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聖和劍王享譽武林,隻是近二十年來的事。


    遠在三十多年前,武林中曾經出現過一位怪魔,那便是人品介於正邪之間,一生未曾落過敗績,使當時黑白兩道人物聞名喪膽的天絕叟!


    據說在當年武林中,不論什麽人遇上紅白喜事,都必須在排席時,將主位空下來。


    空下來等待這位天絕叟。


    至於這位天絕叟會不會準時赴席,那是另外一回事。就是不來,這個位置也沒有人敢坐上去。


    這幾乎成了當時武林中的一種規矩。


    這一規矩一直維持到這位大老魔去世的消息傳出之後,才算給取消了。


    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在當時才不過五十來歲,還不到六十的天絕叟,怎會突然撒手人寰的呢?


    這在當年是一個令人頗費猜疑的謎。


    如今這個謎團總算解開了,因為此刻在燭光搖曳下不斷說笑話惹人發笑的這一個怪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一度傳出死訊,使人誤以為早已離開人間的天絕叟聶三公。


    無情金劍的年歲已經不能算小了,但在當年,卻隻不過是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夥子,那時他尚未認識劍王,當然更沒有見過這位天絕叟。


    這次他返宮求援,恰逢後者正在宮中作客,經過劍王引見,他才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家夥,原來就是當年武林中風雲一時的天絕老魔。


    至於這老魔當年何以要借詐死遁世,除非由這老魔自己說出來,當然誰也不敢多問。


    不過,有一件事,總錯不了。


    天絕叟就是天絕叟,即使再過三十年,也不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隻要有這老魔在場,任何酒席的主位,就不會坐上第二個人;他一開口,別人就得住口,他說笑話,別人就不得不笑!


    第九隻酒壇又打開了。


    天絕叟喝了口酒笑道:“從前還有這麽一個笑話……”


    無情金劍暗暗叫苦不迭。


    但這位大總管盡管心底叫苦,臉上卻不得不及時露出笑容,同時傾身向前,作迫不及待狀,好像他等了一個晚上,就是為了要聽這個笑話一樣。


    就在這時候,救星出現了。


    一名中年婦人端著一盆紅燒魚,從院外走了進來。客棧裏當然沒有女性夥計,這名中年婦人,也是一個粉頭,因為聽說這女人燒得一手好菜,才被派上了這份臨時差使。


    這女人燒的菜果然不錯。


    從上第一道菜開始,天絕老魔便一直讚不絕口。


    也許就因為菜燒得太好了的關係吧,誰也沒有留意到,這女人有著一雙白嫩的手。


    現在這雙手被老魔發覺到了。


    那女人從進門到將一盆紅燒魚放上桌子,一直都低著頭,就像深怕踩著石子,會打翻了手上的菜盤似的。


    但這時地上如果有一顆石子,相信她一定看不到。


    在男人麵前低著頭走路的女人,隨時不難發現。


    但你將永遠不會發現一個低著頭走路的女人,她的目光是真正落在自己腳前的路麵上。


    一個女人在男人麵前突然低下頭去,她的目光,永遠隻會望向兩處地方。


    首先是由胸及腿,再到雙腳,察看自己的服飾是否有不妥之處。


    然後,便是以眼角去偷偷打量那個使她低下頭去的人。


    這是女人看男人的方法。


    男人看女人,總以為占了便宜,而事實上,恰恰相反。


    男人看到的女人,充其量不過是對方一副羞怯怯的嬌態而已,而女人卻不難將男人在這一瞬間的饞相,如照鏡子般,一覽無遺。


    這一盆紅燒魚,並不是第一道萊,盛魚的瓷盆,也不是什麽名貴的古董。


    可是,說也奇怪,當這盆紅燒魚放在桌子時,那女人竟顯出從未有過的小心,幾乎化了以往上菜五倍的時間,才在桌子的中央,為這盆紅燒魚,找著了一個適當的位置。


    她在等待。


    因為她已從“鏡子”中看到了一副“饞相”。


    她憑她在風塵中得來的閱曆,料定在上完這盆紅燒魚之後,必然會有一些事情發生。


    她等著了。


    就在無情金劍正為這女人手腳笨拙,感到有點不耐煩時,天絕老魔忽然抬起頭來,歪著脖子,眯眼問道:“這娘兒們,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人縮回手,襝衽福了一福道:“回老爺子,賤妾名叫如意。”


    天絕老魔指著那盆魚道:“這是不是最後一個萊?”


