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如就我們兩個來過節吧!”他笑著提議,忽然瞧見不遠處的一個鋪子,跟她說,“聽說那家的點心不錯,我們嚐嚐。”說完就便快步上前,阿蓉跟著一瞧,原來正是她進城的時候看見過的知味齋。


    不一會兒,淩瑧就提了打包好的點心出來了。


    來的很巧,點心剛好才出爐,他將少主的身份暫時摒棄,就像那時在林子裏吃野果一樣,將熱乎乎的點心遞給她,說:“聞著很香,趁熱吃最好。”


    “嗯。”她被香味勾起了饞蟲,趕緊接過來。


    那點心外皮酥脆,入口即化,餡料甘香,回味無窮,的確是非常好吃,隻是嚐著這味道,阿蓉又是一愣,為什麽這樣的味道,也是似曾相識?


    她遲鈍下來,拿著點心愣愣的站著,淩瑧見了,關問她,“怎麽了,不好吃嗎?”


    她搖搖頭,自己想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著急著跟他道:“阿啟,我明白了,難怪我總是覺得這裏很熟,臨安的街道熟悉,西湖的景色也熟悉,這個點心也是……我從前一定來過臨安……你說,會不會我家就在這裏?”


    第二十七章


    聽她這樣一說, 淩瑧倒是有些意外, 趕忙問她,“你想起什麽了嗎?”


    “那倒沒有,”她搖頭說, “我還想不起有用的線索, 但我總覺得這些地方我來過,還有這個味道,”她舉起手中點心給他看,“這個味道我從前也吃過。”


    怕他誤會, 她特地解釋說,“我去邵家之後,最遠隻到過鎮上, 從來沒有來過臨安城。”


    這一點他倒並不懷疑,想了想,安慰她說,“既然是這樣, 那你先不要著急, 我安排人去查一查,你可曾記得具體是何時到的邵家?”


    “嗯。”她點頭說, “六年前,是冬天。”


    “好。”他答應下來,重複一遍給她聽,“六年前的冬天……我叫人去查,看那時臨安是否走失過女孩, 倘若你的家就在臨安城,那官府一定會有記錄的。”


    她點頭道,“謝謝你。”然後又露出笑來,忽然覺得充滿了希望,“說不定我的家就在這裏,不知爹娘還在不在……就算不在了,能有個親人也不錯啊……”


    他見她如此期盼,忽然迫切想找到教授自己醫術的師父鹿十七,他不得不承認,阿蓉的失憶症對自己來說有些棘手,但或許神醫鹿十七有把握。


    因為提到了邵家,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阿林,便問淩瑧,“對了,你知不知道阿林現在怎麽樣了,那天分開後就沒了他的消息,他頭一次離開家,不知道習不習慣。”


    他想了想,說,“他在城南的銀號,離這裏有些距離,你若想去看他,大約需要找個早一點的時間,現在天有些晚了。”


    “不用現在去,”她笑著搖搖頭,“不用那麽麻煩,我隻要知道他平安就行了,既然都是你安排的,我很放心。”


    淩瑧卻忽然有了個主意,跟她提議說,“每個月的月中,臨安各處銀號掌櫃都會到府裏來見我,我可以提前發個信給城南那邊,叫他們下次來人的時候帶上阿林,到時候你也過來,正好可以跟他見一見麵。”


    這個主意不錯,淩府在中間,這樣她跟阿林誰也不用跑太遠,她猶豫了一下,欣然點頭,“這樣也好,那就謝謝你了!”


