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輪不到他,他也沒敢往那兒想。


    “能怎麽安排?當然得尊重她本人的意願。”


    “可她……”徐晟嘴唇哆嗦,“她眼下隻是……被糖果零食左右的大孩子!”


    “因此,我才說,要好好商量!”徐明禮歎息,“當然,不急在今夜,也不限於你我父子。”


    忽聽微乎其微的腳步聲徘徊於院門外,他料想護衛統領在等待,輕咳一聲,中止此話題。


    地下城一案爆發後,徐府不論白天黑夜,巡防力度加大了不少。


    “謝統領,府上諸事穩妥?”


    “大人,一切安好,”門外沉嗓回應,“已過亥時,您是否……?”


    “嗯,是該歇息了。”


    徐明禮與兒子一同行出書房,在眾人護送下返回隔壁的寢居。


    徐晟禮貌向父親道別,轉身融入淡薄月光。


    卻聽徐明禮向謝統領低聲問了句,“倚桐苑今兒也沒人?”


    謝統領答:“正是,隻留了一盞燈。屬下已遵照您的吩咐,作正常巡查。”


    徐晟聞言,沉重心情驀然平添三分愉悅。


    原來,不單是他發覺“祖父夜夜跑擠祖母小床”的秘密、暗中叮囑靜影莫要管閑事,連父親亦了如指掌!


    更沒想到,連府衛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渾然不知!


    回想徐赫與阮時意平日裏一本正經又掩飾不了蜜暖馨甜的情態,徐晟搓揉著發燙的臉,內心呐喊。


    ——求求你們,立即、馬上、趕快、從速……原地成親!


    第94章


    滂沱夏雨過後, 連日暑氣散去, 蟬鳴蛩嘶也沒那麽躁動人心。


    阮時意在家憋了好些天,決意領靜影、沉碧,前去藍家探望藍太夫人蕭桐。


    此前, 她雖解開與好友的心結, 但蕭桐卻自始至終在為她和長孫牽線搭橋。


    她知藍豫立對己無意, 仍為蕭桐的專橫而煩不勝煩。


    近來,她和“徐待詔”的“婚約”鬧得人盡皆知,且藍豫立與秋澄關係日益明朗,阮時意認為,是時候慰問闊別多時的老朋友。


    這一日,正巧秋澄沒在藍府練武, 與一眾藍家兄弟姐妹出遊去了。


    蕭桐久未見阮時意這位“晚輩”,霎時和顏悅色, 拉她在藍府簡雅的花園內到處散步。


    細察好友發白兩鬢比去年更明顯,幸而精神矍鑠, 阮時意心中欣慰。


    “小阮, 你來得正好!我那脾氣強的大將軍表哥不知發什麽瘋,忽然南下遊玩去了……孩子們又都忙自己的事,丟下我這老太婆, 怪無聊的。”


    蕭桐笑時皺紋舒展, 眸底卻有淡淡的寥落。


    阮時意含笑相勸:“大將軍靜心陪將軍夫人, 是好事;至於孩子們, 愛闖蕩胡鬧, 您且由著他們吧!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呢!”


    “唉……”蕭桐歎氣,“聽說你定親了?”


    “沒,沒呢!”


    她無端臉上微紅。


    老夫老妻,誰也沒想起,是時候按照三書六禮走一趟正規程序,而非白天裝不熟,夜裏“偷情”。


    蕭桐聽她否認,麵露不悅:“若你家太夫人泉下有知,定要氣壞!她最守規矩禮製,豈會容得自家晚輩胡來?”


    “徐太夫人”本人聞言,倍感無奈。


    她承認,她曾是姐妹中最古板最嚴苛的那人。


    與夫婿雙雙回歸年輕,她的架子、嚴肅被他日複一日磨沒了,她還沒想清楚,究竟哪兒出了岔子,便跟著沒羞沒臊。


    蕭桐大致提及,近來赤月國小公主頻頻來訪,與她的孫子孫女打成一片,讓她很是歡喜,又怕藍家孫輩重蹈覆撤。


    畢竟,她的次子曾愛煞了徐明初,而徐明初毅然遠嫁,直接導致兩家鬧翻,兩位太夫人多年不相往來。


    阮時意聽她言語間透露對秋澄的喜愛,心底歡喜之餘,醋意亦滿滿當當。


    ——秋澄那小丫頭,把自家外祖父母晾在一旁!竟與別人家的祖母如此熟絡!


    細想,秋澄至今還不曉得“先生”“姐姐”的真實身份,好像也不能全怪她。


    用過午膳,阮時意沒等到藍家小輩與秋澄歸來,辭別蕭桐,意欲小逛一下便回首輔府歇息。


    未料剛出了藍家大門,還沒來得及坐上馬車,一名紅衣侍婢蓮步行近,甜美笑容酥軟入骨。


    “阮姑娘,郡主邀您到前方的鳳鳴茶館小坐。”


    阮時意大感突兀。


    自雅集那一回,夏纖絡開了一係列半真半假的玩笑,要求阮時意為她和四美人畫花兒,命徐赫做記錄……阮時意深感屈辱,事後因徐赫獨自赴會,兼之齊王“借”出晴嵐圖,她便懶得與夏纖絡周旋。


    此際,堂堂郡主當街相邀?


