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最後關頭收手。


    為了邢政, 也為了……邢業。


    警告她一下就好,隻要她適時收手, 他可以不追究。哪怕如赫饒所言,她不止一次對他下手,想要他的命, 一了白了,邢唐統統忍了。


    可他外表再堅強,也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那次他的車被人安裝了炸彈,險些車毀人亡;前幾天他遇襲,受了刀傷。身邊的人都在替他不平,邢業卻沒過問一句。說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江灣別墅那一番對峙,邢唐也是帶了幾分委屈和恨意的。


    他看似什麽都不在乎,卻也因缺失母愛,成長在那樣一個沒有溫情的家裏,而生過恨。恨老天不公,恨病魔奪去了母親年輕的生命。他不明白,他究意做錯了什麽?竟要承受這些痛苦。可清醒之後,他依然守護想要守護的人,守護自己那顆心,不去詛咒,不去抱怨,更不去憎恨。對美好,對愛,甚至對痛,都保持敬畏之心,遵照母親的遺願,在這個涼薄的世界裏,深情地活著。


    以為這一生就這樣了。一個人累,一個人睡,直至終老。卻再次遇見那個笑起來又嬌又俏,滿腹愛心的小太陽。多少次午夜夢回,邢唐都被赫饒中槍那日淋淋的場景驚醒。他把那張藥方妥帖地收藏著,不是因為它救了赫饒的命,而是覺得,那是一副給了自己希望和勇氣的良方。每當遇到難事,他就臨摹那方子,一遍遍地在腦海裏回憶俞火的話:“你的樣子不像是區區邢經理,倒更像是邢總經理。”


    邢總經理……邢總。她是在那個時候就看穿了他的野心嗎?亦或是,他那個時候看起來,太無助,太可憐,她其實隻是借此鼓勵他,鼓勵他往前走,往高處走?


    邢唐把俞火摟得更緊了。像是擔心下一秒會被推開,像是要借由她身體的溫度,和她的善良,消除自己心底隱匿的那絲無法道與別人說的痛苦。


    感覺到他手勁的變化,和他的情緒的不對勁,俞火終是伸出手,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如同安慰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邢唐的心,因她的動作而回暖,他把臉埋在她頸窩,嗅著她的馨香和氣息,平複了許久,才俯在她耳邊說:“我知道很晚了,過來不合適。但就是特別想見你一麵。”


    俞火的手搭在他背上,終是問:“怎麽了?”語氣是她不自知的溫柔和憐惜。


    “沒事,就是有點累了。”邢唐舍不得這一刻的溫暖和親近,可也懂得適可而止,他鬆開手,在她發頂撫了撫,“繼續睡吧,我回去了,把門鎖好。”


    俞火垂眸,在他轉身前,她說:“進來我看看你手上的傷。”


    邢唐抬起手,才發現手背上不知什麽時候劃傷了一小處,遲疑半秒,他跟在她身後進門。


    原本雷打不動的大款興奮起來,躥過來,圍著他轉。


    邢唐下意識俯身抱它,腰上一陣鑽心地疼,他緩了緩,才招呼大款:“過來。”然後走到客廳的沙發前坐下。


    俞火直朝書房去的,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聽見他說“過來”下意識回頭,見他在逗大款,才反應過來他那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書房裏,俞火手上翻弄著行醫箱,耳畔是那個男人擼貓的聲音:“不是說加菲都是高冷的嗎?怎麽你對我好像還挺熱情?平時對你小主人也這樣嗎……”還有慣常冷漠的大款透出愉悅的喵喵的叫聲,她唇邊不經意就染上了笑。


    想到之前和他說該拆線了,俞火算算時間,決定直接給他拆了。考慮到他刀口周邊長時間沒沾過水了,她準備了下工具,打算拆完線後給他好好清理一下。免得他忍不住馬上洗澡,會影響針眼愈合。


    客廳的聲音卻漸漸弱下去,俞火奇怪,走近一看,邢唐竟坐在沙發裏睡著了,頭輕輕歪著,手還搭在腿上的大款身上。


    他是有多累,才在短短的幾分鍾之內,在別人家裏睡著了。燈光縈繞下,俞火看著這個身高腿長的男人沒什麽形象地窩在她沙發上熟睡的樣子,心霎時柔成窗外的夜色,模糊得再也看不清那些遙遠的,阻隔她走近他的一切前塵過往。


    把行醫箱放下,邁到他兩腿之間,她坐在茶幾上,在不驚醒他的情況下,傾身握住他右手,動作輕柔地為他處理著手背上的劃傷。等她完成所有,邢唐也沒醒。倒是大款抬眼看了看,很識趣地挪到一旁的單坐沙發上繼續呼呼了。


