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翌日, 安嫿正坐在桌前思考要怎麽除掉那個伶人, 鍾靈素走進來稟報, 說李漢儒來了,正在門前求見。


    安嫿忍不住有些詫異, 微頓了一下, 才讓鍾靈素把他帶進來。


    李漢儒款步走進來, 朝安嫿拱了拱手,“老臣拜見太子妃。”


    安嫿不冷不熱的道:“李大人客氣。”


    李漢儒笑了笑, “微臣不請自來,打擾太子妃了。”


    安嫿懶得與他虛與委蛇,指了指對麵的位置, 淡聲道:“李大人請坐。”


    “謝太子妃。”李漢儒含笑道謝, 掀衣在桌邊坐下。


    鍾靈素端了茶上來,倒好茶放在安嫿和李漢儒麵前。


    李漢儒看了一眼屋裏的宮女們,開口道:“臣有兩句話想跟太子妃說,不知太子妃可否讓宮女們出去?”


    安嫿微微皺眉,但還是朝鍾靈素點了點頭。


    鍾靈素帶著屋裏的宮女們退了下去,隨手關上了房門。


    安嫿端起茶杯,心不在焉的撇了撇上麵漂浮著的茶葉,“不知李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李漢儒微微一笑,“臣有一不情之情,還望太子妃可以答應。”


    “李大人請說。”安嫿喝了一口茶, 抬頭看著他。


    李漢儒聲音恭敬的道:“太子殿下現在雖然遠在邊關, 但是以太子殿下的謀略, 臣相信用不了太久,太子殿下便能得勝歸來,所以臣想請太子妃寫一封書信給太子殿下,讓太子殿下不必掛念京城,安心在邊關保家衛國即可,畢竟朝廷中有鈺王殿下看顧,太子妃您也會替太子殿下在這裏幫他照顧皇上,就不用太子殿下掛念了。”


    李漢儒頓了片刻,話鋒一轉,聲音稍稍變冷,“而且鈺王殿下請算命的天師算過,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您和皇上命理相衝,他若回京,對您和皇上的身體無益,恐有血光之災,還望太子殿下三思,再做行動。”


    安嫿低頭嗤笑一聲,直言道:“李大人想用本宮和父皇威脅太子?”


    李漢儒麵上笑容不變,聲音恭敬依舊,“太子妃說笑了,臣不過是一個小官而已,如何敢威脅太子,臣不過是據實相告罷了,臣剛才所言的不過都是天師所說的話而已,臣認為,人要懂得順應天命,天羅地網既然已經布置好了,又何必徒做掙紮?當然,如何決定,還要看太子與太子妃。”


    安嫿眸光冷冷的看著他,白皙的麵容不變喜怒。


    就在李漢儒以為還要多浪費一番唇舌的時候,卻見安嫿彎了彎嘴角,沒有絲毫猶豫的道:“好啊,不過是一封信而已,本宮寫便是了。”


    安嫿答應的這麽痛快,李漢儒反而愣了一下,然後嘴角邊愉悅的微微揚了揚,心道安嫿乖乖配合最好,省得他再多浪費時間。


    安嫿走到桌邊,抬筆按李漢儒所說的寫了起來,反正現在祁禹已經在回京的路上,等李漢儒派去送信的人趕到邊關,祁禹早就已經抵達京城。


    這封信寫與不寫並沒有什麽差別,寫了反而能讓祁航和李漢儒暫時放鬆警惕。


    安嫿寥寥幾筆便將信寫好了,她拿過去隨手交給李漢儒,“李大人可要看看?”


    安嫿嘴邊掛著嘲諷的笑意,即使她現在不把信拿給李漢儒看,李漢儒離開之後也是要偷偷打開看完才能送去給祁禹的。


    李漢儒虛偽的假意推脫了兩下,便接過信看了起來,在確認安嫿沒有寫什麽多餘的話,也沒有寫藏頭詩這類可以傳遞消息的暗號之後,李漢儒才將信放到信封裏。


    安嫿在他對麵坐下,斯條慢理的開口,“本宮一直有一事不解,現在本宮既然為李大人寫完了信件,李大人是否可以為本宮解惑?”


    李漢儒緩聲道:“太子妃請說。”


    安嫿莞爾一笑,“本宮隻是有些不明白,李大人為何舍祁歎幫祁航,你的女兒是祁歎的正妻,祁歎若是取勝,你便是國丈,作為國丈,你難道不是更風光麽?日後李文兒的孩子便是嫡子,她的孩子有你的扶持,極有可能會繼承皇位,那個時候你們整個李家都風光無限,而且日後的每一位大祁皇帝身上都流著你們李家的血,這般豈不是更好?”


    李漢儒低頭飲了一口茶,頓了片刻道:“太子妃可還記得,太子凱旋那一年,宮中聚會時,臣的女兒曾經落水?”


