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釘封文書


    中秋過後連續幾天都是晝夜溫度分明的響晴天,誠親王早起布庫後回到正房位置剛好趕上自家格格清晨開嗓的頭一聲啼哭。這位阿瑪換了衣裳把孩子抱在懷裏哄,經過膳房的時候,廚上正在洗果子,隨手拿了一隻晚熟的秋蜜桃讓格格抓在手裏。


    小姑娘捏著眼睛直哭,桃子塞進手裏立馬就落架兒了,忘了嚎啕專注於玩兒,阿瑪還沒顧得上給她擦臉呢,門外就來了一幹人馬。


    刑部幾人撞見這一幕都有些發愣,這位王爺高高在上的立在自家王府門前,身姿峻拔的他懷裏臥著個奶娃娃,小人兒粉嫩的臉上掛著淚就如同那雙小手裏的蜜桃上沾著水珠,這情景有些詼諧的意趣兒,原本緊張的氛圍都鬆弛了下來。


    瞧見他們,誠親王沒功夫搭理,用手揉揉自家姑娘的一雙光溜溜的小腳丫,馳然道:“出門急了,阿瑪忘了給咱們穿襪子。”話落那道頎長的身影一轉就要往大門裏進。


    刑部提勞司主事沈自翁發了個令,讓跟隨的那幾名差役原地待命,自己火急火燎的奔上階在門前攔住了這位王爺,一套行禮打千兒才把這位王爺叫回頭。


    誠親王提手摘自家格格眼窩裏的淚珠,像是真顧不上跟他說話的樣子,他杵著有些尷尬,等這位王爺把閨女臉上的淚都擦仔細了才開口,“回王爺,皇上今晨下了旨,秋決那日讓您還有二爺,十三貝勒隨三司六部的大人們一同監斬。這不,部裏讓我來告知您一聲,不趕巧兒王爺正忙著,打擾到王爺了。”


    “無妨,”誠親王道:“這樣剛好,我讓你準備的那件事準備的怎麽樣了?”


    “王爺放心,”沈自翁哈腰道:“都準備周全了。對了王爺,還有件事情,昨兒下午宮裏下發了諭旨讓刑部改了判決,雲貴總督的斬刑改判成了賜酒,在刑部大牢裏解決,不上刑場了。”


    誠親王輕一哂,“看來十五那晚上他跟皇上那番密談起了些作用,他有本事自留一副全屍,自己娘家人倒不管不問,他的那位太太怎麽說?”


    沈自翁道:“雲貴總督夫人還在刑部,他本人把罪責全部包攬了,刑部也沒證明她夫人參與到這案子中的證據,姑且先押著,隨後等宮裏示下。”


    “那就先這樣吧,”誠親王道:“下去仔細準備,確保萬無一失,你自己要小心。”


    沈自翁應聲是,下階帶著差役們走了,到了胡同口回頭一看,階上那人換了個胳膊讓自家格格坐在肘彎裏,帶著閨女談政務的,這位王爺恐怕是開天辟地頭一例,還真是新鮮。


    回到內院,湛湛迎他們爺兒倆用早膳,提到方才刑部的到訪,她味同嚼蠟,“我還以為我大伯認罪能帶來什麽轉機呢,沒想到周旋不過皇上,臨死操心的還是自個兒的臉麵。他既然能為自己掙條全屍,怎麽不想想臨成呢?王爺都卸職了,這時候安排王爺差事,逼得自家人斬自家人,皇上的居心當真刻毒。”


    閔兮愣著眼兒望著額娘流淚,忘了手裏的紅蜜桃,桃子落到地上滾出去老遠,誠親王把閔兮從她懷裏抱出來交給桂榮,把她攬進懷裏輕聲細語的哄,“下午我去趟刑部,親自找他們尚書談談,馬佳氏兩條人命,我倒要問問到時候由誰來收屍。”


    於是傍晚的時候,刑部下了命令,馬佳氏府上連月的禁閉終於被解除,湛湛回了娘家,閔兮也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姥姥,外曾祖母。


    哄孩子的歡喜過後,照舊是無休無止的恐慌,老太太抱著閔兮,眼神混濁,“你大伯膝下無子女,你大娘還在獄裏,後事還得咱們自己家操心著辦,隻是當初準備的那一口棺材不夠,得再多加口了。”


    作為姑爺,誠親王是唯一一位能在聖顏麵前說得上話的人,如果說連他都束手無策,那便是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臨成的額娘張氏,麵臨即將到來的失子之痛,神色木訥,同她說話得叫好幾聲才有反應。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被折磨得人心悲苦,團聚時也無任何喜興的氣氛,隻是對坐長歎,彼此之間分享著惶恐和淚水。


