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廉洲即將拍在計時器上的手僵住。


    現場瞬間一片寂靜,平時喧鬧的訓練室這會兒似乎隻有呼吸聲。


    不,隻有盛廉洲一個人的呼吸聲。


    一秒,兩秒,三秒,十秒過去,許執終於開口,“判斷力,輸了。”


    五個字,砸在盛廉洲頭頂,砸的他頭暈眼花,有些喘不過氣。


    宮長晴偷偷看了眼許執的臉色,悄無聲息鬆了口氣。


    還行還行,沒有完全黑透。


    她連忙示意方怡把盛廉洲放下來,盛廉洲宛若被人撬了兩魂三魄,手腳僵硬地落在地上。


    他剛落地,腰間所有的力鬆懈,差點跪在地上。


    還是宮長晴先一步扶住他,無奈盛廉洲塊頭大,兩個人踉踉蹌蹌才勉強站住。


    許執彎腰撿起燃了一半的煙頭,吹散地上的煙灰,口吻不冷不熱地說:“三條線,你選擇了最差的那條。怎麽?白天吃多了?腦子堵住了?”


    盛廉洲低著頭不說話,汗水從頭發低落,遊至額頭,最終掉進眼窩裏。


    鹹澀感浸透了他的眼眶,眼圈漸漸泛紅。


    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是輕鬆的,更不會有哪一件事因為愛好就變得更加輕鬆。


    你越是愛,就越是壓力大,越是在乎,失敗了就越難受。


    每一次失敗,都在你驕傲的骨頭釘上一顆釘子,這些釘子久入骨髓。當你離開你的愛好,當你不再承受得起你的愛好,那些疼痛和遺憾會折磨你的一生。


    盛廉洲想起親戚說的那些話:“練體育而已,有蠻勁兒不就夠了?”“老老實實做數學題才難,腦子不夠數拿獎牌又有什麽用?退役了能幹什麽?”“辛辛苦苦大半輩子,退役了屁都沒有,落一身傷。”“訓練訓練,腦子都訓傻了。”


    所有鹹澀奔湧而出,盛廉洲抹了一把臉,沒有轉身,他輕輕推開宮長晴,五指用力抓著腰間的安全扣,終於輕輕說一句:“隊長,我好像不行……”


    第9章


    此話一出,訓練室裏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氛圍再次冰封。


    宮長晴距離盛廉洲最近,她把盛廉洲喉間的哽咽都聽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眼圈一紅,身體有些發抖。


    她作為隊裏的大姐姐,每次出事都要第一時間穩定狀態以做表率。可最近隊裏事情接連不斷,就連她也覺得無能無力。


    “小洲……”宮長晴啞著聲音喊了一聲。


    盛廉洲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他大腦空空,全憑本能解開了腰間的安全扣。


    沒了支撐,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顧不得姿態,隻是雙手抱住頭,狠命地往下麵壓,手指拽著頭發,好像這樣就可以不用麵對現實。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的心態就變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不管成績如何隻要能上岩就渾身爽的少年。他變得功利,變得會與其他人暗自較勁,變得會在深夜,覺得那些親戚說的話很有道理。


    如果說體育是一項樹立人意誌的項目,那競技就是一項消耗人意誌的項目。從你接觸競技的那一刻,你就被迫與這個世界隔離起來,卻又被迫扛起全國所有人的期許。


    你的生活裏沒有任何娛樂項目,也沒有任何別的所謂的別的學科。你被圈在這一畝三分地裏,每天訓練室宿舍兩點一線。


    你原本的愛好漸漸被枯燥的逼迫取代,尤其是你發現這不是一項努力就會有回報的對等項目。


    每年隊員“更新換代”,年輕的師弟師妹像韭菜一樣,一茬又一茬。


    一個“失足”,這個圈子就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了。


    一個不小心,你就被替代了。


    所有的曾經瞬間變成一把灰,風吹過,連痕跡都沒有。


    沒有人知道你,也沒有人願意知道你。


    你以為的“風華絕代”,最後連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資格都沒有。


    甘心嗎?


    怎麽可能會甘心。


    盛廉洲隻要一想到自己的未來也許會是這樣他就渾身都疼,那些受過的傷無時不刻都在提醒他,提醒他曾經做出了怎樣的犧牲。


    漫長的沉默叫人冷靜下來,宮長晴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以後,正要蹲下安撫盛廉洲,餘光裏瞥到許執抬了下手。


    她扭頭,這才看到許執是示意其他人先走,包括她。


    宮長晴不放心,張嘴要說些什麽,許執眉眼一抬,宮長晴閉上了嘴巴,轉身帶著隊員離開。


    剛出訓練室,隊員們就嘰嘰喳喳議論不停。


    “盛廉洲之前狀態就不太行。”


    “其實比起耗子,他不見得穩定哪裏去。”


    “盛廉洲上次體檢報告很合格啊。”


    “心理狀況想隱藏起來很容易啊,再說了這玩意兒本來就是爆發性的情緒,說不定哪天就來了。”


    “誒,晴姐。”方怡挽著宮長晴的胳膊,瞄了眼附近的人,壓著聲音說,“我前幾天看到盛廉洲和家裏人打電話,吵得不行。他爸媽好像想讓他退役。”


    “國賽都沒進,退個幾把!”宮長晴忍不住罵起髒話。


    方怡理解宮長晴,畢竟每個人都有瓶頸期,也都經曆過不被家裏人理解的那段時間。


    宮長晴年齡比他們大,任何經曆都比他們早。盛廉洲此時此刻正在經曆的事情已經是宮長晴成功邁過的坎。


    “唉。”方怡突然情緒失落,“國賽誒,哪裏是那麽容易就參加的。你看一個地區公開賽,攀委會都想往隊裏塞人。盛廉洲這次抗不過去,我們就真的要帶一個外姓人員拿獎了。你說這獎要是拿了,算誰的?算我們的?還是算他們的?”