    那女人又福了一福,脆聲說道:“是的。”


    無絕老魔點點頭道:“今天辛苦你了,既然這已是最後一個菜,你也用不著再忙,過來這邊坐坐吧!”


    老魔腿上的那個粉頭知趣之至,聞言立即站起來,悄悄退去一旁。


    無絕老魔將那個叫如意的粉頭摟入懷中之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向那粉頭問道:


    “你說你叫什麽?”


    “如意。”


    “如意?”


    “是的,老爺子!”


    天絕老魔思索了一下,忽然轉向無情金劍道:“提到如意這兩個字,我可想起來了。最近幾年,江湖上據說出了一個叫如意嫂的女人,這女人究竟生就什麽樣子,你們有人見過沒有?”


    無情金劍說道:“是的!這女人艾某曾經在嶽陽見過一次,模樣兒的確是不錯。”


    老魔又道:“這女人如今約莫有多大年紀?”


    無情金劍道:“關於這女人的年紀,言人人殊。有的說這女人大約二十六七歲左右,也有人說這女人隻是保養得法,實際上的年齡,應已三十出頭,究竟何者可靠,艾某人也弄不清楚。”


    老魔接著又問道:“那麽,依你的看法呢?”


    無情金劍沉吟道:“依艾某人看來,這女人很可能已經三十出頭,不過,如果以這女人的膚色與容貌,卻又最多隻像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


    這位大總管喝了口酒,像是有點難為情的又道:“總而言之,說實在的,這女人的確是個惹火的尤物,年齡對這女人並不重要,我敢說即使再過十年八年,這女人一定能照樣顛倒眾生。”


    老魔的興趣似乎愈來愈濃,當下緊接著又問道:“如今在什麽地方可以找到這女人?”


    無情金劍搖搖頭道:“我看聶老別惹這個麻煩。”


    老魔不禁一愣,道:“麻煩?什麽麻煩?”


    無情金劍道:“古人說女人是禍水,雖然未免有點形容過當,但如果拿來比喻這女人,卻是貼切之至。不管是誰,隻要遇上這女人,一定非倒大楣不可?”


    老魔注目一哦,道:“為什麽一定要倒楣?”


    無情金劍道:“也許無人能說出這是什麽原因,但事實俱在,這女人硬是沾惹不得。”


    老魔一哦道:“你惹過?”


    無情金劍麵孔一紅,忙道:“聶老說笑話了,艾某人哪有這個福分。”


    老魔惑然道:“你既然沒跟這女人來往過,那你怎麽知道沾上了這女人一定會倒楣?”


    無情金劍點頭道:“這次聶老在宮中,我們頭兒有沒有告訴聶老,上次天殺星那小子是怎麽給捉住的?”


    老魔點頭道:“提是提了一下,不過老夫沒有聽仔細,據說是一個外號叫什麽笑裏藏刀姓勝的家夥……”


    “勝訴?”


    老魔點點頭,道:“對了!笑裏藏刀勝箭。”


    無情金劍道:“那麽一定是老前輩沒有聽清楚。”


    老魔道:“怎麽呢?”


    無情金劍道:“事實這個姓勝的隻不過是個傀儡罷了,天殺星那小子落網,根本就不是這個家夥的功勞。”


    老魔輕哦一聲,道:“那麽該是誰的功勞?”


    “如意嫂!”


    老魔呆了一下道:“這女人跟那姓申的小子原來也有仇恨!”


    無情金劍微微一笑道:“什麽仇恨?仇恨便是本宮用以緝拿那小子,懸作賞格的一萬兩黃金!”


    老魔輕輕噢了一聲,跟著也笑了起來道:“你說那女人沾惹不得,原來就是指這個,那有什麽關係呢?俗語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貪財好貲,乃人之天性,又豈止這女人一人如此。別說是一萬兩黃金,有人為了幾十兩銀子,有時還不是照樣殺人?”


    老魔笑了一陣,又道:“再說,當今武林中,能值一萬兩黃金身價的天殺星,也僅是隻有那麽一個,像老朽這麽一把老骨頭,就是當破銅爛鐵賣,恐怕都沒有人要。老實說,沒有機會便罷,隻要有機會,這個女人的主意,這是打定了。至於沾上這女人,會有些什麽麻煩,你老弟等著瞧就是了!”