    再晚的時候,湛湛同娘家人告辭回府,馬佳誌輝送他們走到府外,朝誠親王拜手道:“這些日子,有勞王爺費心費力為奴才府上奔走發聲,奴才一門泣血感恩。”


    誠親王道,“僉都大人客氣,本就是一家人,不足為提。”等湛湛坐進了馬車,馬佳誌輝緊趕了兩步走上來,叫住誠親王,揖手道:“雖說臨成那小子蒙昧無知,就是個衣架飯囊,可若說他反叛起禍,奴才這當阿瑪的自認他不是那樣的人,敢問王爺,臨成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奴才明白甭管是與不是,這案子已經成了定局,奴才眼下隻想求個心安。”


    誠親王也坐進了馬車裏,“馬佳氏犯得是謀殺皇上,通敵叛國的死罪,僉都大人記得喪事要辦的冷清些,切勿張揚再落下口柄是非,嗩呐笙簧不可吹奏,喪服能省得也省下吧。”


    話落便放下了車簾,把人擋在了外頭,馬車走動起來,湛湛望著簾隙外他二伯孤獨略微佝僂的身影,心裏一陣酸楚,把頭靠在誠親王的肩頭問:“王爺手裏捏著最後一個辦法,為什麽這會兒了還不肯告訴我,不肯告訴我二伯他們?”


    他把閔兮接過來坐在自己的膝頭好讓她更省力一些,“湛湛,你盡管相信我就好,這法子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有泄露的可能,還有幾天才到行刑的日子,咱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明明刀刃都架到脖子上了,誠親王還是這樣一副泰山崩於麵前巋然不動的姿態,他的話語似一陣不急不躁的微風,感染得她也心定下來,夜幕降臨,街邊華燈初上的亮光時不時的漏進窗隙裏,她枕在他的肩頭,額前光線斑駁,慢慢的垂下眼睫墜入了馬車遙馳的夢中。


    秋決行刑的場所在騾馬市大街與宣武門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名為菜市口的地方。這地方常年菜販子集聚,到了行刑前一天衙門裏要征用,得提前把這幫人驅趕走,清出一片空地作為行刑之處。


    步軍統領衙門和順天府衙門在騾馬市北大街展開戒備部署,看熱鬧的老百姓大都集中在正陽門與宣武門之間的區域。圍觀之下,三輛黑布車幃的後檔車,在王府侍衛的開道下,由南向北,穿過十字路口緩緩駛入北半截胡同。


    監斬的誠親王,敬親王,十三貝勒進入胡同中刑部臨時所設的官廳,衙役們趕緊上前請他們入內,廳內已有內閣軍機處,三法司六部各衙門的首腦在此等候。


    敬親王叫來步軍統領衙門還有□□營的人交待,“老百姓們愛湊熱鬧,等下你們的人要維持好秩序。出了亂子,拿你們是問。”兩位軍官忙握拳應是。


    秋決的犯人有二十個,刑部尚書馬益昌翻遍京畿道禦史帶來的齎本,上頭由刑部擬定的監斬候無一例外都被皇帝的朱筆批示過,沒有特赦的犯人,他看過之後把齎本交由眾臣傳閱。


    誠親王接過來看,按次序,臨成的名字被安排在了最後一個,這次刑部一共派出八名劊子手,四個一組輪番行刑,二十名犯人,那麽臨成應當處在第五組,也就是最後一組,這樣倒是更有利於他計劃的實施。


    官廳外麵的席棚設著香案,待京畿道禦史宣讀聖旨後,監斬官們接了旨升上臨時所設的公案,與此同時刑部提牢司主事帶著犯人出獄,從刑部的後門出發,穿過西江米巷,沿著正陽門西城的牆根,到了宣武門一直往南,終於到達了菜市口。周圍人潮湧動,擁擠不堪,騎兵們在前麵開道,沈自翁才十分艱難打當中穿過。


    他下了馬徑直走到席棚前,給眾官員見了禮,“回各位大人,犯人們已經帶到了刑場。”


    十三貝勒看向另外兩名監斬官敬親王還有誠親王道:“既然皇上的旨意已下,也沒必要再磨蹭了,不如就動手吧?”


