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貴妃趕去問道:“薛嬪人呢?怎麽回事?”


    毓秀宮一個小太監滿臉灰黑地抹淚道:“娘娘她也不知是怎麽了,今日站在屋簷下看燈籠。看了好一陣子,說是寧選侍狗眼看人低,給她做的燈籠不如別家的好看,就把燈籠給摔了。誰知剛好摔在門簾上,就燃起來了。我們去撲,她不讓,還哈哈大笑,最後把一瓶頭油澆在上頭了。”


    懿貴妃抬頭望去,隻見毓秀宮門裏頭仍是亂糟糟的,似乎還能聽到薛嬪的笑聲。


    “後來我們想走,娘娘不讓,還站在宮門口不許我們出去,叫我們跟她一起下去,陪她的孩兒。”


    小太監哭得撕心裂肺。昭帝看不下去了,揮手叫人帶走看太醫去。懿貴妃腳步虛浮往宮門那裏晃了兩步,他立刻把人給拉回來:“你做什麽去?”


    懿貴妃看似冷靜道:“臣妾去勸勸她。”


    昭帝大怒:“勸?你看看這毓秀宮,都燒成什麽樣子了!裏頭還能有幾個活人?你去勸誰?”


    懿貴妃轉頭悲涼看他:“陛下,她就這麽沒了?”


    昭帝張口想回答,卻說不出話來。再看毓秀宮,大火終滅,隻是太晚了。裏頭坍塌一片,焦黑一片,哪裏也沒能找到薛嬪的影子。殘餘的黑煙綿綿而上,把毓秀宮最後一份生氣也徹底帶走了。


    “愛妃姐姐,這不會是太後做的事,報應到朕身上了吧?”


    他努力抑製住不要哽咽:“都是因為太後和朕的爭鬥,才害死了朕無辜的孩兒。這是報應吧?”


    薛嬪的死對昭帝打擊很大。當晚宿在萬壽宮時,他這樣問懿貴妃道:“是朕害死了自己的孩兒。這麽多年來,朕再沒敢有過一個孩子。以後還能有嗎?他們也會代朕遭到報應嗎?他們的母親也會這樣崩潰毀滅嗎?”


    懿貴妃也心裏難過,可不能不打起精神勸他道:“陛下,不是您的錯。是臣妾沒能幫薛嬪走出來,才叫她把自己給逼瘋了。陛下,您還會有孩子的。”


    昭帝紅著眼看她,像個極委屈的孩子,想討要自己不敢擁有的東西:“會嗎?”


    懿貴妃心疼地將他摟在懷裏道:“會的。”


    這碗兩人什麽也沒做,隻是互相安慰了一宿,熬得眼睛都快腫了。可第二日清晨,雪茶還是給懿貴妃端來了一碗湯藥。


    懿貴妃看了眼剛剛睡熟的昭帝,悄悄地出了外頭問道:“本宮不是叫你們每日晚上再送來嗎?”


    雪茶捂嘴驚呼道:“啊!對不起啊娘娘,奴婢記錯了。還以為是從前喝避子湯的時辰呢,就、就讓他們這會兒送來了。”


    懿貴妃輕輕扣了下她額頭道:“你呀,真是個小糊塗精。罷了,本宮便趁熱喝了吧。”說著便端了藥碗要喝。豈料她藥還沒入口,就被一聲呼喝嚇得差點翻了碗:“別喝!”


    懿貴妃大驚,卻見昭帝披著寢衣大踏步出來,奪過她手中藥碗,一仰頭自己喝了下去!結果被藥味兒嗆得差點吐出來。


    “唉!陛下,您做什麽呐?”


    她想把碗搶回來,可昭帝不給她機會,一個轉身背過身去,繼續一口氣喝完了。


    懿貴妃目瞪口呆,昭帝霸氣將碗倒扣在雪茶手中托盤上,抹了把嘴道:“以後這避子湯不要再喝了!你怎麽還敢背著朕喝?”


    “陛下,”懿貴妃喃喃道,“那不是避子湯。是……是送子湯,不過雪茶她記錯送藥時間了,所以臣妾才這會兒要喝……”


    昭帝愣住了,然後“嘔”地一聲,跑去盂盆那裏呸呸起來:“你怎麽不早說!”


    懿貴妃捂著外頭歎氣道:“陛下動作那麽快,也沒給臣妾解釋的機會呀……倒還把臣妾嚇了一跳呢!”