    既然夏纖絡手上的晴嵐圖已被皇帝堂兄收繳,按理說不可能私下找她索回。


    況且此畫尚由皇帝保管,並未正式賜還給徐家,夏纖絡更沒理由為此事騷擾她。


    阮時意欲拒無由,隻得坐上馬車,順著紅衣侍婢的引領,前往長街盡頭的茶館。


    *****


    茶館為夏纖絡名下產業,整體裝潢陳設雅致;不似別的茶館,內裏不設聽書,無棋藝交流,唯有琴音意韻,更顯高貴風雅。


    客人非富則貴,衣飾華美,談吐有致。


    繞過鎦金雕花十二條屏,阮時意被請進二樓最角落的雅間。


    茶室設有檀木茶幾、刺繡蒲團、青瓷茶具等物,格調儒雅極致,倒顯得端坐案前的夏纖絡太過豔俗。


    夏日炎炎,她所穿的石榴紅綢紗薄如蟬翼,鮮明奪目,隱隱透出雪膚晶瑩潤澤。


    那張花信已過、未及半老的嬌媚容顏依舊濃妝,掩蓋的不單單是年齡,還有情緒。


    “阮家妹子!”夏纖絡春風滿麵,“你瞧你,得回晴嵐圖,就不把我放眼裏了?”


    阮時意琢磨不透她為何而來,客套笑道:“郡主貴人事忙,小女子豈敢叨擾?”


    夏纖絡擺手示意她落座,讓人奉上芽肥綠潤、湯色明亮的雲霧茶。


    阮時意端起青瓷小盞,淺啜一小口,於持久凜香、醇厚回甘中揣摩她的來意,她則有一句沒一句扯了些雜事。


    如抱怨苦心尋找的晴嵐圖就這麽被迫還回去,如嘲笑堂弟齊王的自不量力、妄想娶阮時意為妻,又問聊起徐赫在她閣子裏所繪的山水畫,自誇獨具慧眼等等。


    阮時意沉住氣,聽夏纖絡絮絮叨叨說了不相幹的閑事,隱約猜出對方繞上一大圈,興許有令她意外的目的。


    果不其然,夏纖絡擱下杯盞,故作淡定垂下美眸,抿唇淡笑。


    “對了,阮家妹子,你……可曾見過姚統領?”


    盞上茶香繚繞,阮時意水眸微怔,驚訝之色倒非全是偽裝。


    ——這才是銜雲郡主在藍府門口攔截她的目的!


    看來,郡主對姚廷玉的重視程度不一般呢!不惜屈尊降貴來找她這名白身。


    可夏纖絡為何會想到她?難不成……猜出了什麽?


    “郡主何有此問?”阮時意以試探口吻問,“姚統領是您府上的護衛啊!”


    “他……最近平白無故沒了影兒,我就想著……順帶問問你。”


    夏纖絡語氣輕鬆,仿佛真是隨口一問。


    那道審視目光,穿透清茶薄煙,直直落在阮時意不施脂粉的麵容上,片刻不離。


    “沒了影兒?”阮時意以驚訝語調回應,“姚統領武藝高強、忠心耿耿,想必是另有因由。”


    “他真的……沒找過你?”


    “郡主怕是誤會了,我與姚統領並不相熟,根本談不上交情。”


    夏纖絡注視她片晌,嬌嗓猶帶三分澀味。


    “我與他相識兩年有餘,你是他唯一關注過的姑娘。”


    阮時意沒法告知她緣由,隻能以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應對。


    依照計劃,徐家人會尋一名年齡、身材、外觀相似的死囚來為姚廷玉作掩護。


    參與此事的隻有徐赫與徐晟祖孫二人,沒對阮時意詳述具體細節,以及目下進行至哪一步。


    溫潤如玉的青瓷盞煙氣漸消,好茶於靜默對視間一點點涼透。


    許久,夏纖絡眼眸裏漾起失落,端了多時的皇家郡主架勢,逐一坍塌。


    “阮姑娘,我……有種直覺,他會去找你的。”


    “郡主,可姚統領與我之間,真的無一絲半縷的兒女私情,”阮時意苦笑,“這一點,我敢對天發誓……”


    “我懷孕了,”夏纖絡平靜打斷她,“我懷了他的孩子。”


    阮時意略有些懵,莫名生出某種錯覺——好像……她搶奪了郡主的情郎?


    可她分明什麽也沒做!


    再說,夏纖絡多年來萬花叢中過葉不沾身,到底鬧的是哪一出?


    或許阮時意僅餘震駭與錯愕,卻無分毫愧疚,夏纖絡似乎願意相信他們並無糾纏。


    一口飲盡盞中清茶,她褪去了平素的囂張跋扈,眸光寸寸黯淡。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把心交付於人,更不會生兒育女。可這一回,我……好像動情了,我想留下這個孩子。”


    阮時意全然想不通,對方貴為郡主,何以會對她說出如此不合身份的話。


    她們甚至連“朋友”也算不上,充其量是“各取所需”的交情罷了。


    對上她惶惑的眼神,夏纖絡續道:“我確實耍過你和徐大人,二位若介意,我大可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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