    安嫿低頭想了一會兒,有一些印象,便輕輕點頭,“記得。”


    李漢儒手裏端著茶杯,吹了吹茶水上的熱氣,然後輕描淡寫的道:“臣的女兒在那年冬日落水後,便留下病根,經過多位大夫診治,都說無法根治,大夫們說她日後無法生育,就算懷孕了,也絕對無法順利生下來孩子,因為她根本保不住胎。”


    安嫿徒然一驚,抬頭看向李漢儒,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


    李漢儒向祁歎示好,把女兒嫁給祁歎,讓祁歎以為他必會幫自己,也是因為這樣,祁歎才放鬆戒備,對李漢儒信賴有加。


    可是李文兒如果不能生,那麽她便不會有祁歎的孩子,日後就算祁歎登基,這天下最終也會落入別的女子所生的孩子手中。


    李漢儒又豈會為他人做嫁衣?那麽隻有一種可能,他從一開始就是假意向祁歎投誠。


    “李文兒知道自己不孕的事嗎?”安嫿皺眉問道,李文兒對孩子期待的模樣,實在不像是作假的。


    李漢儒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這件事我們一直瞞著她,就連之後她有孕後,負責照料她的大夫也是我派去的,所以她一直不知道事情。”


    李文兒根本不會懷疑自己父親送去的照顧她的大夫,會說謊騙她。


    原來李文兒從一開始就是一步用來迷惑祁歎的廢棋。


    與其讓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婿繼承皇位,還不如讓有血緣關係的外甥繼承皇位,至少是李家的姻親,他還有擁護之功,足夠給兒子一個好前程,能保兒子無憂。


    安嫿冷笑,“李大人當真是偏心。”


    “文兒無法生育,那麽便沒了用處,無論她嫁給誰,都無法為李家爭到一絲榮耀,反而會被夫家埋怨,還不如讓她迷惑越王,這般尚能有一絲用處。”李漢儒的語氣稱得上是冷漠。


    安嫿想起李文兒孕子時的喜悅與辛苦,再想起她失去孩子後的蒼白與崩潰,不禁心裏生出幾分憐憫,安嫿最厭惡的便是讓女人成為鬥爭犧牲品的男人。


    她的聲音不由變得冷漠:“李大人真是狠心,看著自己的女兒一次次懷孕,再一次次失望,將身體作賤至此。”


    如今想來,李文兒兩次懷孕和流產的時機,都太過巧合,應該是李漢儒不顧李文兒的身體,從中做了手腳。


    李漢儒露出一個涼薄的笑來,臉上沒有絲毫悔意,“臣老了,隻希望兒子高升、家族榮辱不衰,至於女兒……臣日後會好生看顧,臣生她養她,她為家族付出,也是應該。”


    李文兒的身子早已被糟踐壞了,就算好生休養,也恢複不到當初,更何況如今祁歎已死,她心中鬱結,於她身體更是無益。


    李文兒固然可恨,但是她有這樣一位父親,活在這樣一個家裏,被最親近的人出賣,何其悲哀。


    安嫿的聲音忍不住染上了幾分激動,“可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生她養她,該是為了她日後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一輩子被你們這樣操控著,淪落成你的棋子,為你的兒子、為你的家族做奉獻。”


    李漢儒不為所動,聲音仍然沒有絲毫悔意,“她既然生在李家,便應該承擔她的命運。”


    安嫿蹙著眉頭,沒有再說下去,李漢儒的思想根深蒂固,多說無益,他根本不會感到有一絲的後悔。


    安嫿沉默了須臾,才再次開口:“如今想來,當初本宮與太子遇刺,應該也是你們所為,當時你既然已經效忠於祁航,為何又要設法救祁歎?”


    安嫿本來以為祁航當初之所以會派人刺殺,是因為即使殺不成祁禹,也可以栽贓給祁歎,如今想來卻不是那樣。


    李漢儒摸著胡須微微笑了笑,“那個時候太子忽然得勢,我們不希望還沒除掉越王,便又多出了一個強大的對手,所以才想要在太子尚未做大的時候除掉太子,然後將太子之死嫁禍給越王,一箭雙雕。”


    李漢儒低歎一聲,“但是可惜,太子與太子妃的暗衛之多,超乎了我們的預料,刺客刺殺失敗,太子不死,我們便需要越王製衡太子。”


    安嫿接著道:“所以你們便將刺殺的事嫁禍給祁歎,然後再假意救了他,這樣你們既能夠讓我們懷疑他,又能夠得到他的信任,你們躲在背後,將一潭水攪渾,想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李漢儒毫不心虛,一臉坦然的點了點頭。


    “太子妃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


    安嫿搖頭,李漢儒不愧是祁航的舅舅,某些方麵還真是有一些像,一樣的手段狠絕,一樣的厚顏無恥。


    李漢儒站起身,拱了拱手,“太子妃既然再無疑問,臣便先告退了。”


