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台上背向三人站了個白袍男人,廣袖臨風而舞,道髻半綰,垂散的發亦隨風動,一派仙風道骨。聽到響動,他轉過身,露出張與袁牧青有五分相似的俊逸臉龐,看著年近三旬的模樣,正是長嵐宗宗主袁敬仙。


    “師父。”薛湛行了禮,將季遙歌與花眠二人介紹給袁敬仙後便退立一旁。


    “袁宗主。”季遙歌與花眠行揖。


    袁敬仙金丹後期,若按境界而論,季遙歌與他可以平輩論交,不過人間重地位,他在衍州數百年,積威甚重,她尊他一聲宗主,也是理所應當。


    袁敬仙自謙兩句,與他二人寒暄一番才又和顏悅色道:“薛湛已將牧青之事告訴我了,此番明家在我長嵐宗境內暗算他夫妻二人,他二人險此著了道,多虧二位出手,才未讓明震海得逞。袁某在此謝過二位。”


    “袁宗主言重,明震海衝著我們四人而來,我們出手也是自保,當不起這個謝字。”季遙歌拱了拱手。


    花眠亦道:“說來都怪我,識人不清,誤信於孫二人,累及薛兄和嫂子。”


    “花道友言重。此乃他夫妻二人之劫數,你不必自責。”袁敬仙一邊說,一邊請二人到觀星台的玉桌旁坐下,又道,“尚不知二位道友從萬華遠至衍州,有何要事?那明震海是明禦的第三個孫子,如今命喪道友之手,明家怕是不會善罷甘休。臨星閣在衍州勢力龐大,二位日後恐怕會有不少麻煩。”


    季遙歌忖他話中有話,微微一笑:“確是如此,然也無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話雖如此,可當避則避。二位若是不棄,我長嵐宗願借二位暫避之地,若有要事,也隻管一說,但凡我長嵐宗能幫上忙的,必不推諉。”


    季遙歌與花眠相視一望,皆已聽出他言下招攬之意。


    所謂不爭名利,不涉世事,不過是暫時蟄伏的幌子罷了。


    “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終究免不過一戰。”桌上有對弈殘局,黑子山窮水盡,季遙歌信手拈起一子,輕輕落下,“袁宗主避世百年,步步相退,還不夠嗎?”


    一子落下,柳暗花明,生機複現。


    袁敬仙心中一凜,隻問她:“道友此話怎解?”


    “袁宗主,入世而修,又怎要避世而為?”她淡笑,眉梢生香,眼底融雪,煞是動人,“白子咄咄逼人,黑子退無可退,又當如何?我不避其鋒芒,唯願一勞永逸!”


    袁敬仙看了眼薛湛,薛湛也正凝眉不展,長嵐宗本有招攬之意,卻不想對方有備而來,似乎別有所圖。


    “伏龍之法,削其雙翼,斷其四爪,摧其龍骨,斬其龍首。袁宗主,我有入世征討之策,可願一聞?”季遙歌笑道。


    “哦?可是此龍修為高深,無能可擋。”袁敬仙拂衣落座於她身側,雙眸精光隱約。


    “不過元嬰初成,我可誅之。”


    她笑得越發妖冶,一個“誅”字,牽心動魄。


    ————


    送走花眠與季遙歌,袁敬仙仍坐在棋局旁,沉浸於適才季遙歌所言之語中,良久方忖問道:“湛兒,你覺得她的方法,有幾分勝算?”