    一陣涼風吹過來,夾帶著碎小的桂花屑,正好落在她肩上,她顧著跟他說話,渾然不覺。他笑了笑,順手拂去幫她拂了去。


    上次的那二百兩銀子,清了她與阿林的關係,她再也不是什麽鄉下的“養媳婦”,他心裏的那個疙瘩終於解開了,也很樂意叫這姐弟兩人相見。


    他其實明白,阿林是一片赤誠之心,倘若當初沒有這小少年偷偷給她往山上送糧食,她現在不一定會在這裏跟自己吃點心了。


    這繁華的臨安城總是不缺遊人,雖是秋夕夜,街上依然熙熙攘攘,淩少主的長相實在不俗,即便穿了家常的袍子,也依然太過招搖,路邊對他側目的人已經越來越多,阿蓉善解人意,主動說,“天晚了,我該回去了,否則還要叫人給我等門,很不好意思。”


    他有些惋惜,卻也怕被人認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隻好答應下來,說,“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兩人便從街上折返,回了玲瓏坊。


    路邊一輛馬車裏,穿戴華麗的小姐問同車的丫鬟,“瞧清楚了嗎,真的是淩少主?”


    丫鬟點頭肯定,“這樣的人物,整個臨安城挑不出第二個,不會有錯的。”


    小姐點頭說,“我覺得也是。”忽然想到什麽,掩嘴一笑,“改天我親自問一問李蔓兒,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怎麽會跟別人來街上逛?還有,那個姑娘是誰,有說有笑舉止還那麽親密,看看她怎麽說……”


    丫鬟也掩嘴笑起來,馬車搖搖晃晃的回了周府。


    ~~


    江南天暖,過完了中秋,依然還有花色可尋,例如重陽前,正是菊花盛放的時候,臨安城中貴女們通常都會在此時互傳帖子,相邀去戶外賞花。


    李蔓兒雖說才回臨安城沒幾年,在貴女圈裏卻也十分有名,淩家這一輩沒有女子,她算是半個淩家小姐了,城中的貴女們都想跟她結交,所以她的交際圈十分迅速的建立起來了。


    這日,輪到李蔓兒做東,她特意挑了城郊的雁落山,那裏秋意盎然,正適合賞景,邀上一些貴女們,在山上賞花品茗。


    貴女們三五成群,或賞景或聊天,好生熱鬧,而周家二小姐周甯,便趁著諸位貴女都在時,告訴了她一件新鮮事。


    “蔓兒你猜,前兩天秋夕的時候,我在街上瞧見誰了?”


    “誰啊?”李蔓兒漫不經心的問。


    周甯雖長得並不十分出色,琴棋書畫上也資質平平,卻在八卦這一途極有造詣,見李蔓兒並不知情,她立刻眉飛色舞的開始描繪,“你表哥,淩瑧少主啊!他可奇怪了,那天身邊一個下人都沒帶,穿了一身常服,還親自跑到知味齋去買點心呢!”


    “我表哥?”李蔓兒精神一振,立刻盯著她問,“你沒看錯吧?”


    “怎麽會認錯呢,你不是常常說,臨安城找不出第二個能比得上你表哥的人嗎!”周甯一臉得意,繼續道:“不過……他可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一個姑娘呢。”


    “姑娘?”


    李蔓兒一下警惕起來,問道,“是誰?”


    周甯搖著團扇,“我也不曉得,以前沒見過。”她又故意道:“看穿著,頂多算個小家碧玉,樣嘛貌……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是應該不比你差。”說著看看周圍紛紛側目過來的姑娘們,再跟李蔓兒感歎,“原來你表哥喜歡這樣的。”


    李蔓兒明顯被周甯的話刺激到了,暗著臉說,“什麽這樣那樣,別胡說!興許隻是他的婢女罷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她心裏卻很明白,淩瑧近身伺候的都是男子,他怎麽會帶著丫鬟出去遊玩?


    還有,秋夕的時候,母親淩慕蘭想邀淩瑧一同過節,他卻說有要事婉拒了。


    他的要事……是去買點心嗎?


