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太陽沒入厚重的雲層,天色瞬間陰了下來。


    南煙猛的將油紙傘合攏,傘尖駐地,眉頭微微皺起,偏頭思索著…方才那聲嗤笑,這人是在笑俞宗衍還是笑她?


    俞宗衍與馮希臣是多年好友,她同馮希臣卻是互相看不順眼的。


    三年前,她被趕出書院後,一氣之下‘棄文從武’。待學有所成,她便同孟養去揍了參與拆穿她身份一事的所有人,其中便包括馮希臣。


    至此,兩人的梁子算是正式結下了。


    馮希臣朝兩人緩緩走來,俞宗衍不知他將方才談話聽了多少去,有些窘迫,訕訕的朝他打了個招呼,“希臣,真巧。”


    馮希臣並未看南煙,仿若這青天白日裏沒她這個人似的。


    他站定在俞宗衍身旁,道:“我方從城外白馬寺歸來,路過俞府,見令妹候在門前,似在等你,旁邊有仆役在勸,可是一直勸不住,她哭的厲害。”


    明日七夕節,俞宗衍妹妹年幼,但架不住愛熱鬧,一直纏著要他陪著去選一身新衣,明日遊玩時穿。


    他嘴上應付著,一顆心卻掛在南煙身上,清晨出門候在南府外,而後又一直跟在南煙身後,早將他妹妹的事給忘了,不想這小姑娘卻是一直等著他。


    南煙不回他話,他心中大約知曉了她的態度,很是失落。


    他微微側身,垂首看著地麵上她清瘦高挑的影子,低聲道:“南煙,我先回府……”


    南煙垂下眼瞼,低聲道:“你不是問我明日出不出來嗎?”


    聞言,俞宗衍猛然抬頭,眼睛再次亮了起來。馮希臣卻微垂了目光,讓人看不清他是何想法。


    “我出來,隻不過…”南煙深深吸氣,放軟了聲音道:“我要你親自到南府門前接我。”


    俞宗衍走時,神情恍惚,模樣呆傻的緊。


    馮希臣看著俞宗衍身影消失,麵色逐漸沉了下去,他轉身看著許久未見的南煙,一時微微眯起了眼睛兀自打量著。


    數月前,他一舉奪魁入朝為官,氣度早與三年前不同,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壓迫感。


    南煙不喜他這般打量自己,轉身便走,不想往日這驕傲矜持的少年卻是跟了上來。他的坐騎見此,亦噴出一個響鼻乖順的跟著主人的步伐慢悠悠走著。


    “南煙”


    良久,馮希臣終於開口,他沉聲道:“半月前,你生辰眾人上門賀禮,你皆一一婉拒,隻收下孟養所送的一對琉璃耳墜,你既有意孟養,今日便不當應下宗衍邀約,你知曉,他向來便重感情,你莫要玩弄他。”


    這話聽著似乎在罵她?南煙皺眉,“他是相國之子,我怎敢薄待他。”


    馮希臣停下腳步,提醒道:“在書院時,你與奴仆孟養勾搭成奸,人盡皆知。”


    南煙的名聲在三年前及笄那一日後便不太好了,這事她並不在乎,隻是想到孟養多年來為娶妻生子辛苦攢錢,為免壞他名聲,她還是解釋道:“那時年少,假作男身,不重舉止罷了,我同他沒什麽。”


    馮希臣突然沉默下來,南煙本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不想他卻在短暫的沉默後,劈裏啪啦開始數落南煙的罪行。


    “三年前,你及笄當夜醉酒被孟養抱回南府。”


    “前年年關,有人見你與孟養二人在街上玩鬧,舉止親昵。”


    “去年端午………”


    馮希臣每說一樁,南煙便要垂頭思索良久,這些,她都沒什麽印象。


    這時,馮希臣數落完了,再次強調道:“你既同孟養有情,便不要同宗衍走近了,你莫要騙他。”


    “我不會騙他的。”


    南煙見這人已是認定她與孟養有私情,便懶得解釋,隻道:“近來父親欲送我入宮,我不喜,想盡早定下婚約,俞宗衍身世相貌皆為上乘,選了他,我便會一心一意待他。”


    “一心一意?”


