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一連忙碌了兩天, 總算把聯姻的事情處理好了, 淩少主暫時鬆了一口氣,一回到府中,便趕緊去看阿蓉。


    昨日她離開時眼睛還是腫的, 不知現在好些了沒?


    因為剛見過曹興, 難免要喝些酒,衣裳上沾了些許酒氣,他特地又換了身幹淨的,才來到琳琅閣。


    頭頂已是月朗星稀, 怕她已經睡下,他在進門前特地問了下婢女,知道她還沒睡, 這才進到房中。


    她垂著長發披著睡衣,一副準備就寢的樣子,見到他來,微微有些吃驚, 問道, “你怎麽來了?”


    “我剛回府,過來看看你好不好?”他微笑說完, 仔細打量她,見她眼睛雖然消了腫,卻有兩個黑眼圈,顯然昨夜沒有睡好。


    他問道:“沒好好休息?”


    她還沒說話,晚彤就在一旁告起了狀, “姑娘昨夜幾乎沒有合眼,今天白天也不肯好好休息,少主來得正好,快管管她吧!”


    一聽這語氣就知道主仆倆關係很好,阿蓉瞥了小丫頭一眼,晚彤卻狡黠笑笑,自覺的退出了房去。


    阿蓉主動說,“我就是睡不著而已,沒有別的事,你不用擔心。”


    淩瑧表示明白,說,“那叫她們煮些安神湯,今晚能睡得好些。”


    她點點頭,抬眼看他,關問道:“你的事辦好了嗎?”


    他知道她在問什麽,笑笑說,“聯姻的事已經妥了,放心吧。”


    連皇家的婚都拒了,從此真是沒有誰能阻止兩人順利成婚了,她終於笑了笑,雖然很微弱,卻叫他如沐春風。還是無憂無慮的她好,這樣一個憂鬱寡言的她,叫他實在擔心。


    方才提到安神湯,她又想起一件事,問道:“我已經許久沒吃藥了,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體內的毒怎麽樣,會不會又再複發?”


    上回為了叫她不離開,他騙她說她體內尚有餘毒,現在他差點忘了,她卻一直還記著。


    他一頓,有些心虛,想了想還是跟她坦白道:“哪有什麽毒……你早好了。”


    她很意外,疑惑道:“可是你不是說……”話未說完,自己反應了過來,睜大眼睛看著他,“你騙我?”


    他輕咳一聲,先將她攏到近前,握住兩隻小手,才說,“當初怕你要離開臨安,一時情急才找了這麽個借口,其實你什麽事都沒有,用不著擔心了。”


    枉她一直記掛著這事,原來是被騙了,阿蓉有點生氣,撅起嘴來看他,他假裝看不見她眼中的氣,厚著臉皮將人攬進懷,道:“從前你那麽倔強,動不動就想一個人遠走,我放心不下,我留你,你又不肯,若非這件事,你肯留下來嗎?”


    她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腰,咬唇說,“那現在也不怕我生氣走了……”


    他笑笑,“這裏就是你的家,你還想走到哪兒去?”


    是啊,雖然知道了自己是誰,但父母已經不在,她依然是無處可去的。


    她又有點悲傷,懶洋洋的在他懷中靠了一會,忽然問,“那我還有沒有別的親人了?”難道除過父母,齊家就沒有別人了?總應該還有些親戚吧?


    除過她不知道的齊景天,能稱得上親人的便隻剩下在安順王府中作側妃的那位姑姑了,但事關安順王,淩瑧怕她今晚再睡不著,所以並不想說。隻道:“這個說來話長,今天晚了,咱們明天再說吧。”


    她便說好,這兩天她也有些累,暫且休息一下,再去了解自己的從前吧。


    隻是實在可笑,她自己的從前,卻要靠別人來告知,她輕聲說,“我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他安慰道:“不要著急,慢慢來。或許一切隻是需要個機緣,但是現在,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別逼自己。”


    她點點頭,乖順的嗯了一聲,忽然問,“阿啟……你說我們小時候就認識,那從前,我是怎麽叫你的?”