    “師父。”薛湛拱手一拜,方道,“這百多年來,我們與臨星閣明爭暗鬥,仇怨早結,就算處處隱忍退讓,可又如何?此番明震海喪命於此,而我與牧青亦因此失去我與她的第一個孩子,此仇難解,這百年紛爭總需有個結果,便沒有季遙歌這一番話,我們與臨星閣也逃不過這一戰。”


    他說話間看著季遙歌離去的方向,眉色一沉,斷然道:“既然避無可避,不如放手一搏。若勝了,此後長嵐宗便是衍州第一宗,享天下香火,百載供奉;若敗了,我薛湛縱死無怨。”


    ————


    在長嵐宗隻呆了兩天,季遙歌便攜花眠匆匆離去,趕往居平關。


    原因無他,隻因她聽聞居平關淪陷,權佑安生死不明,赤嘯軍群龍無首。季遙歌擔心白斐,便不多留,又因那權佑安是袁敬仙的弟子,有這一份香火情在,是以袁敬仙派了薛湛同往,先去尋覓權佑安下落。


    三人不到一天便趕至臨泉附近,探得權佑安被大淮軍關在地底洞窟,以鐵鏈穿過琵琶骨縛在石壁,一身武功皆廢,被折磨得僅剩半口氣吊著。


    此情此景,便是薛湛這等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見了,也不免滿麵震怒。


    一代名將,竟落得如斯下場,怎不叫人心傷?


    權佑安早已痛不欲生,見到薛湛等人,終露笑顏,隻求薛湛:“師兄,賜我個痛快吧!”


    薛湛知其難活,閉眼按上他天靈蓋。


    至此,戍守居平長達二十八年的權佑安,未能如願死在戰場之上……


    從臨泉出來,季遙歌便又聽聞消息。


    雲麓梁寨喜嫁,梁家大小姐,下嫁白斐。


    ————


    因白斐要趕往三皇子處搶回兵符,宜早不宜遲,按白斐所想,原要先奪回兵符再行拜堂,不過梁貴勇恐他過河拆橋,反悔親事,堅持要拜完堂才答應出兵。幸而因為居平關被大淮軍攻占,而二十萬赤嘯軍滯留臨泉,三皇子一時之間亦難闖過居平關,所以時間之上尚有回旋餘地,隻是如此一來,婚期便定得倉促,前後不過十日準備。


    好在自梁英華及笄後,梁貴勇就已命人著手準備梁英華的嫁妝並一應嫁娶之物,所以籌備起來雖趕,卻也不算潦草,加之因年關將近,前來走動的四方英豪本就眾多,都被留在寨中喝喜酒,梁寨一下子就熱鬧起來,雲麓七崗接到消息,更是備了厚禮趕至梁寨。


    到拜堂當日,梁寨已是人滿為患,上下布置一新,席開百桌,擺滿整個梁寨。


    吉時在入夜時分,冬日天暗得早,夜幕很快降臨,才剛入夜便已一片暗沉,隻有燈火璀璨。喜堂設在梁寨的歸榮廳,梁貴勇身上套著年節新做的緞麵大毛錦袍,一早便坐在廳中迎客,此時雲麓七崗其餘六寨的當家人並幾位在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皆已齊坐廳上,與梁貴勇道喜說話,廳外各路英豪也是滿滿當當地擠在廳外,預備觀禮。


    喜娘扯著嗓門喊了一嘴:“吉時到。”


    廳外簇擁的人頓時分出條道來,白斐第二次身著紅衣,以紅綢牽著梁英華出現在人前。


    他臉上雖掛有淡笑,目光卻稍顯冰冷,笑不入眼,更不達心。對比他的冷淡,沒在喜堂出現的鈴草卻比他更加高興。沒人比她更清楚,這場婚事的前因後果,也沒人比她明白,梁英華的稟性為人。在她心裏,英華原就是白斐良配,而她不過仗著舊年情分換他承諾而已。如今二人成婚,於她而言卻是了了一樁心事,她不是那個能陪他到老的人,有梁英華在他身邊,她也放心。


    所以,白斐十日前向她請罪時,她沒有怨言;今日他大婚,她亦替他二人高興。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喜娘鑼鼓的啜門再起,歡呼四起,梁英華的視線隻落在蓋頭下的嫁裙上,正要隨著白斐跪拜,卻不妨刺耳裂瓷聲猝起,一壇子酒砸在她腳邊,酒液四濺,她驚得跳腳,被白斐一掌拉到身後護住。


    堂上幾聲喝斥:“洪旭,你小子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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