    馮希臣微垂著頭,嗤笑道:“那屆時孟養要如何自處?”


    “自然是跟我一同入住俞家。”


    南煙回答的理直氣壯,在孟養成家前,她去哪孟養便要跟著去哪的。


    隻是此話一出,馮希臣似是譏笑了一聲,他逼視著南煙,緩緩開口,罵道:“狗男女。”


    南府西苑,


    孟養打了個噴嚏,他摸了摸鼻子,嘟囔道:“誰罵我呢?”


    無人回應,他便將這事算在南煙身上。


    想到南煙,孟養愁的不行,當年他被南煙撿回家,至此忠心待她,勤勤懇懇辦事,踏踏實實做人,但沒跟對人,似乎下場不會太好。


    想到清晨時,南煙說要將他帶入宮中閹了當公公,他猛的一伸手,捂住襠部,模樣猥瑣至極。


    …


    ‘狗男女’三字自馮希臣嘴裏說出時,南煙驚的瞠目結舌,隨即是無法掩飾的憤怒。


    “你出自石鼓書院,向來不是最重言行嗎?怎麽這般罵人。”


    她生氣時又急又怒,一張臉被激的通紅。


    馮希臣定定的看著她,目光冷然,“你若真在意他人看法,明日便不要與宗衍同遊長安,他是相國之子,你隻是南府不受寵的長女,且三年前及笄那日的輕率之舉令你名聲在外,他父母是不會同意你二人在一處的。”


    不僅如此,南易是大皇子的人,俞家忠於皇上,俞沉定不會讓長子娶南易的女兒。


    說到底,他始終認為她名聲不好。


    南煙想著,終是氣不過,她為了膈應馮希臣,突然上前一步拉著他的手,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低聲道:“你既如此關心他,不若你我二人在一起?如此,既能令他死心,也算全了他的名聲。”


    馮希臣身子微怔,目光緊攥著南煙,觀那模樣竟似當真。


    南煙見勢不對,不知為何心中突然驚慌起來,在馮希臣五指微動,似有動作時她猛的鬆開手,退後兩步,冷淡道:“我開玩笑的,你莫要當真。”


    被如此戲弄,馮希臣目光沉了下來,他目光緊攥著南煙,緩聲道:“最好不要有下次。”


    南煙被他這模樣嚇著,死死抿住唇瓣,轉身便走。


    但她平白被人數落一通終是氣不過,她再次轉身疾步朝馮希臣走近,待離的近了,她猛的合攏紙傘,以傘尖迅速朝他插去。


    她的傘是特意打造的,傘尖被摩的十分尖銳。


    她動作快,馮希臣似未反應過來,呆立著不動,見此,她隻好收力,朝一旁的白馬屁股插去。


    白馬吃痛,揚首嘶鳴一聲,轉個身朝遠處跑了。


    如今日頭正高,南煙重新打開傘遮住日光,看著馮希臣道:“你入朝後新搬了家,離此地甚遠,走回去恐要費半個時辰,如今日頭正高,著心染上熱氣。”


    至此,她臉上帶了一絲無法掩飾的得意,微仰著下頜道:“我說不過你,你如何看我與孟養我無法阻止,但你打不過我。”


    說完,她再不理會,轉身離去。待離的遠了,她這才低頭,摩擦著方才撓過馮希臣掌心的手指。


    馮希臣從文,可方才他掌心的繭子卻似習武所至?隻是方才南煙試探他時,他卻沒有習武之人的反應!這有些奇怪!也不知是篤定南煙不會傷他,還是有恃無恐。


    第29章


    南府外


    席秀身著勁裝,將頭上草帽朝下壓了壓,徑直上前,對守在門前的兩名高壯守衛道:“我要見你家大小姐。”


    兩名守衛聞言,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見席秀年歲尚少,聽聲音是女子,卻作男子打扮,一身破爛,不由得質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見我家小姐?”