    他臉上泛起溫柔的笑意,回憶道,“我比你大五歲,所以你叫我‘淩哥哥’。”


    “淩哥哥……”她喃喃重複一邊,又抬臉看他,“那你怎麽叫我?”


    他說,“我跟大人們一樣,叫你萱萱。”


    說到這兒,他順便囑咐她道:“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往後就不要叫‘阿蓉’了,改回原名吧,畢竟是你父母為你取的。”


    說的很有道理,她點頭應了下來。


    告訴了裴承與曹興,阿蓉的身世基本就等於公之於眾了,外界既然已經知曉,府裏總不能還瞞著,淩瑧便命淩文向府中眾人宣布,於是大家便一下弄明白了少主安置在琳琅閣的這位姑娘究竟是誰。


    原來正是昔日家主與夫人為少主擇定的未婚妻啊!資曆老一些的下人們,都還能想起當初齊家一家三口來做客的情景,也還能回憶起當初那個嬌嬌俏俏的齊家小姐,如今再來看這已經長成的美人,聯係一下,也就都能對上號了。


    在下人眼裏,這位未來的少夫人不僅人漂亮,且也極好相處,一時間,廣受愛戴。


    ~~


    齊家還有人在世,這可是個大新聞,沒過多久,臨安城就已經傳遍了,而淩家的姑奶奶淩慕蘭也從幾位貴婦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意外之餘,趕緊趕回淩府。


    她隨夫君在江北齊州生活了近十年,因為淩家與齊家的關係,她與齊夫人關係交好,因此齊萱便是她的故人之女,倘若齊萱還活著,她當然要來看看。


    淩慕蘭心急火燎的趕了回來,一進門就問淩瑧,“萱萱還活著?她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


    先前不知道阿蓉就是齊萱的時候,為了避免麻煩,也因為李蔓兒的那次無禮,淩瑧不太願意叫姑母與她見麵,他那時沒有把握,怕淩慕蘭會因為世俗之見刁難阿蓉,如今既然阿蓉就是齊萱,且淩慕蘭與齊夫人還是故交,那這些擔心便是多餘的了。


    淩瑧便答道:“姑母別著急,她就在琳琅閣,我這就帶您去。”語罷就帶著淩慕蘭去了琳琅閣。


    兩人到時,阿蓉正在逗著賽雪玩,聽說淩瑧過來了,便直接抱著貓出去迎接她,於是淩慕蘭一眼就看見了懷抱著白貓亭亭玉立的少女。


    不用再懷疑了,這神態,這眼眸,簡直是霍婉柔的翻版啊!還有她的個子,就算放在江北姑娘中也算是拔尖的,一看就是遺傳了她的爹齊景天。


    都不用淩瑧介紹了,淩慕蘭徑直走過去,喚道:“萱萱?”


    阿蓉並不認得來人,或許她曾經認識,可現在也不記得了,一時有些懵,淩瑧便在旁為她解釋,“這是我的姑母。”


    她放下貓,趕緊端了個禮,“夫人好。”還沒過門,跟著他叫姑母不太妥當。


    淩慕蘭已經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激動的說,“萱萱,怎麽跟我這樣見外?你不記得我了嗎?你小時候……”


    “姑母……”她話還沒說完,淩瑧在旁打斷道:“萱萱幾年前出了意外,失憶了。”


    “失憶了?”淩慕蘭一臉驚訝。


    阿蓉也自己解釋說,“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記不起來您,很是抱歉。”


    淩慕蘭緩了一會兒,想到齊家出了那樣的事,原以為已不在人世的小姑娘又出現在眼前,對她的失憶也就釋然了,又仔細看了看她,點頭說,“也沒關係,還能再看見你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想到好姐妹曾經相聚的時光,也是感慨,心潮一時難以抑製,動情的說,“你長得很像你娘,也像你爹……萱萱,你這些年都在哪兒?”