    誠親王頷首,“那就動手吧。”見這兩人大馬金刀,說動手就動手的樣式,敬親王一慫,隨即支吾說,“聽……聽你們倆的,動……動手吧。”


    真正動手前還有最後一個步驟,每個被判了斬刑的犯人都由刑部匹配的有一封“釘封文書”,上頭記錄著犯人涉案的案情,罪名。臨刑前文書一開,罪狀宣讀完畢,劊子手們立馬就要“出紅差”。


    頭一批的四個犯人,眾官比對犯人的畫像,確認無疑後,沈自翁肅聲對執事的差役道:“斬要犯四名,奉監斬官敬親王,誠親王,十三貝勒堂諭,馬上開刀!”


    堂下差役們昂首挺胸,應聲嗻,大跨步走到刑場上去傳令,街麵上人頭攢動,卻是死寂一片,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甚至是興奮的味道。


    刑場當中披紅掛彩,手抱薄刃厚背鬼頭刀的劊子手,站在頭一批犯人的左後方,聽得一聲令下,手起刀落,瞬間四枚人頭落地。


    接著是第二批,第三批,被梟首示眾的犯人們臨死前的反應形形色色,有破口大罵的,有高呼冤枉的,有不肯麵朝北下跪謝恩被踹翻在地的,也有怕死屙尿,大/泄一通的。


    最終都不過是落了個塵歸塵,土歸土,□□脆利落的血刀封喉,一命嗚呼的下場。黃泉路上,陪伴的也隻是不明情理的陌生人們他們的喝彩叫好兒。


    有聲兒有響兒,眼前是鋪天蓋地的腥紅,敬親王嗖嗖直冒冷汗,不停咽著茶道:“姥姥的!這是爺頭一回監斬,也是最後一回!這差事可不好玩兒!”


    十三貝勒聽了笑,“怎麽著?二爺怕了?”


    敬親王訕笑,“爺就是怕了,這場麵,怕也不丟人。”


    眨眼的功夫刑場上血海一片,單剩下最後四個刑犯,頭三個犯人的釘封文書沒什麽毛病,輪到最後一封,沈自翁打開一看,登時麵色大變,這文書封套上的姓名寫的是馬佳臨成,不過裏頭內容卻無一處吻合,畫像不對,姓名不對,案情也是錯的,甚至連地方都不對頭。


    他趕緊把文書遞上前,眾官員看了也心生詫異,眾所周知馬佳臨成犯的是謀害聖駕的大罪,這封文書上記載的是江蘇一個名為王繼營的犯人,犯的是殺人越貨的死刑。


    敬親王質問道:“不是,你們刑部是怎麽當的差?這麽重要的事情都能搞錯。這沒了核準斬立決的文書,憑借什麽行刑?”


    刑部尚書馬益昌急出了一頭汗,看向自己的下峰沈自翁道:“自翁,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自翁一臉的哭相兒,“這……這卑職也不知道啊!昨兒晚上審核的時候這文書上就是馬佳臨成的案子啊!怎麽這突然間就變了呢?!”


    內閣首輔郝肅出聲壓場子,“諸位都先別慌,眼下最要緊的是看這件事情該怎麽解決,很明顯馬佳臨成跟這王繼營的文書弄混了,咱們大夥兒商量商量,看怎麽辦?”


    “要我說不如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先斬其他三名犯人,咱們這邊趕緊派人回宮再請皇上重新擬定馬佳臨成的文書,等文書一到再執行聖意,諸位看怎麽說?”


    別看敬親王平時不著調,關鍵時候提的這個建議無疑是眼下最好的辦法,沒有皇上的朱筆勾決,按規矩是不能行刑的,除了再去請皇上動筆,別無他法。


    眾官員都讚成這種辦法,趕緊叫了幾名差役跟著沈自翁回宮辦事。出了這樣的意外,沒人心裏是個滋味兒的,斬了那三名犯人後,遙遙一望,隻剩下馬佳臨成一人在刑場上跪著,接下來唯有耐心的等待另一封文書的到來。


    這種場合,越等眾人的心裏就越燥,四下裏圍觀的人群也不斷地起哄,一人帶頭,一群人扯著嗓子吆喝,“怎麽還不殺!”“快殺!快殺!”話音剛落,就被□□營的官兵們抬著槍托砸在腦袋上,喝止他們閉嘴。


    敬親王冷嗤,“都他/娘的一個個瞧熱鬧不嫌事兒大!”


    這邊十三貝勒調臉跟身旁的誠親王道:“這馬佳臨成是三爺舅哥,娘家人上刑場,三爺瞧著不著急?”


    誠親王瞥他一眼,“我著什麽急?陰陽怪氣兒,什麽意思?”


