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3下午,卜愛茜推開白莎私人辦公室的門。她說:“柯太太,外麵來了一個男人想見你,但是不肯說自己姓什麽。”


    “他想幹什麽?”


    “說是你登了一個廣告。”


    “什麽廣告?”


    “說是有關一個車禍的。”


    “又如何?”白莎問。


    “他想要那兩塊錢。”


    白莎兩眼發光,說道:“快叫他進來。”


    卜愛茜帶進來的男人,看來隻要是錢,不論什麽來路都想要賺的樣子。他全身的外表像隔了夜的油條,頭頸,兩肩,脊柱和大腿都有不勝負荷的倦怠,連叼在嘴上的香煙,在說話時跳上跳下都有懶洋洋的味道。


    “哈羅,”他說:“是你登廣告要知道車禍詳情的嗎?”


    白莎露出笑容;對他說:“是的,坐下來談,不是,不是那張椅子,坐這邊來,這椅子比較舒服,靠窗近一點,也涼快些。請問你先生尊姓。”


    來人露齒向她笑笑。


    來人大概30歲,5尺9寸高,體重和身高對比要輕了一些;白莎觀察的結論他是個懶人,一定常自怨自文,而且是厚顏無恥的。


    “暫時不談這些,’他說:“我要是一告訴你的名字,你會給我一張開庭傳單,叫我去做證人,我把你沒有辦法。在要我出去做證人之前,我們先要把條件談妥。”


    “什麽條件?”白莎問,一麵小心地把一支香煙裝進她的象牙煙嘴。


    “當然是對我有什麽好處的條件,”那人說。


    白莎和藹地微笑一下。“可以呀、假如你真的看到了我希望你曾經看到的東西,我是可以給你點錢花花。”


    “別誤會了,老姐。我是真的什麽都看到了。你要知道,有的人就是不想出庭去做證人,你也不應該怪他。收到一張傳票跑5次法院,隻是坐在那裏,你浪費5個半天時間,第6次你去,渾蛋律師會問你一大堆廢話,你在那裏受窘,律師在那裏賺大鈔票。官司打完,律師伸手謝謝你,感激你主持正義。你的證詞使受害者得到一萬元的賠償,其中一半進了律師口袋。證人才是真正受害者,被騙的人。我媽媽生不出這種笨人來。”


    “我看你媽媽是很聰明的,”白莎笑著道:“你正是我想像中的做生意對象。”


    “好極了。那就討論生意吧。”


    白莎說;“我最有興趣是想知道——”


    “等一下,”男人打斷白莎的話題,他說:“不要從半腰裏殺出來,你應該從頭說起。”


    “我是在從頭說起呀。”


    “不是,你沒有。慢慢來,老姐。誌願先生認為我們應該從裏麵有多少好處說起。“


    “我是在向誌願先生解釋呀。”白莎忍耐地笑道。


    “那麽把支票本拿出來,讓我們看看這件事有多少背景。”


    白莎說:“也許你先生沒有詳細看那則廣告。”


    “也許你廣告上登載得不太合理。”


    白莎吹口氣暴出一句話:“別弄錯。這件事裏雙方我都沒有見到過,也不代表任何一方。”


    來人裝著氣餒地說:“不代表任何一方?”


    “不代表任何一方。”


    “那麽你起勁什麽?”


    “我隻是想找到受傷的女人,現在在哪裏?”


    他向她睨視,冷嘲地笑一下,表示完全了解了。


    “不是,”白莎說:“完全不是你所想像的。在我能找到她之後,我就一切都不管了。我不會建議她去找律師,她的死活和我沒有關係,她是不是要打官司和我也沒有關係。我的目的隻是找到她,或是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為什麽?”


    “為了另外一件事。”白莎說。


    “另外一件事?”


    “是的,真的是另外一件事。”


    “這樣說來,她不是我要討論的對象。”


    白莎問:“你有沒有撞人汽車的車號。”


    “我告訴過你我什麽都有。小姐,運氣天上降下來,我當然拿出我的記事本,拿出我的鉛筆。要知道我一切都記下了。車禍是怎麽發生的,汽車車號,什麽車,哪一年的式樣,有什麽特征。”他拿出一本記事本,打開來,將裏麵滿滿記著文字的一頁在白莎眼前揚一揚。“老實說,這不是我見到的第一個車禍。”他說。然後又很後悔地加言道:“我第一次見到的車禍我做了惡人,律師敲了保險公司一萬元。沒有上法庭,庭外和解,律師握我手,說我是好公民。嘿!好公民。律師和原告分一萬元,我得到的是握手和好公民。從此握手不能打動我的心。從此我也聰明了。口袋裏老裝著記事本,除非對我有利,我絕不做證人。不過你千萬別擔心我沒有資料。我見到任何事都會詳細記錄。記事本是隨時隨身帶著的,你懂嗎?”