    淩慕蘭此時在阿蓉心中,就是個陌生人,這樣的問題,阿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淩瑧咳了一聲,“此事說來話長,正好也到飯點了,姑母留下來用飯吧,我們等會兒慢慢告訴您。”


    淩慕蘭的確有一肚子問題想問淩瑧呢,便答應下來。


    等到各色精美菜肴紛紛擺上了桌,三人也一同入了座,阿蓉一直在聽淩慕蘭講,與她娘親霍婉柔還有她自己的姑母齊玉瑾之間的往事,她不禁好奇問道:“我還有姑母?”上次她問淩瑧,淩瑧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呢!


    淩慕蘭點頭道:“你的姑母是你祖父母的養女,但你祖父母待她視如己出,多年前嫁到了安順王府,入府時本是側妃,後來啊,安順王妃染病歿了,安順王爺就扶她做了正妃,如今已是安順王妃了。”


    她哦了一聲,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這樣一位姑母,隻是依然覺得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自己的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淩慕蘭笑笑,又道:“我出嫁後隨先夫調任,先從臨安去了齊州,那時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幸得你爹處處照拂。你娘溫柔賢淑,人如其名,我與她一見如故,便結了異姓的幹姐妹……後來,她先生了你,我再生了蔓兒,都是初為娘的人,常常就聚在一起聊,怎麽養孩子的事,感情也是越來越好……”


    回憶起往事,淩慕蘭眼中閃著光,“還有你的姑母,王府規矩大,不似咱們這小門小戶的,你姑母也不如我們自由,不過她的命也好,入了王府後,為安順王誕下一位公子……”


    聽到這兒,阿蓉點頭說,“那這樣說來,我不僅有姑母,還有一位表哥。”


    淩慕蘭點頭笑道,“是啊,你姑母被扶正後,你那位表哥也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安順王世子,前程好著呢!”


    淩瑧在旁默默聽著,一直沒有插嘴,看來淩慕蘭並不知道安順王其實就是令齊家蒙難的元凶,說來也是,姑母隨姑丈後來去了京城,齊家出事的時候,她早已離開齊州了。


    再說,現如今,除過齊景天並他們父子倆,還有誰明白,那位安順王爺謙和閑散的表麵下是那樣一副凶狠麵孔?


    淩慕蘭可以暫時不明真相,但萱萱不行,那是她的仇人,萬不能叫她誤以為那是親人。


    一頓飯從頭到尾,幾乎都是淩慕蘭在跟阿蓉講過去的事,到最後,還是淩瑧不得不出言打斷,勸道:“姑母,來日方長,既然已經找到了萱萱,以後有的是你們說話的機會,您剛才一路趕過來,萱萱這幾日也沒怎麽休息好,依我看,先各自去歇息吧,咱們細水長流嘛!”


    他這樣一說,淩慕蘭也終於發現自己今日話有些多了,便跟阿蓉笑笑,“那你先休息,我改日再來,對了,等我回去叫上蔓兒,帶她一起來看你。你們倆小時候常在一起玩,真不知現在見麵還能不能認出來?”


    阿蓉一愣,“蔓兒?”


    嗬,可真是冤家路窄!


    第四十章 (二合一)


    淩慕蘭口中的“蔓兒”, 應該就是那日當眾羞辱她的那個李蔓兒了吧?


    也對, 晚彤曾經說過,李蔓兒是淩家姑奶奶的女兒,那不就是眼前淩慕蘭的女兒嗎?


    她真是沒想到, 淩瑧的這位姑母看上去這麽親切和善, 怎麽會教養出那樣的女兒?


    那日李蔓兒說的話還曆曆在目,一想起來,還是叫她有些不痛快,所以她一時沒有接話。


    淩瑧能猜到她的感受, 主動跟淩慕蘭說,“蔓兒與萱萱其實已經見過了……那日我邀請萱萱來府中做客,蔓兒忽然來了, 對萱萱說了一些很不友好的話……”


    他話說到這裏,淩慕蘭自己也想起來了,驚訝道:“那天那個姑娘就是萱萱?”