    昭帝呸夠了,眼看也吐不出來了,也就罷了,又回頭威脅在偷笑的雪茶:“你要敢說出去,朕扣你十年的份例銀子!”


    雪茶嚇得捂嘴道:“陛下饒命!奴婢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懿貴妃還想說什麽,昭帝抬手道:“好了,愛妃不必再說了。這事就讓它翻篇兒吧。”


    懿貴妃隻得作罷。誰知昭帝見她閉了口,自己又不老實了,湊過來衝她擠眼道:“愛妃姐姐這麽做,是打算給朕生個寶寶了?”


    懿貴妃臉一紅,摔了門簾便走了。留下昭帝一個人,站在那裏撓頭傻笑。


    這之後,各宮裝點宮室便又謹慎許多,生怕再弄出意外來。這樣直到了大年除夕這天,氣氛才又熱鬧起來。


    除夕宮宴將在蓬萊湖迎春殿中舉行,這樣等到子時,便可欣賞在湖麵上空綻放的煙花,霎是美麗。到了黃昏時分,昭帝還在勤政殿內處理政務,懿貴妃便先他乘上了畫舫往湖中心去,且站在船頭看風景。


    隻見今日細雪紛紛,落得岸邊樹叢銀裝素裹。湖水還不至結冰,整座畫舫籠罩在雪霧中,美得恍若仙境。盛裝而扮的宮嬪們飄飄然走動在畫舫上,一時彩衣如雲,笑語晏晏,恍若一群仙子。


    懿貴妃眯起眼睛,欣賞這一切美光景。卻不知怎的,突然聞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同時畫舫下恍若有什麽東西在動作般,發出了“嘶嘶”的細響。懿貴妃懷疑自己聽錯了,再看周圍,竟無一人注意到。


    “你們可覺察到什麽沒有?”


    雪茶正和蘭茹打鬧呢,聞言嬉笑道:“哪裏有什麽響動?那是下雪的聲音吧?”


    話音未落,隻聽畫舫下頭“轟”地一聲,有什麽東西炸開了,瞬間掀翻了船板。滿船人等登時慘叫著翻下湖去!


    懿貴妃下意識想伸手抓住什麽東西,可她衣冠甚重,霎時便沉進了冰冷湖水。細小的雪花消失了,在她周圍化成了一片火海,燃燒在整片蓬萊湖中。又不知迤邐衣裙掛到了哪片沉落的船板上,將她整個人一直往下帶。


    懿貴妃眼睛要睜不開了。突然兩隻手伸向了她,扯開她被掛住的衣帶,抱住她腰身開始拚命向上拖……


    而此時在勤政殿中,昭帝伸展一下胳膊,拿起了最後一本奏折。一邊打開翻看,一邊美滋滋想著懿貴妃說過要親手煮給他吃的餃子。


    可當他瞥了眼上頭後,立刻起身拔劍慘吼道:“來人!!去蓬萊湖!!!”


    第28章 落水


    飄搖裙角纏繞在一跟斷木上, 將懿貴妃向下墜。她眼睛快要睜不開了, 雙手還無意識向上伸著。突然兩個人影向她遊來, 一個拔下頭上金釵割裂了礙事的裙角, 另一個拖住她腰身奮力向上拽。幾番掙紮下, 懿貴妃終於浮出了水麵。


    “娘娘上來了!”


    驚喜又焦灼的聲音似乎從四麵八方傳來。懿貴妃勉強睜開眼睛,吐出了幾口水,這才發現自己正在一艘小舟上。旁邊雪茶和蕊珠正渾身濕漉漉地打著顫, 還使勁搓著她冰涼的雙手。


    “怎麽回事?”懿貴妃顧不得許多, 急忙去看畫舫。隻見畫舫已被炸掉了半邊船身, 好些宮人們落進了水裏掙紮著。剩下的則亂成一團, 哭喊著要往幾艘附近駛來的小船上擠。場麵十分混亂。已然開始傾斜的畫舫上空,還飄著些爆炸過後的餘煙。


    “娘娘, 不知什麽東西在船上炸了。這兒太危險了, 娘娘先到岸上避一避吧。”雪茶又冷又怕,上下牙一個勁打架,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懿貴妃看著互相推搡的畫舫上人,眼眸漸漸從漆黑變成了極淡的琥珀色:“本宮不能走。本宮是六宮之主, 此時不擔起責任來, 更待何時?”她伸手道:“扶本宮起來,把船劃過去。”


    蕊珠到底是個膽大的,便將她攙扶起來。船夫隻得戰戰兢兢靠近了畫舫。隻聽有人哭喊道:“誰來救救我妹妹?”