    “懂了。”白莎說:“可惜你發言的地方不對,對象也錯了。”


    “怎麽會呢?”


    白莎說:“有個人雇我去找那位小姐。我甚至連她姓什麽都不知道。我的雇主對她關心,但是她就如此不見了。”


    來人把香煙自嘴唇上取下,隨意地把煙灰彈在地毯上,把頭向後一仰,大笑起來。


    白莎氣得脖子都紅了起來,“有什麽好笑?”她說。


    “好笑?太好笑了!老天!哈!哈!哈!你的雇主想向她獻一束花,隻是不知道送到什麽地方。‘你有沒有撞人汽車的車號?’”


    “你不了解,”白莎說:“最後見到她的人說,撞人的人用那汽車送她去醫院,我希望知道她去了哪一個醫院。”


    坐在靠窗涼快一點,很舒服大皮椅子裏的男人,笑得前仰後合,臉紅脖子粗,最後幹脆把兩隻腳也搬上了椅子。笑道:“哈!哈!哈!老姐,你殺了我算了,你很有意思,真正的有點意思。”


    他從口袋摸出一塊手帕,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和前額上的汗。“哈哈!真有意思。老姐,你還有沒有這種好笑的笑話多講幾個,有一天我沒有飯吃的時候,可以去說相聲。再不然你自己也是受人騙的,那麽天真,容易受騙,有一天會大破財的。”


    白莎把椅子推後,“好吧!”她恨恨地說:“你給我聽著,你自以為聰明,是不是?你媽生你生得聰明,是嗎?世界上人都笨,隻你一個聰明,好了嗎?又如何?看看你自己,穿的什麽地攤貨衣服?看你襯衣領子都磨破了,鞋底上有洞了。能幹?聰明?你聰明了一半,其他一半見不得人!現在我來教教你這個聰明人。”


    白莎站起來,把上身湊過辦公桌上麵。她說:


    “由於你那麽聰明,自私,我要告訴你我的雇主是個乞丐,一個盲目的乞丐。坐在路邊討錢,賣領帶、鉛筆的,他的年齡到了感情豐富的階段,這位車禍受傷的小姐常常接濟他,也許還拍拍他背安慰他。星期一,她沒有來上班。他開始擔心了。星期二,她沒來上班,他要我出馬去找她。我白莎也受他感動了。我隻收他四分之一的錢。”


    “你剛進來我也想到應該給你點報酬,也許找到她後遊說她一下找個律師打場官司,給你弄點錢用用。既然你自以為自己聰明,你自己去找律師,我不管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性來客這下不再笑了。連嘴角上的微笑也收了起來。他一半生氣,一半驚奇,又有點迷惑地看向白莎。


    “好吧。”白莎說:“你可以滾了。否則我也要轟你出去了。”


    她開始繞過大辦公桌向他走來。


    “等一下,太太——”


    “出去!”白莎吼道。


    男人突然自椅子上跳起來,好像坐墊上冒出了一隻釘子。“等一下,太太,”他說:“也許我們兩個人合作,可以做生意。”


    “我不要這種生意。”白莎說:“我不要伸出幹淨的手來和心術不正的窮癟三做生意。你太聰明了,你自己去找要你資料的律師。”


    “不過,也許——”


    白莎過來的氣勢有如高山雪崩。她有力氣的右手抓住來客上衣後背,隻一扭就成了一個把手。她把手向前伸直,開步向前走。


    經過外麵辦公室時,卜愛茜吃驚地看著他們。


    通走道的門關上時,鑲在門上的毛玻璃差點沒有碰碎。白莎還對關著的門怒視了兩秒鍾,轉身來到愛茜桌前。“愛茜,跟他走,我們好好教訓教訓大騙子。”


    “怎麽啦,柯太太?”愛茜不懂地問。


    白莎抓住愛茜的座椅背,扭轉方向,在她來得及站起前,推過了一半地板。


    “去跟蹤他!看他是什麽人,去哪裏。他要是自己開車,給我抄下牌號。快!走吧。”


    愛茜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白莎說:“等他進了電梯再出去,不要和他乘同一個電梯。到街上再去找到他好了。”


    愛茜急急自辦公室門出去。


    白莎把愛茜的座椅推回打字桌前,自己走回她的私人辦公室,拿起抽了一半煙的象牙煙嘴,放進唇間,坐進回旋椅去。眯著眼深深吸口煙。


    “這個小渾蛋,”她自言自語道:“到海軍去當菜鳥!真是又想他,又恨他!要是他在多好,這混蛋有各種方法可以對付那個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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