    俞火注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許久,才靠過去,小心地用指腹碰觸他輕擰的眉頭。這個連睡著,眉宇間也有淺淡清寒之氣的男人,從外表看來,是個冷靜自持的人。可在人後,竟也有如此萎靡不振的時候。俞火在想,他今晚到底了經曆了什麽,才會在半夜跑到她這裏尋找慰藉和溫暖?而他的臉,俞火目光一滯。那微微的腫,分明是被打了。能讓他忍下這一巴掌的人,除了女人,隻能是他那位……父親。


    所以,他是回家了?就這樣走了神,連邢唐什麽時候醒了都沒發現。直到手被握住,順著他的牽引整個掌心貼到他臉上;直到他用另一隻手把她摟過去;直到她猝不及防撞到他的胸膛,結結實實撲進他懷裏……俞火才發現他正眯眼看她,麵孔上的神色迷人而又性感。


    不給她逃避的機會,邢唐把她摟近,很緩,很慢地靠近她的唇。他的胸膛緊實有力,帶著男性特有的力量和安全感,還有俞火抵擋不了的吸引力。她明知道他要幹什麽,她也知道該避開,而她一偏頭就能做到。可那一刻,她整個人一動不能動,直到他的唇壓下來……


    夜色寂靜,星月無聲。俞火腦子裏在這一刻一片空白。她不願意再去想為什麽,也沒什麽可想。他的唇冰涼,飽滿,性感,符合他成熟冷酷的氣質,屬於他的氣息鑽進她口裏,清淡幹淨。他不是吸煙的嗎?怎麽他口齒之間竟沒有一絲煙草味道?


    應該推開他的,再賞他一個耳光,可當他用靈巧的舌撬開她的牙關,戰栗感從舌尖傳來,直撞進她心裏,令她全身酥軟下來,而那雙柔軟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臉。


    邢唐動作一滯,隨即吻得更深,雙手更是一動,直接把她抱坐到他腿上,掌心扣在她背上,把她壓向自己,力道大的,仿佛要把兩人的身體揉在一起。


    這太危險。可鼻端他熟悉的氣息,唇上他霸道的重吮,都讓俞火不想停下來,哪怕他帶給她的是既害怕又渴望的陌生感。


    俞火的呼吸很快就亂了,也分明感覺到他的呼吸急促了,可那摟在她腰上,背上的手除了用了些力道,隔著薄薄的衣服緊貼著她,沒有半分逾越。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久到俞火的理智已近走失,他的唇終於離開她寸許,又似不舍般反複啄了幾下,才霸道又專·製地說:“別再和我提阿礪,也別說你無意和商人深交。俞火,我一步都不退。”


    俞火注視那雙沉湛的眼,啞聲:“除此之外,我有一百個理由等著你。”


    邢唐掌心貼在她後腦上,讓她的頭枕到他肩上:“好,等我把那些不是理由的理由都推翻,你再答應我。”


    俞火認命似地閉上了眼睛。


    許久,他問:“明天還給我拆線嗎?”


    俞火不答。


    “我去醫院處理,你好好休息。”他是要給她時間好好想想。


    他走的時候,俞才火發現他走路的姿勢有點不對,她問:“腿上傷了?還是腰不舒服?”


    依她的脾氣,他要借由腰傷接近她,輕而易舉。可一再的受傷,讓邢唐身為男人的尊嚴受損,尤其他以為,睡一覺,緩一緩不會有什麽事。於是,他咬著牙穿好鞋,看似無異地站起來,一派輕鬆地說:“沒事啊。”


    俞火不信,見他反常地要走,她抓住他的手,“我看看。”


    邢唐反手一握,她就被他扯進懷裏,他的唇幾乎貼著她,“不舍得我走就直說。我非常樂意留下來。”


    他這樣一來,俞火還怎麽好意思再留他,她一把推開他,關上門時說:“你想得美!”


    “知道我想就好。”邢唐扶著門站了片刻,才走。


    ------


    邢業萬萬沒想到,赫饒會親自帶人到江灣別墅。


    當她一身警服地站在鄭雪君麵前,那麽平靜又清晰地說:“鄭雪君女士,有一起強製拆除案需要你協助調查。”


    不僅是邢業,或許連鄭雪君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虛弱地坐在窗前的榻上,身上裹著昂貴的披肩,盯著赫饒半晌,像沒聽見似地,輕輕地問:“阿政呢,阿政什麽時候回來?”