    這樣一想,心裏就愈發暗沉沉的,偏那個多嘴周甯還在說,“不太可能是丫鬟吧,哪有丫鬟能跟主子那樣說笑啊?不過話說回來,你表哥那樣的人物,身邊有個合心的丫鬟也不算什麽……”


    她這樣一起哄,周圍的姑娘都拿玩味的目光來看她,李蔓兒裝作看不見,僵硬的把話題換到別的地方,然心裏卻是疑惑又著急,若不是母親在另一邊跟人閑話,她說不定會馬上起身去淩府問淩瑧。


    等聚會結束回到自己家中,她終於又冷靜了一些,直接問表哥是無用的,倘若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用什麽法子也知道不了,所以她隻好旁敲側擊,找淩府的下人們下手了。


    淩府最近未進新的婢女,現有的那些,她已經逐一排查過,不可能是周甯說的那個人,所以若周甯所說為真,那夜表哥身邊的,肯定不是淩府裏的婢女。


    可是會是誰呢?


    雖然表哥身邊的人嘴都很嚴,但架不住她連日來鍥而不舍的打聽,終於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中秋那夜,她的少主表哥果然並未在淩府過節,且是微服出去,似乎是去了西湖邊上的玲瓏坊。


    玲瓏坊?


    李蔓兒知道這個地方,這是臨安頂有名的繡莊,由自己已經過世的舅母開辦的,她回來後,也曾去過許多次。


    這就奇怪了,大過節的,玲瓏坊不曾開門營業,表哥一個人去做什麽?她可不相信,他隻是去辦公的。


    貼身丫鬟采青幫她想了一會兒,猜測道:“小姐,你說周二小姐所說的那個女子,該不會是玲瓏坊裏的繡娘吧?”


    “繡娘?怎麽可能……”李蔓兒不太相信。


    采青撓撓頭道,“那奴婢可想不出來了,玲瓏坊除了繡娘,就是幾個掌櫃夥計,表公子來這裏能見著誰啊?”


    這麽說來,難道真的是繡娘?


    起了這個猜測,李蔓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一個千金小姐,哪裏會比不上一個繡娘,表哥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


    由於表小姐的怒火日益強盛,玲瓏坊終於在所難免的迎來這位客人。


    家主唯一的外甥女蒞臨,陳掌櫃自然親自出門迎客,從李蔓兒下馬車開始,就低頭哈腰陪著笑,隻可惜,今日特意盛裝打扮的表小姐不太給麵子,不僅繃著臉,而且看上去,心思似乎並不在前廳裏展示的那些精美刺繡上。


    李蔓兒假意翻檢了一遍繡品,問道:“怎麽最近也沒些新花樣,不是聽說後麵新來了幾位巧手繡娘嗎?”


    “新來的繡娘?”陳掌櫃一頭霧水,“咱們店近半年都未曾招過新人了,表姑娘是不是聽錯了?”


    李蔓兒與采青互看一眼,顯然有些驚訝,明明打聽過的,難道會有錯?


    李蔓兒不信,又問道:“未曾招過新人?陳掌櫃怕是記性不好吧,不是前兩天我表哥還來過……”


    話沒說完,采青趕緊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袖子打斷問話。李蔓兒還是太年輕,話說的太直白可不好,萬一陳掌櫃如實去匯報給淩瑧,淩瑧原本就有意瞞著,如此一來,更會避著她們的。


    玲瓏坊做的是女人生意,陳掌櫃作為這裏的老掌櫃,最拿手的就是猜女人心思了,李蔓兒未說完的話落在耳朵裏,他當下就明白了她的來意。


    這是聽到了風聲,前來找人的吧!


    不過既然她要費盡心思到這裏找,顯然少主沒有告訴她,而少主既然自己都不願說,他就更不能說了!陳掌櫃笑道:“哦,是在下記性不好,一下竟沒想起來……月初的時候,是來了幾個燒火的丫頭,廚房忙不過來,這是請來幫工的。這幾個丫頭手拙,平日隻管洗菜燒火,都是粗使的,哪裏能拿針線做繡活兒呢,咱們這裏可是玲瓏坊啊!”