    算誰的一目了然。


    這種獎本來就隻會扣到個人頭上,到時候別人好奇搜索一下得獎人,出來的信息隻會有他所在的隊,至於代表誰出賽,重要嗎?


    “你知道這場比賽耗子想了多久嗎?”


    訓練室裏,許執背對著盛廉洲坐在地上。


    他給他時間發泄,給他收拾尊嚴的空間。


    一句話,盛廉洲再也忍不住,捂著臉發出了難忍的哽咽。


    坦白說,許執並沒有經曆過他們這種情感上的瓶頸期,或者說,他還沒來得及經曆,就已經沒有資格上場。


    甚至,沒有資格像他們一樣發泄情緒。


    所以再多的話,許執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莫名的,許執就想起了陸伊的臉。想起她手托下巴,眼波繾綣地說:“有機會帶我去山裏刺激一把啊。”


    刺激一把。


    所有新人的亢奮狀態。


    而競技,攀岩,需要的就是無時無刻的亢奮。


    許執沉下眼皮,唇邊扯出一抹笑。起身離開之前,丟給盛廉洲一句老生常談的話,“想想你的初衷。”


    同樣被摁在原地想初衷的還有陸伊。


    f&b曆年大秀都在香港,今年也不例外。晚上主場,六七點鍾門口已經鋪上了長長的紅地毯。攝像師扛著槍’炮圍在紅毯兩側。


    不多時,陸續有高檔車緩緩停在紅毯邊緣。穿著華麗,裝扮明豔的女明星從車上下來,麵帶微笑,儀態端莊。


    陸伊和唐黎卿這種小角色不需要如此“拋頭露麵”,早就入了場,端著酒站在二樓窗口。


    這邊的玻璃窗全是單向鏡,從外麵隻能看到一片黑色。


    所以唐黎卿肆無忌憚地評價,“嘖嘖嘖,這鼻子,玻尿酸打多了。”


    “臥槽,剛剛那人是她的雙胞胎姐妹嗎?能不能換家醫院啊。”


    “嘶,誒誒誒,這不是那個那個,跟你一起參加真人秀的,人設性格耿直,情商超低的大姐嗎?”


    陸伊掀眼看過去,毫無興致地“啊”了一聲,“她不是情商低,她是沒有情商。全靠經紀人手段到位,搞出一個從小家境優越,不諳世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人設。”


    “實際上呢?”唐黎卿好奇。


    “實際上就他媽是一個公主。”陸伊說。


    唐黎卿:“……恨自己不會投胎。”


    陸伊拍了拍她的肩,“你要恨的點太多了。”


    唐黎卿:“滾。”


    陸伊笑笑,轉身把空掉的酒杯放在一旁的托盤上,從旁邊又拿了一杯。


    唐黎卿適時提醒:“朋友,想想你今天來的初衷。”


    陸伊“嗯?”了一聲,“初衷?初衷不是來嘲諷f&b的新秀作品有多辣眼睛嗎?”


    話落,身後響起一道清潤的聲音,“陸小姐好大的口氣啊。”


    第10章


    陸伊和唐黎卿雙雙回頭,看到一個玉樹臨風的男人。他穿著一套白色的西裝,手中舉著一杯香檳。袖口綴著一顆暗色寶石,一截手腕露出來,皮膚比女人還白。


    笑起來眉眼溫潤,和他聲音無異。隻是仔細看去,隱約能發現他五官比東方人要立體一點,眉骨輕凸,眼睛深邃,瞳仁淡淡覆蓋一層藍紗。


    是個混血。


    然而卻沒有半點西方口音。


    “你好。”陸伊眯了眯眼睛,收起身上的懶散,瞬間從頭到腳被淩厲取代。


    “艾總。”周年笙拖著一襲黑色露肩長裙走過來,停在艾卓謙身邊,輕輕挽住他的手臂,笑著對陸伊說,“這是我們公司的艾總,我剛剛看到你跟他介紹了一下,沒想到他那麽迫不及待就來認識你了。”


    陸伊這才了然回笑,“沒事,艾總受西方文化影響,可以理解。”


    周年笙一頓,很快又是一臉笑,“原來陸小姐對我們艾總也是有所了解的,那看來如果我們以後合作,肯定會非常契合。”


    商場的人做事主留一線,畢竟都不是什麽好惹的人,又是同行,保不齊以後就有求於他,所以陸伊隻是笑笑說:“艾總能力如此,光耀集團地位又有目共睹,和任何人合作,想必都會非常契合。”


    這時艾卓謙才開口說話,他整個人由裏到外都散發著一種翩翩君子的氣質,“陸小姐還沒回公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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