地練習。盼望著自己趕快長進,好能快些繡出禮物來送給他。


    第二十六章


    全新的日子就這麽鋪展開來,阿蓉沉浸在對於刺繡的研習中,直覺才來了沒有幾日,居然就到了中秋。


    秋夕是大節,在各處忙碌的人們都盼望著在這一天合家團聚,玲瓏坊裏也一早就放了假,隻留下幾個看家的丫鬟夥計。


    見大家都各回各家,晚彤也眼紅起來,吞吞吐吐的向阿蓉表達,說想去看望在臨安的姐姐,阿蓉當然沒有意見,痛快的答應下來,於是小丫頭連午飯都沒吃,高高興興的出門探親去了。


    前頭沒做生意,繡娘們也都放了假,玲瓏坊顯得有些冷清,晚彤不在,阿蓉居住的小院很是安靜,她沒有親人,陳氏待她涼薄,是以從前在邵家,她也沒有體會過什麽闔家團圓的樂趣,隻是這段時間跟晚彤待久了,耳邊一下沒人說話,她竟有些不習慣了。


    哎,忽然特別想念自己的貓,那隻雪白的棉花團子賽雪。


    那天晚上匆匆從邵家跑出來,根本顧不上那個小東西,現在她姑且有了落腳之處,而且過的還算不錯,她心頭就源源不斷的湧上愧疚來。


    她哀愁的想,不知賽雪吃飽沒有,陳氏心冷,不知有沒有嫌費糧食而把它趕走?沒了她在身邊,它一定又髒又瘦,變成土貓了……


    原來叫阿林把它抱上山,是打算跟它相依為命的,結果她有了麻煩就自己跑了。阿蓉開始背上道德的包袱,不停在心裏譴責自己,她是個極不稱職的主人,賽雪一定恨死她了。


    也許是想念太過刻骨,一個恍惚,她竟隱約聽到了“喵喵”聲,像極了賽雪的叫聲,她一驚,豎起耳朵來聽,然而等了一會兒,那聲音又沒了。


    難道自己幻聽了?阿蓉搖搖腦袋,忽然又聽到了貓叫。


    這次沒有消失,那聲音接二連三,且越來越近,仿佛正在朝自己走過來,她坐不住了,起身循著聲音去找,才走過月亮門,卻瞧見前麵不遠的地方,有個熟悉的身影,抱著一個雪白絨團,正往她的方向走來。


    越走越近,她認了出來,那恍若嫡仙的不是別人,正是淩瑧。


    她意外又驚喜,問道:“你怎麽來了?”忽然想到此處還是人家的地盤,又改口,“我……我是說,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他走到她麵前停下,抬抬手中抱著的小東西,道:“把它給你送過來。”


    她靠進去看那隻貓,不敢置信的問,“真的是賽雪?你把它帶過來了?”


    淩瑧嗯了一聲,“前幾天叫人帶回來的,在我府上養了幾天,本來想早點給你送過來,但是一直忙,今天總算有些時間了,就趕緊帶它過來找你。”


    語罷低著頭跟懷中的小東西說,“瞧,這才是你的主人,還記得嗎?”


    小東西又喵了一聲,一如從前那樣愛撒嬌,阿蓉歡喜接過,抱進懷中大量了半天,感歎道:“果真是你啊!我剛才還在想你,你就過來了,咱們真是心有靈犀!”


    嗯?淩瑧一愣,心有靈犀的不應該是他麽?明明是他把貓送過來的……


    她隻顧著低頭看貓,絲毫沒有瞧見頭頂那張俊臉上暗含哀怨的眼神,淩瑧瞧了她一會兒,問她,“在這兒住的習慣嗎?”


    她把貓放下,很誠懇的說,“這裏很好,我以前從沒想過能住在這樣的地方,真是太感謝你了……陳掌櫃還給我找了位師傅,我現在每天練習,師傅說我很有長進。”


    她笑起來,他心裏也跟著甜,算起來快有半個多月未見,她臉色好了許多,換上了繡莊裏的衣裳,裙裾翩然,更襯得這張臉靈動醉人,他能看出來,她是真心快樂。


    這樣就好,證明他沒有做錯。他笑了笑,緩聲說,“那就好。”


    阿蓉又說,“還有,你送來的藥,我也每天按時喝,不知道好些了沒……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他心裏悄悄一頓,上次為了讓她來臨安,騙她說那餘毒又要複發,事後為了圓謊,又裝模作樣的叫人送了些滋補的藥劑過來,不知情的她卻很虔誠的按時喝下去,生怕那毒解不了……


    曉得她很在意這個,他有些內疚,她自然沒有什麽毛病,但他還不能實話實說,怕她會生氣,也怕她還是要去漂泊。他隻好又裝模作樣的伸手過來,替她把脈,繼續騙她道,“有些效果,但不可掉以輕心,還要繼續服藥才是。”


    阿蓉認真點頭,說,“上次送來的藥快喝完了。”


    縱使是滋補的,也不能常吃,他隻好繼續撒謊,“先歇一歇,過幾天再吃。”


    她不懂這些,自然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了,趕緊說好,又關問他,“你怎麽樣,眼睛完全好了嗎?”