    懿貴妃一看, 竟是萬才人!此時所有人都擠在另一邊完好的船身上往小船上擠, 隻有她還趴在被炸得參差不齊的船板上, 雙手死死抓著水中萬嘉嬪的手腕。無奈沒人過去幫她, 眼看兩人都要落入水中了。


    此時一撥侍衛已趕來救援,懿貴妃當機立斷命令道:“你們會水的下去救人,你們這一隊去幫人撤離畫舫!”隨即又立在舟邊,向亂成一團的眾人喊話道:“大家不要慌!冷靜下來一個一個排隊上船比較快!若是再有人故意推搡的,本宮就將她丟進水裏自生自滅!”


    眾人果然被嚇得冷靜下來。很快在懿貴妃的指揮下,宮女太監們都找準了自家娘娘,井然有序上了小船,遠離了畫舫。萬才人和萬嘉嬪也被拖了上來,萬嘉嬪已經溺昏過去,萬才人抱著她哭得死去活來。


    懿貴妃此時沒空為她們的姐妹情感慨,為怕湖心島迎春殿上也不安全,便叫一共八艘小船先駛回了岸邊。然後又吩咐會水的侍衛即刻進入畫舫察明原因。


    眼看湖麵上就隻剩她這一艘小船了,雪茶擔心道:“娘娘,咱們也回岸上去吧。保不準這邊還會出什麽岔子。”


    懿貴妃點點頭,也上了岸。這臨近的有一處玉芙殿,頗為寬敞,她便指揮著將受了重傷、不好動彈的宮人送去幾處偏殿安置起來等太醫診治;剩下人等則全部帶到了一間正殿裏,等候發問。且時刻注意著將她們與後趕來送衣裳的宮人隔離,免得有嫌疑人渾水摸魚溜走了。


    有懿貴妃冷靜指揮,事情便安置得極快。等昭帝急匆匆趕來時,這邊已經沒有他出場的機會了。


    “愛妃!你怎麽樣?”


    昭帝先是去了蓬萊湖邊,卻被告知懿貴妃已將人全部帶離,隻得又跑來玉芙殿。踹了殿門他便一眼看見她正完好無損地坐在那裏,與底下人說話。


    懿貴妃站起身來,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被一把摟進懷裏。昭帝顫抖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還好你沒事……”


    眾妃嬪有轉過頭去表示害羞的,也有吃味含酸的,懿貴妃卻顧不得這許多了。此時說什麽都是多餘,她隻是靜靜抱著昭帝。方才冷靜得過了頭,此時恐慌和茫然才如潮水般湧來。眼眸裏琥珀褪去,烏黑濕漉的眼睫一閉,她突然便沒了力氣,在昭帝懷裏昏過去了。


    “還好你沒事,不然朕……隻怕朕要殺光在場所有宮人為你陪葬了……”他喃喃自語半天,卻沒有得到回應。一低頭,卻見她不動彈了。


    昭帝方寸大亂,抱著懿貴妃開始拚命搖起來:“喂!怎麽回事!你醒醒啊?太醫呢?太醫!”


    他將人放在美人榻上,著太醫查看一番。原是她本已驚倦至極卻一直緊繃著,等見了昭帝才覺一切放心了,便安心昏睡過去了。


    昭帝鬆了口氣,吩咐旁邊雪茶道:“你和蘭茹都好生照看你們娘娘。你們又救主有功,朕定重重有賞!”


    雪茶叩頭泣不成聲道:“陛下,是寧選侍和奴婢一起救的娘娘。蘭茹她……當時為娘娘擋了一根砸下來的木頭,現在……在偏殿裏躺著。”


    昭帝沉默半晌,咬牙道:“你是她身邊人,先將她理清之事一個不落全部告訴朕。”


    雪茶含淚抬頭道:“是,陛下。娘娘說這是有人故意為之,現下查看畫舫的人還未回來。今日所有在場人等都看管起來了。此外,萬嘉嬪娘娘還沒醒,柳姬娘娘的胳膊摔折了,薑賢妃娘娘臉麵劃傷了一些但不礙事……”


    昭帝點頭歎氣:“好,朕知道了。真是難為她了,都這樣了還要照管六宮。”他憐愛輕撫著榻上睡美人的麵龐,語氣卻是變得狠厲陰鷙:“朕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必不叫你們白白受苦。”


