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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滿成了古戛納狼群出類拔萃的大公狼,但殘狼的屈辱似乎還像影子似的甩不脫。


    狼群在一片平緩的荒野行進。灰滿的兩條殘肢輕鬆地跨在黃鼬背上,正走得順溜,冷不防肉陀從後麵擠上來,身體蹭了黃鼬一下,不輕不重,使黃鼬打了半個趔趄,慢了半個節奏,它灰滿毫無防備,兩條殘肢喀橐從黃鼬背上滑落下來,刹那間變成匹舉步維艱的可憐兮兮的歪腳狼。眾狼都好奇地圍過來,朝它嗤嗤哦哦叫,好像在觀摩一場娛樂性很強的表演。


    在短短的幾天裏頭,已經是第四次發生這種事了。


    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灰滿並沒放在心上。群體行進,磕磕碰碰是難免的,它灰滿不也有時會不小心撞著別的狼嗎。偶爾的尷尬一下,算不得什麽,它甚至都不好意思朝肉陀投去埋怨責怪的眼光。但接二連三地遭到肉陀蹭撞,灰滿不能不懷疑對方是有意在惡作劇。


    呦——它朝肉陀哀哀地嗥叫一聲。我沒招惹你,你幹嗎跟我開這樣惡毒的玩笑呢?


    肉陀假惺惺地幹嗥了一聲,甩了甩拖在兩胯間的狼尾,似乎在為自己的過失進行道歉。


    鬼才相信這種虛偽呢。你又不是沒長眼睛,會瞎撞一氣,灰滿氣憤地想。


    假如是匹母狼、老狼或草狼有意蹭撞它,它早就不客氣地策動黃鼬撲上去用爪牙狠狠教訓對方了,非把對方咬得皮開肉綻不可,這輩子再也不敢冒冒失失地碰到它。但蹭撞它的是肉陀,肉陀是狼酋,地位比它高,它隻好忍氣吞聲。算啦,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它小心翼翼地避開肉陀,肉陀在東邊,它就避到西邊,肉陀在南麵,它就讓到西麵,特別是在狼群行進時,它不再走在肉陀的前頭,而是跟在肉陀的後麵,哼,看你還怎麽來蹭撞我。


    這真是一種可笑的鴕鳥式的回避。


    幾天後,狼群翻越雪山坳口到堿水塘去覓食,中途經過一座峭壁。灰滿怕肉陀使壞,便防著一點,待肉陀先往上爬後,自己才跟在後麵往上攀登。峭壁很陡,它咬著黃鼬的後頸皮正爬得費勁,走在前頭的肉陀突然就失足滑了一跤,不偏不倚瞄準黃鼬滑下來,一屁股撞在黃鼬的腦殼上。黃鼬馱著它灰滿的半爿身體負重登高,本來就已累得狼舌耷在嘴外,突然間肉陀又壓下來,腳爪再也無力站穩,像坐滑梯似的順著陡坡逡了下去。這當然會連累灰滿,被拉扯著滾下坡。它右側的腿比左側的腿短了一截,無法像黃鼬那樣四肢立定身體平衡地往下滑;它剛一滑身體重心就自左向右偏仄,一連串側身滾跌,比螃蟹還螃蟹。更糟糕的是,它下滑了一丈多恰巧被一棵小樹擋住,黃鼬卻一口氣滑下去十幾丈深,峭壁地勢險峻,黃鼬老半天也沒能爬回它身邊來。它歪著腳咧著嘴氣急敗壞地朝黃鼬呼叫,暴露出一種原形畢露的窘迫。


    狼們都扭過頭來看稀罕。母狼曼曼和老狼馬尿幸災樂禍地嗷嗷叫。


    灰滿羞慚悲憤的眼光投向肇事者肉陀。它看見,肉陀冷冰冰的眼睛閃動著譏諷與嘲弄,似乎在說,瞧你這副熊樣,還算是出類拔萃的大公狼嗎?


    霎時間,灰滿明白了肉陀幾次三番設法把它從黃鼬背上蹭撞下來的邪惡用心。這絕不是普通的惡作劇,而是一種深思熟慮後的暗算。肉陀是在製造機會讓它一次又一次地把殘狼的缺陷、短處、弱點和醜陋當眾嚗光,蹂躪它的自尊,損壞它的形像。這樣做的動機很明顯,是害怕它灰滿強大起來,和它爭雄,向它索討狼酋的位置。


    灰滿恨不得立刻撲上去與肉陀拚個你死我活,但它咬緊牙關克製住了自己的衝動,它雖然已經是出類拔萃的大公狼了,但在眾狼眼裏的形像還不夠高大完美,還沒做出驚天動地的業績,還沒達到八麵威風的境界,現在貿然撲上去,極有可能會觸犯眾怒,取勝希望很渺茫。它長嗥一聲,把悲憤與悲涼冷凝成一個太陽也休想融化的堅強而冷酷的意誌,藏進心底。


    它要奪回狼酋的至尊地位!


    一旦它成了狼酋,誰還敢來淩辱它?


    本來它並沒有要奪回狼酋位置的想法,起碼暫時還沒有。是肉陀用尊貴卑賤這柄魔扇扇起了它心裏熾熱的權力欲望。


    肉陀,你會得到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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