    允謁一笑,把著杯盞望向刑場,壓低聲說:“我祖父曾經跟我講過宗人府十年前辦過的一個案子,不知三爺知道這事兒不?這案子的主角兒,他就是勳親王家的郡王爺宗澤,跟他旗下的一名佃戶起了紛爭,失手把這佃戶給殺了,由於影響惡劣,先帝爺判了宗澤死刑,到了行刑那日,他的家人為了拖延刑期,便收買刑部的一個主事把他的釘封文書換成了另外一名罪犯的,這時候先帝剛好下江南了,沒有朱批的斬立決,便無法殺人家的頭,朝廷隻得派人快馬加鞭的奔赴江南,讓先帝爺重新批複,這一去一回,小半年過去了,這位郡王爺也因此從這閻王爺手中白白討回了幾個月的陽壽。三爺不覺得眼下這茬兒聽起來有些耳熟麽?”


    第92章 狼奔虎突


    誠親王含著一口茶汽,嗓音聽上去溫吞且漫不經心,“老十三,你的意思是馬佳臨成的釘封文書是我暗中授意,讓人給調包的?”


    “不錯,”允謁道,“您跟沈自翁沈大人不鐵磁的關係麽?十年前郡王爺那案子,背後動用的那個刑部主事,後來也不過是按疏忽大意,罰俸五個月,區區上百兩銀子而已,這般輕微的罪責,對於沈大人來說可謂是舉手之勞,貼貼三爺的靴麵兒,何樂而不為呢?”


    這的確是他請辭後在家的這數月之中,翻遍刑部將近二十年幾乎所有案子的卷宗,方才找到暫時拖延行刑的這樣一個相對而言較為穩妥的辦法,事後也不會置替他辦事的沈自翁於大難之地。隻是沒想到會被十三貝勒看出了其中玄機。


    認自然是不能認的,誠親王舒眉一笑,是那種軟綿綿,四兩撥千斤的假笑,“宗澤斬頭時,先帝爺人在江南,山高皇帝遠,禦書朱筆一時照顧不到,馬佳臨成這案子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四九皇城就這麽大個地方,打個來回也不過是三盞茶,一炷香的功夫,我更換他的文書,又能為他爭取多長時間?”


    “這誰知道呢,”允謁望著刑台前,前胸貼後背,浪湧似的人潮,眯起了眼睛,“能爭一刻是一刻,能爭一時是一時,這片刻一時,說不定就能扭轉乾坤了。其實我挺能理解您的,誰都不想做冤大頭,泥人也有個土性兒,逼得緊了換我我也反。”


    刑場上的波瀾驟起,人群中一幫黑衣蒙麵人乍現,亮出刀槍直奔刑台上而去,一瞬間人群大亂,四處奔竄,有如狼奔虎突。逢此巨變,在場所有的官員都怔愣著不知作何反應。


    誠親王率先站立起身,十三貝勒隨之,允頎望著滿眼的狼藉混亂,問道:“這麽說你都知道了?”


    遠處刑台上的劊子手麵對黑衣人直突麵門,嚇得丟下砍刀抱頭鼠竄,十三貝勒看著這一幕,笑哼一聲,“咱們那位皇上哥哥削藩心切,設局把你我二人都擺了一道,若不是三爺福晉,我恐怕也是難以察覺。”


    黑衣人用麻袋套了馬佳臨成,扛著抬著隱匿於逃奔的人流之中,步軍營,火/槍營的官兵們在後方擁擠的人群中苦苦尋找追趕。


    他暗暗鬆了口氣,“說反,過分了。不過是救人而已。”


    他們兩人在這邊悠哉悠哉的閑談,其他的官員們早沸了鍋,步軍營,火/槍營的統領上前行禮回話,被兵部尚書胡元景指著鼻子破口大罵:“都他/媽的什麽時候了,還計較這些糙禮兒!你們營帶槍的幹/不過那幫帶刀的匪徒?!”


    “回大人,”火/槍營統領道:“這是昨兒晚上萬歲爺親口給我們等人下的令兒,為了避免擦槍走火,傷害無辜百姓,營裏的槍都是空家夥……”


    “你丫/的再跟老/子找借口試試!”兵部尚書“啪”地一聲拍案而起,“沒有真/槍/實/彈,白白留著一雙腿兒操/婆娘的麽?!你的意思是,今兒這夥人要是追不上,是因為皇上絆了你的腿腳?!”