    出了暖閣,昭帝立刻叫四喜將宮女太監們一個個帶去暴室審問,自己則親自在正殿向嬪妃們問話。


    一邊詢問,他一邊握著手中一張小紙條——正是夾在那最後一本奏折裏的,上頭以非常潦草的字跡寫著:“除夕蓬萊,仙人之境,最喜辭舊迎新。當賀,當賀。”


    這字跡甚不自然,一看便是刻意掩蓋了筆跡。昭帝卻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寫的。


    “辭誰的舊,迎誰的新?難為你與朕演了這麽久的戲,原來是為了今天啊。”


    他冷笑腹誹著。從前他在宮嬪們麵洽刻意隱藏的陰鷙氣息,此時是再也無所謂了。他隻想立刻將那人抓回來親手審問。不過,在出事原因明了之前,還不能輕舉妄動。


    “陛下?”


    徐夫人毫無感情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喚回:“陛下,察看畫舫的人回來了。”


    那傳話的侍衛跪下道:“稟陛下,那畫舫下頭有一處暗層,原是放了好些煙花爆竹,預備今夜在湖麵放起供陛下娘娘們賞玩。是有人在上頭又淋了一層硝石粉再點燃的。但幸而當時下頭是接連起爆的,先炸開的地方灌了湖水進去,將其餘爆竹都浸透了,因此畫舫隻被炸開了一角。”


    眾妃轟然,這是何等惡毒之心!光是引燃爆竹還不夠,還要再加上極其易燃的硝石粉,擺明了是想要整座畫舫的人全部升天啊!殷淑妃兩眼一翻,嚇暈了過去。祝雲妃惡心至極,捂著嘴巴幹嘔起來。


    昭帝點頭,當機立斷下令發動了守在敬山寺外的禦林軍!


    而此時在敬山寺中,萬太後正含笑誇讚鄭姬道:“你幹得不錯。不枉哀家費心將你送進宮來。”


    鄭姬跪在地上,從前那副笨笨傻傻的樣子再不見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極其冷靜的氣質:“現在,太後娘娘該兌現曾答應嬪妾……答應我的事了吧。”


    萬太後慢悠悠道:“不急,哀家還有件事要吩咐你。做好了,你就徹底自由了。”


    鄭依姵有些動容:“太後娘娘與我說好的,隻要這回能炸了那畫舫,就放我出宮去和璋哥哥團聚的!”


    萬太後笑道:“你方才叫我什麽?”


    鄭依姵不解:“太後娘娘?”


    萬太後道:“不錯,哀家是太後。一個太後,是沒必要對奴婢許諾的。還有,我兒司寇璋的名字,可不是你能隨便叫的。”


    鄭依姵怒道:“我與璋哥哥兩情相悅,是太後您一力阻攔!”


    回答她的是一聲極其輕蔑的嗤笑:“縱然你們曾經相好,可你已做了昭帝的妃嬪,又怎能再做我兒未來的宮妃?”


    鄭依姵氣極,萬太後又說道:“不過,也不是沒可能。這回昭帝八成是死不了的,他必然能追查到哀家這裏來。哀家需要你去為哀家爭取時間離開。懂了嗎?”


    鄭依姵麵色蒼白:“你要我為你頂罪?憑什麽?”


    “你若去了,哀家來日會準你與我兒同葬皇陵。雖不能有名號,倒也算死同穴了。”見鄭依姵已是麵若死人,她又加了一句:“若不去,哀家就去告訴我兒,說你是因勾引昭帝而死,且看他會怎麽想你?”


    鄭依姵瘋了一般大吼:“我去!你不許這樣說!”


    她伸出利長姣美的指甲,拚命掙起來向萬太後撲去:“你是個毒婦!毒婦!你會不得好死!”


    壓製她的人重重將她踩倒在地,萬太後卻微笑道:“罷了,將死之人,不必與她計較。章檀,咱們走吧。”


    章嬤嬤扶起萬太後,滿眼不忍再看了絕望趴在地上的鄭依姵,到底還是走了。


    鄭依姵隻覺得自己現在就該去死。可她為什麽還活著呢?對了,是為了能與司寇璋,她的璋哥哥死同穴啊……多麽可笑,明知道這根本就是個不能實現的空口承諾,她還是願意為之付出一切。太後用人,當真狠毒!


    敬山寺外一片山火響動,禦林軍衝殺進來,抓到了癱在地上的鄭依姵,卻四處都找不到太後,隻得先按昭帝吩咐將她押送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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