    見這主仆倆臉上仍存著疑,他又道:“表小姐莫急,才過完中秋,新的樣品還沒出來,等出來了好的,我派人送到府上便是,哪敢勞累表小姐親自跑一趟?對了,上回姑奶奶著我們繡的披風,昨日剛好完工了,在下這就派去取人,待會跟著姑娘一道,給姑奶奶送過去。”


    這一通話說完,陳掌櫃麵不改色心不跳,主仆倆皆是一愣,李蔓兒問道:“真的?月初來的,隻是燒火丫頭?”


    “我怎麽敢騙表小姐?”陳掌櫃嗬嗬笑,“這人就在後頭廚房裏,你若想見,我派人去叫就是了,隻是都灰頭土臉,不敢髒了您的眼罷了。”說完拿著請示的眼神看她,一副立刻就能從廚房裏叫出人來的樣子。


    他都這樣說了,李蔓兒便是再不懂事,還真能叫幾個燒火丫頭到跟前來麽,隻好勉強笑了笑,一時沒了什麽好說。主仆倆又在前廳逛了一會兒,挑了幾塊新出的料子走了。


    隻是回去的馬車上,還是難免狐疑,李蔓兒想了想,半是自我安慰道:“好個周甯,居然編排到表哥頭上了!”


    采青猶疑道:“可是小姐,周二小姐好端端的,幹嘛要編排表公子呢……”


    李蔓兒想了想,又說,“說不定真是他府上的丫鬟罷了……”


    采青於是便沒再多嘴。


    看這情形她們也是問不出什麽來了,小姐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


    重陽緊接著中秋,一天涼過一天,眼看著日子就到了九月中。


    上回跟淩瑧說好了,月中要去淩府見阿林,阿蓉一直記著這個日子,中秋那夜後,還趁著練習刺繡的功夫順手給阿林繡了幾樣小物件,打算當做見麵的小禮物。


    晚彤看見了,不忘提醒她,“姐姐記得給少主繡腰帶啊,難得去一趟淩府,空著手多不好啊!”


    她無奈笑笑,應了一聲好。這小丫頭,人不大,心眼不少。不過有她陪著說話,日子好過多了。


    淩瑧前幾天派人來給她遞消息說,已經替她仔細查過了六年前的事,那個冬天臨安城中並沒有十歲左右的女孩走失,所以她大概並不是臨安人。


    也就是說,尋親的希望,又落空了。


    當然很失望,那幾天她難過的想哭,覺得自己就像大海裏的孤舟,無依無靠。晚彤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隻好也跟著沉默了幾天。不過好在她吃過的苦不少,緩了一陣,便又自己想通了,雖然不是臨安人,但她也有可能來過臨安,用排除法也不錯,她可以一處一處的找,一處一處的排除,總之隻要還活著,就有希望找到自己的家。


    更何況還有他,他總能幫她解決難題,他出現後,自己倒黴的人生也終於一步步好轉了起來。


    想到他,阿蓉就不自覺的彎起唇角,要送給他的禮物快要完工了,她小心翼翼的仔細繡著,生怕會留下什麽瑕疵。之前晚彤曾建議她繡個香囊,可香囊是什麽意思,她雖然年輕,也略略知道些,便斷然拒絕了。


    她記得他說過的那句話,“救命之恩,傾身相報”,所以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報答,人家是知恩圖報的正人君子,她怎麽能抱有非分之想呢?


    不讓自己抱有希望,將來就不會失望。


    ~~


    九月十六這日,淩瑧特意從淩府派了馬車來接她,晚彤身為淩家的丫鬟,從前都一直在別處,現在才終於能去家主住的地方開眼界,一早就很興奮,自己早早穿戴整齊,還特意幫阿蓉挑好了衣裳。


    在玲瓏坊裏住了一陣,整日麵對著精美的衣料和繡品,兩個人的品味都提升不少,阿蓉換好衣裳,晚彤在旁驚呼,“姐姐真美,比起那些小姐夫人們一點都不差,我覺得您一定是臨安最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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