    無情金劍深知這老魔好色如命,勸亦無用,當下隻得順水推舟,含笑接口道:“既然老前輩對這女人有興趣,等此間事了,晚輩再派幾個人,替您打聽打聽,相信早晚一定不難……”


    老魔大樂,一搶著舉起酒杯道:“好,好,好,一言為定!老夫先敬一杯,算是謝過媒人。”


    無情金劍麵孔又是一紅,趕緊欠身道:“不敢當,我敬聶老。”


    老魔又喝了幾杯,忽然抬頭道:“時間已經不早了,你們派出去的那名劍士,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無情金劍轉過身去,望望院外黑暗的天空,口中說道:“大概也快了……”


    這位大總管還沒有說完,院心中沙的一聲輕響。


    接著,便有一人帶著滿身雪花,匆匆走了進來。


    進來的正是那位有智多星之稱的錦衣劍士方知一。


    無情金劍迫不及待地問道:“那邊情形怎麽樣?”


    智多星方知一卸去風衣,深深噓了口氣道:“不出聶老所料,那邊果然有了準備,隻是那個姓申的小子,至今仍然未見露麵,在那邊主持大局的,依舊還是那個姓方的家夥。”


    天絕老魔皺眉道:“老夫的意思,是想來個一網打盡,這小子如果老是隱藏不出,倒是一件叫人頭痛的事。”


    無情金劍道:“我看如今隻有分兩次下手,先打發了楊家莊這邊以方姓漢子為首的這批家夥,然後再移師北邙後山,去逮那個姓申的小子。”


    天絕老魔搖搖頭,說道:“這不是辦法。”


    無情金劍道:“聶老認為這樣做有何不妥?”


    天絕老魔不慌不忙的端起酒來喝了一口,緩緩說道:“你們應該知道,驚天三式不是一種普通武功,這種武功,過去固然很少有人化解得了,就是在今後的數十年中,相信能化解的人也不會太多。天殺星那小子殺人多少是另外一回事,如就武功而論,那小子絕不會比這姓方的高明,現在,你們想想看:如果老夫先收拾了這個姓方的,試問那小子還敢不敢出頭?


    如果再讓那小子溜了,從此海闊天空,又去哪裏找人?”


    無情金劍聽得不住點頭。


    智多星方知一道:“那麽,依聶老之意,又當如何?”


    天絕老魔思索了片刻,道:“老夫有個折衷的辦法。明天,我們仍照原來的計劃趕去楊家莊,不過希望大家不要亂了步驟,在救出魚龍掌宋大俠之前,無論對方如何囂張,大家都得忍耐。”


    中年儒士忽然長身離座,抱拳麵向老魔深施一揖,感激地說道:“謝謝老前輩恩典!”


    老魔擺了擺手,轉向智多星方知一道:“對了,我忘了問你,你剛才過去時有沒有找出魚龍掌宋大俠遭囚禁的處所?”


    智多星方知一道:“沒有,除了東西兩廂之外,其他各處都察看過了,就是未能探著宋大俠。依晚生猜想,宋大俠或許已被送去了北邙後山該幫那座天殺官也不一定。”


    天絕老魔點點頭,說道:“這也沒有關係,無論送去哪裏,都是一樣,他們留住宋老兒,無非是想有所要脅,到時候,不管他們開出什麽條件,我們一概答應就是了!”


    老魔說至此處,稍稍頓了一下,抬頭掃了眾人一眼,接下去又道:“前麵說的,隻不過是老夫的一種如意算盤。萬一迫不得已,非動手不可時,也希望大家仍按老夫先前安排,盡量避免混戰,同時盡量等待對方的人先行出場。老夫已經向你們保證過了,對方叫陣的人,功力火候如何,絕對逃不了老夫這一雙眼睛,屆時,你們隻須看老夫手指比出來的數目,就按照這個數目,指派排定好的劍士下場,縱然贏不了對方,老夫也擔保你們絕對吃不了大虧。”


    無情金劍道:“一切自然全憑前輩吩咐。”


    天絕老魔喝了一口酒,又道:“大家必須記住,我們的目的,隻有兩個:一是救宋大俠,一是誘出姓申的那個小子。在這以前,我們隻可虛張聲勢,不可一味力拚,即使吃點小虧,也別忘了隨時見風轉舵!”


    無情金劍道:“這個晚輩知道,晚輩已經向他們一再交代過了。”


    智多星方知一道:“萬一那個姓方的,不知死活,第一個出場向前輩挑戰怎麽辦?”


    天絕老魔點點頭道:“這個老夫已考慮到了,隻要那廝出場,老夫自有應付之策;連當年驚天三式的創始人,天台恨叟穀玄那老怪物都應付過去了,像明天這種小場麵,老夫還沒放在心上,在老夫來說,跟這種毛頭小夥子周旋,不過如同耍場猴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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