    “我是你家小姐舊友,路過長安來見她一麵。”


    她語氣甚篤,守衛聞言,商議後派一人進府稟報。


    不久,大門打開,一名管事模樣的人出現,這人打量席秀一番,道:“姑娘請進,我家小姐正等著你呢。”


    席秀鬆了一口氣,正要踏門而入,忽的後背一寒,想起清晨時分偷襲她的那幾人。


    她初到長安,無仇無怨,怎的才一入城便遭到人偷襲。


    這時,席秀想起炳熙曾經說過的話,身子一抖,看那管事的目光便不同了。


    想到這,她默默收回腳,看了眼身後的青天白日方感安心。她道:“我便不進去了,急著趕路,讓你家小姐出來見我一麵便可。”


    管事聞言,隻得回身去尋人。


    不多時,他帶著一名緋衣少女前來,那少女約莫十二歲,麵容尚且稚嫩。她似乎是午睡方醒,眼瞼微腫,不滿的嘟囔道:“李管事,到底是誰要見我啊?”


    管事並未回答,門前兩名守衛見這少女,卻是立即頷首恭敬道:“小姐。”


    席秀皺眉看著越走越近的少女,心中生疑,她就是炳南煙?


    三年前,與炳熙分離時十分匆忙,炳熙未同她細講南煙具體容貌年歲,而她一入長安便被人偷襲,也沒空去打探這南府大小姐的具體消息。


    李管事見席秀遲疑,帶著南安走近,笑著道:“姑娘,我們小姐來了。”


    南安疑惑的看著席秀,又去看李管事,見席秀穿著破爛,嫌棄的問道:“這人是誰?”


    李管事一本正經的答道:“她是小姐舊友。”


    “我不認識她。”南安瞥了席秀一眼,便要轉身朝回走去。


    席秀見她轉身便走,腦子還未反應過來,已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細嫩的胳膊,急道:“你不要走,我找你有事。”


    南安回身斜著腦袋看她,眼珠滴溜溜轉,模樣很是精明,似乎正等著席秀說話。


    席秀卻突然鬆開手,後退一步。


    一旁的李管事見此,眸光微沉,他輕咳了一聲,厲聲道:“這位姑娘,你這是什麽意思?”


    席秀未理會李管事,她蹲下身子,平視著麵前的少女。


    在方才拉住南安胳膊的一瞬,她想起炳熙曾偶然提及南煙少時想要一個弟弟,最後自己從長安城外撿回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初時炳熙並不同意,擔心少年年紀大養不熟。


    既然是撿回家當弟弟養的,那麽三年前南煙應當不比那撿回家的少年年歲小。而麵前這少女穿戴不菲,門前守衛待她十分恭敬,應當也是南府的小姐。


    這般想著,她低聲對那少女道:“我是你姐姐的舊友,你幫我將你姐姐叫出來可好。”


    這南府再是如何,這少女總是沒那麽多心思的。


    但她料錯了,她話音方落,隻見對麵的少女厲聲道:“我可沒什麽姐姐,南府的小姐隻我一人。”


    席秀聞言愣住,這時,一旁的李管事見席秀起了警惕之意,再不可能進他的圈套順利套出話來,則厲聲道:“你這人是何歹心,說是我家小姐舊友,卻連人都不認識,來人將她給我抓進去。”


    這是商量好的了?


    席秀轉身,拔腿便朝外跑去。


    府內候著的幾名守衛立即追出,埋伏在街道上,清晨時分偷襲她的那群人亦一同夾擊席秀。


    至此時,席秀方才確定,此前偷襲她的那群人是南家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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