    饒是赫饒堅硬如鐵,見她這樣念著那個直到死才與自己相認的弟弟,垂在身側的手也不自覺握成了拳。


    邢業終是說:“赫警官,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赫饒身後還跟著兩個年輕小夥子,聞言見赫饒沒動,他們對視一眼,退到門外。


    邢業看一眼鄭雪君,斟酌了許久才艱難開口:“赫饒,你媽媽她……”


    赫饒直接打斷了他:“我媽媽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她臉色泛白,神色卻堅定:“邢總,您是失去了一個兒子,可您還有一個兒子。您的那個兒子曾險些為一顆炸彈送命;您的那個兒子在半個多月前回鄉給母親掃墓時被人襲擊,胳膊上的刀傷至今未愈;您的那個兒子,為了您,為了阿政,一再地放棄追究的權利。”她的視線落在鄭雪君臉上,語氣鏗鏘有力:“可我是警察。”


    不等邢業再說什麽,她直接上前一步,公事公辦地說:“跟我們走一趟吧,鄭女士。”


    然而,看似神思恍惚的鄭雪君卻在走到邢政政生前的臥室時,情緒再次失控,她抱著那些不允許任何人動的邢政的遺物,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


    臨近下班時時,俞火被老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老主任慢條斯理地說:“小俞啊,和我去會個診。”


    會診這種事,在醫院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俞火並未多想,帶上針灸包隨老主任走。


    精神科診室外,一位身穿警服的女警正站在窗前打電話,俞火推門時聽見她說:“我在醫院,邢唐正趕過來……”


    俞火腳步一滯,她回頭,恰好那身影轉過來。


    正是赫饒。


    可當赫饒朝她看過來,她已隨主任走進診室。


    見治未病中心也來了人,精神科主任桑桎迎過來:“華老您來了。”同時給俞火遞了個眼神。


    俞火點頭表示回應。


    華老看過患者的病例,遞給俞火。


    看到患者名字,俞火眉心聚起。


    鄭雪君,女,55歲,醫案編號:034h007。


    初診:2019年2月6日。


    患者因悲傷過度,出現表情淡漠,精神抑鬱,後續出現狂躁,易怒等症狀。診斷為躁狂症,給予氟呱啶醇2mg,每日3次,療效不明顯,後加至4mg,症狀得以緩解。一周前出現心悸怔忡,心煩不寧……


    桑桎是心理學家,華主任在中醫方麵更是權威,兩人輕聲交流著,另外幾位大夫都站在一邊聽著。聽完桑桎的意見,華主任回頭問:“小俞,你看呢?”


    一屋子的大夫齊齊看向俞火。


    她合上病例,說:“先看看患者吧。”


    作者有話要說:  【話嘮小劇場】


    邢唐:“要讓火火見赫饒?有必要嗎?”


    作者:“你還打算避過去是怎麽的?”


    邢唐:“才有一點進展,就要被打回原點是嗎?”


    作者:“沒準是再進一步。”


    邢唐:“……我特別想信你。但是……火火,我腰疼。”


    俞火:“你自己都說沒事的,我已經信了。”


    --------


    留言紅包繼續。


    明天十點繼續。


    第二十八章


    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精神類疾病通常是根據症狀學診斷標準來確診。就是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 確定患者都有哪些症狀, 以此診斷屬於哪類精神障礙。不同於其它的疾病可以用儀器檢查出來, 直接蓋棺定論。而鄭雪君早在三個月前已經在醫院確診過, 此刻她再次發病, 想要推翻此前的診斷……有一定難度。


    幾位大夫來到病房時,邢業也在, 桑桎和他做過簡單的交流後,他對華主任等人說:“有勞各位了。”目光在唯一的女性, 而且是最為年輕的俞火身上停留了片刻。


    桑桎於是說:“這位是華老的學生,治未病中心的俞火,俞大夫。”


    反而是最不被看好的小姑娘被單獨介紹了, 其他幾位大夫略顯意外。但桑桎是外聘的心理學專家, 權威, 沒人敢反駁他。


    邢業嗯了一聲,俞火則禮貌地朝他微微頷首。


    鄭雪君由於已注射過鎮定,情緒相對比較穩定, 但她神情疲憊,兩目呆滯,雙手靜止性震顫。由於幾位西醫之前都看過了, 經邢業和華主任同意,俞火引導她站起來走動, 發現她步態慌張,四肢肌張力增高,感覺係統檢查正常。


    俞火又詢問了邢業幾句, 具體地了解了下鄭雪君發病時出現的症狀和病程規律,再觀其舌,舌質紅,少苔,脈沉細數。


    和華主任一樣,診脈時,俞火也是搭了鄭雪君左右手。


    等她收手,感覺到華主任的目光,她抬頭與之對視一眼,幾不可察地搖頭。


    之後大家到了外間。腦外科的左欲非注視俞火年輕精致的臉,本想直接問她看出了什麽,畢竟先前見華主任看過病例先問了她,他其實略有質疑,心想這麽年輕的小中醫難道不該是實習生嗎?可華老在場,他於是說:“華老,您給大家說說?”


    華主任卻說:“小俞來說吧。”


    俞火也不扭捏,神色不動地開始:“患者已經做過全身檢查,排除了軀體疾病的可能性,確定刪除了器質性因素,而根據患者的臨床症狀表現來看,可以考慮‘功能’性精神障礙。但具體是精神病性,還是神經症性,我建議再觀察一段時間。而患者白天進過食,還注射過鎮定,情緒也有大的起伏,這個時候是不正常的脈,不能反映人體最真實的狀態,其它的還要等號過晨脈之後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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