    他說是。眼睛現在好的很,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所有的一切,包括她。


    那就好了,她又去看她的貓,見小東西雪白雪白的,問他說,“是你給它洗的澡嗎,它好香啊!”


    淩瑧實話是說,“我沒怎麽有時間,下人弄的。”


    她哦了一聲,又跟賽雪說,“哎呀,你可不得了,都有人伺候了!來跟我說說,淩府好玩嗎?”


    說者無心,聽者倒是有意了。淩瑧心間一動,試探著說,“淩府還不錯,改天邀請你去做客,好嗎?”


    她一愣,趕忙搖頭,“我跟賽雪逗著玩的,不敢去你府上打擾。”


    他微笑,“我家現在隻有我自己,不怕打擾。”


    她搖手說,“還是不去了……”她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大搖大擺的去到淩府裏做客,雖然人家不介意,可她自己有自知之明的。


    見她這樣抗拒,他隻好暫時放下這個想法。切忌用力過猛,否則她會退縮。


    這條路行不通,他隻好退一步,輕咳一聲,問:“來了這麽多天,出去逛過嗎?”


    她搖頭說沒有,玲瓏坊隻有她跟晚彤是閑人,可兩人都是初來乍到,誰陪誰去逛呢!


    他便笑著提議:“這旁邊就是西湖,想不想去看看?”


    西湖啊……


    她當然是想去的,那麽有名的地方,誰不向往呢,他看得出來她在蠢蠢欲動,說,“走吧,我們一起看看。”


    她欣然點頭,剛要走,想起賽雪,猶豫道:“把它留下,它會不會亂跑啊?”


    淩瑧安慰她說,“它很聰明的,從前在山上,它也經常出去玩,不是也沒跑丟過嗎?”


    那倒也是,阿蓉從廚房裏找了些吃的,用小盤裝好放在貓跟前,貓湊過去聞了聞,吃了起來,阿蓉放下心來,跟著淩瑧往外走了。


    今日的行程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因此出門前特地換了身家常便裝,也沒帶隨身的下人,領著阿蓉從玲瓏坊的後門出來,穿過幾條街巷,果然就走到了湖邊,廣闊水麵一下出現在眼前,叫人意外之餘連連感歎。


    阿蓉望著水麵發呆,“這就是西湖?”


    他也舉目遠眺,說,“是啊。”心中難免有些感慨,上次專程來賞景,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問她,“第一次來嗎?”


    她猶豫著說,“是……”心間卻又在隱隱的疑惑,怎麽仿佛見過這樣的景色?


    他盡地主之誼,為她介紹四周風景,那一個一個能叫上名來的,都很文雅,對她來說自然也都很陌生,隻是當說起雷峰塔時,她眼睛一亮,興奮的應道,“這個我知道。聽說有一條白蛇精,因為跟一個凡人成了親,觸犯了天條,被鎮到那座塔下了。”


    他一笑,“是有這麽個故事。”


    但是是從哪裏聽來的呢?她隻記得是聽別人說的……至於是誰,她還是想不起來。


    她喃喃自言自語,“到底是聽誰說的來著……”


    他聽到這句話,卻恍惚了一下。


    他依稀記起,多年前,有位來江南做客的小姑娘,曾指著那塔問他,他便把從閑書上看來的故事給她講了一通,她當時聽得入了迷,一雙眸子晶晶亮。


    那是少年時的記憶,早已經遠去了,徒留如今的物是人非。當年那個耀眼的家族,也在那場變故後,淡出了世人的視線……


    他心中唏噓了一會兒,再去瞧身邊的姑娘,誰知阿蓉看著遠處的雷峰塔,也在想什麽事。


    他好奇問她,“在想什麽呢?”


    她感慨道:“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很殘忍?如果兩個人本不能在一起,就不該叫他們相遇的,這個故事雖然開始很美好,但到了最後,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卻要永遠被分開,實在太殘忍了!”


    他安慰她,“不過是故事罷了,編的跌宕起伏一些,好扣人心弦。”可話說完,他自己卻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她,幽幽歎道:“如果彼此都是真心,那世上便沒什麽可以阻攔兩個人在一起。”


    她心間一動,偷偷側目來看他,隻見他專心凝望著遠方,那一副深邃的眉眼,好看的側臉,如畫般,悄悄印入她心髓。


    兩人賞了一會兒景,天色漸漸暗了,風也涼了起來,遠遠的湖麵上,畫舫掛起了燈籠,隱隱約約的傳來絲竹聲。這大約是最俗的景色了,除過喧鬧,沒有半點令人向往的地方,淩瑧轉頭看看阿蓉,說:“你衣裳單薄,經不起風吹,我們走吧。”


    阿蓉點頭,兩人一道轉身,夜空中升起一輪圓月,明亮動人,她猛然想起今日是秋夕,便問他,“今天是秋夕,你不回家過節嗎?”


    他有些無奈,“我家除了下人,隻有我自己,一個人,還過什麽團圓節呢。”


    這麽可憐啊,阿蓉半開玩笑的說,“這一點我們差不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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