    安嫿一聲不吭的看著他,神情漠然。


    李漢儒將安嫿剛才寫的信放進懷中,後退兩步,然後轉身打開房門,他抬起頭,動作倏然頓住。


    安嫿抬頭望去,隱隱約約看到門口似乎有一個人影,屋外陽光刺眼,她眯了眯眼才看清門外站著的人。


    李文兒站在門口,雙目赤紅,眼中含淚,蒼白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第148章


    李漢儒神情微變, 怔愣了一下, 便恢複坦然的模樣。


    李文兒麵色如灰, 雙唇顫抖,難以置信的盯著她的父親,她在祁歎死後,心中鬱結,今日忍不住想來找安嫿的不自在, 可是她怎麽會聽到這番對話?


    她一直以為父親是沒來得及救祁歎,最後逼於無奈才向祁航投誠,卻沒想到原來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 父親效忠的一直都是祁航, 從她嫁給祁歎的那一刻, 命運就已經被決定。


    她的雙眸大睜著,眼睛裏全是錯愕與震驚。


    李漢儒露出祥和的模樣, 聲音低緩的道:“文兒, 你身體不好,不要到處走動, 我讓你兄長接你回李府住是為了讓你好好休養身體的,聽話,現在趕緊回去休息。”


    李文兒眼睫顫了顫,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聽到李漢儒的話, 她微微偏過頭冷笑了一聲:“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休養又有什麽用?”


    她從落水後便一直體弱, 這兩次懷孕、保胎、到最後的小產,曆盡艱辛,耗盡了她的氣力,身子早已壞了,吃再多的補品,也補不回來了。


    李漢儒臉上露出譴責之色,“文兒,你要學會放寬心,好生休養,自然能把身體養好,你放心,爹以後我會再給你找一個好婆家,你是李家的女兒,即使無法生育,也會榮寵不斷。”


    他說話的時候微微有些不自然的錯開眼,沒有看李文兒,因為他心裏清楚,李文兒就算好好休養,壽命已經有損,無法長壽。


    “父親您說的好輕巧,我的相公沒了,孩子也沒了,怎麽放寬心?”李文兒紅著雙眼,用手指著胸口,厲聲喝問:“你知道我日日徹夜難眠,每天的心有多痛嗎?”


    李漢儒皺眉,“都會過去的,時間久了你便忘了:”


    李文兒失望的看著他,聲音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嫂子知道嗎?”


    李漢儒神色淡然,沒有否認。


    李文兒心口猛的一縮,此時才想起,她第一次小產,就是在喝完嫂子親手送來的補湯之後,那個時候祁歎對他們仍有用處,所以他們要保住祁歎,於是利用她小產的事,讓景韻帝心軟,將祁歎救了下來。


    他們就這般舍棄了她第一個孩子,親手將她的孩子殺死!


    在喝那碗補藥之前,她的身體並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如果第一個孩子好生養著,他們怎麽肯定她就一定生不下來?


    他們根本就沒有給她機會嚐試留住那個孩子。


    後來,她之所以還沒有養好身體,就那麽快再次懷孕,是因為她的父親說,她早日懷孕才能快些將祁歎從圈禁中放出來,所以給她送來了助子藥,那個助子藥果真讓她再次懷孕,可是那個時候她的身體根本就沒有恢複,那麽匆忙的懷孕,孩子根本就保不住,那段時間她費盡了心力,喝了太多的苦藥,可是仍然再次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而她的親人作為罪魁禍首,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卻一次一次的給了她希望,又一次一次的看著她失望,可是他們無動於衷,最後甚至將她的丈夫殺死。


    李文兒想起那一次又一次的蝕骨之痛,她忍了又忍,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每一滴淚裏都好像都流淌著她孩子的鮮血。


    “……兄長也知道?”李文兒的聲音越來越冷,就像那年她墜入河水之中時一樣冷,也如那時一樣再次感受到了仿佛窒息一般的絕望。


    李漢儒仍舊沒有否認。


    李文兒眼裏最後一絲光倏然暗了下去。


    她仰天大笑,笑得有些瘋狂。


    原來家裏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舍棄了她,利用她和她的孩子換來他們的富貴與榮華。


    而她卻對他們信任有加,是她的愚蠢害死了她的孩子。


    可笑,實在是可笑,她這些年如果不是想要為家族爭光,何必費盡心機想要成為人上之人?


    如今想來不過是一場癡傻。


    李文兒笑夠了,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抬起頭看下李漢儒身後的安嫿,眼中淚光閃爍,聲音微微哽咽,“安嫿,這輩子我一直想跟你比,可是我終究是不如你的,你有那麽多人愛著你,可我活了一輩子,卻糊塗至極,連最親近的人都在處心積慮的害我,沒想到最後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清了他們這些狠心決絕的人。”


    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有些異乎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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