    淩瑧點點頭,其實他剛在在席間已經說過了認出阿蓉的經過, 淩慕蘭應該能知道, 大概她隻顧著跟阿蓉說話,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淩慕蘭此時也明白了, 見阿蓉也點頭,立刻道:“原諒我糊塗了,居然沒有想到這個。”她認真的跟阿蓉說,“那天的確是蔓兒不對,長啟當晚說了她, 我知道以後也罵她了,等改天我把她帶來,一定跟你道歉。”


    人家做長輩的,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阿蓉也想回一句客氣話,然還沒等張口,卻見前頭來了個婆子。


    婆子是芝蘭院的,來到近前,先分別向他們幾人施了禮,接著就跟淩慕蘭稟報,“姑奶奶,表小姐剛才來找您了,這會兒人在芝蘭院呢,表小姐叫奴婢來給您傳話,說等會兒您若是要回府,可別忘了叫上她。”


    淩慕蘭一愣,“她有什麽話不會自己跟我說,就這麽幾步路,還要叫個人來傳話!”


    婆子悄悄看了眼淩瑧,訕笑道:“表小姐說,怕少主還生她的氣呢,不敢親自來。”


    不敢親自來,還特意叫人把這話說給他聽……阿蓉瞥了眼淩瑧,淩瑧卻裝作沒聽見,並未說什麽。


    淩慕蘭還能不知道自己閨女的那點小心思?當即便說,“她來的正好,去,把她叫到這兒來,我正有話跟她說呢!”


    婆子趕忙應聲,又回去給李蔓兒傳話了。


    而李蔓兒叫婆子來傳話,的確有點小心思。


    從那日被安瀾“送”回自己家後,已經有一陣子沒過來了,娘親淩慕蘭經過上回那事,也覺得自己有點太慣她了,便令她在家裏待著,好好修習女德,沒事不可出門。她已經憋悶在家中好一陣,今日聽說母親來了外祖家,心裏按捺不住,終於也後腳跟了過來。


    隻是來是來了,卻又不敢正大光明的見淩瑧,於是便想了這麽個主意,她以為叫婆子這樣說,當著娘親的麵,淩瑧總會說些什麽原諒她的話,然婆子回來後,隻說娘親要叫她過去。


    不管是誰叫的,反正能見到表哥就行,李蔓兒應了一聲,便出發了,一路上丫鬟采青不忘勸她,“小姐,等會兒您一定記得要好好說話啊,好不容易來一回,千萬別叫表少爺又生氣……”


    李蔓兒哼了一聲,“什麽叫好好說話?我那天沒有好好說話嗎?”


    話雖這麽說,可自己心裏也曉得,等會兒見了表哥,姿態還是要放低,一定要表現得楚楚可憐。她覺得表哥之所以會中意那個野丫頭,無非是覺得她小家子氣,可憐唄!既然這樣,她就做出比那個丫頭更可憐的樣子……


    一路在心裏琢磨著待會見到淩瑧後的說辭,主仆倆很快便到了幾個人所在的瀾雅堂。那邊的三人正圍坐在一起品茶,淩瑧個子最高,李蔓兒一眼就望見了他,表哥今日穿了件鴉青素麵錦袍,閑閑坐在那,側臉完美的無懈可擊,雖然樣子有些慵懶,卻愈加襯出人的俊美。


    李蔓兒悄悄清了清嗓,準備著等會兒甜甜叫一聲表哥,然而又走近幾步,卻忽然愣住了。


    那個女人,居然還在!


    而且居然與娘親和表哥那麽親近的說話,怎麽回事,難道娘親也被她哄騙了嗎?


    采青也看見了阿蓉,心想不好,再一看李蔓兒臉上迅速凝上的冰霜,就更不好了,趕緊想拉著李蔓兒勸一勸,這種時候越要穩住啊,但李蔓兒火氣竄上了腦門,已經把剛才的所想拋諸腦後,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娘。”


    李蔓兒人還沒站定,先叫了一聲淩慕蘭,語聲可不算溫柔,說話的三人這才把話停住,目光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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