    當真是氣急上了頭,兵部尚書罵起人來也是滿口不堪入耳的髒話盡往外抖摟,內閣首輔郝肅忙伸手探上他的肩,輕拍了拍,“胡大人稍安勿躁,犯人既然都已經被劫走,接下來要緊的是將其追回,咱們這頭少說一句話,就多留給那幫人一個漏網的機會,胡大人您是帶兵的,趕緊協調部署吧!”


    胡元景抬肩擻下他的手,冷哼,“這樣,咱們這邊先追著,隻要人還在城裏就好說,我這就去找九門提督,讓他速速封鎖九門,務必不能讓犯人逃出城。”


    刑部尚書馬益昌道:“胡大人忘了?九門提督宋炆升宋大人前段時日下野了,這職缺兒眼下還空著,萬歲爺還未欽點。”


    “那老油子什麽時候下野不行偏趕上這會兒?!”兵部尚書粗重喘了口氣,叫來步軍營統領,“你現在就回去通知你們步軍五營的人,封鎖內城九門,任何人不能出入,看到任何可疑人員,即刻抓獲!”接著又對火/槍營統領道:“派你們的人在全城範圍內展開搜索,如若找到他們的蹤跡,能留活口兒便留活口兒,留不住的話,格殺勿論!”


    兩名統領洪聲應是,一路絕塵駕馬遠去了,這邊回過頭,大夥兒都是灰頭土臉的樣子,胡元景拖長腔唉了一聲,“各位瞧瞧,該如何是好?這回去該怎麽跟皇上交待?”


    偌大的一個刑場轉瞬間人員做鳥獸散,徒餘一片荒涼,隻剩下半截胡同口他們這一幹人馬,大夥兒麵麵相覷,都怕呐!刺殺皇帝的犯人竟然眼睜睜的被他們給放跑了,不單是在皇帝麵前,也同樣在半個北京城老百姓跟前栽了個大麵兒,往後再提起他們衙門,豈不是天下的笑話!


    平時熱愛大驚小怪,咋咋呼呼的敬親王也一直悶著頭,突然間冷嗤一聲道:“怎麽交待?如實交待吧,諸位都別愣著了,這程子就回宮老老實實領罪吧!”


    話說著剛抬腳,刑部方才派出的差役帶著馬佳臨成的釘封文書從宮裏那麵趕過來了,一時的眾人臉上那叫一個麵訕。各自乘架灰溜溜的趕回宮,下車的時候,敬親王故意落在後頭擋住了他的弟弟。


    “老三,”他四下一看周圍挺清淨的,這才回過頭說話,“方才在刑場那頭你跟老十三湊在一起嘀咕什麽呢?邪邪乎乎的,這裏頭肯定有事兒,這事兒該不會跟你有關係吧?這馬佳臨成除了你,誰還肯搭救?你跟我托個底,他人到底是不是你救的?”


    “不是,”誠親王撩袍往養心殿的玉階上抬步,否認道:“二爺問話前要講究證據,沒證據,這讓人怎麽承認?”


    他這弟弟袍尾蕩漾著就越過他往上去了,瞧他一臉滿不在乎,嘚瑟的樣兒,敬親王右手的拳頭砸進左手的掌心,“嘿!還真是你!”


    還未來得及走到殿門前,皇帝的雷霆震怒便席卷而來,吹的眾人衣冠瑟縮,臉上無一不臊眉耷眼的模樣。


    “你們一行十幾個人,個個兒都雀蒙眼兒了不成,看他一個人看不住?那幫匪徒大白天裏搶人,明火執仗犯到你們頭上了,還能讓人給逃脫?!朕瞧你們的俸祿嚼穀都白吃了,真要讓人給逃遠了,你們都給朕坐班房去!”


    皇帝袍底大浪翻卷,在殿中不斷地徘徊,大發了一通火後,負手停下步子看向身後整整齊齊跪著的一撥人道:“怎麽這會子都啞巴了?人沒了,說說吧,諸位心裏都掛的什麽算盤?”


    刑部尚書馬益昌道,“回皇上,這件事情跟刑部有直接的關聯,馬佳臨成的釘封文書應該是被人刻意調包的,以便於給刑場上埋伏的那幫同夥爭取劫持的時間。奴才懇請皇上授命,準許徹查刑部內部,揪出潛伏的內鬼。”


    “什麽關聯?這就是你們刑部的主要責任,”皇帝冷聲道,“準了,回頭一定要認真盤查,自家的後院兒起了火,丟不丟人?!”


    馬益昌被訓的麵紅耳赤,忙應下了。皇帝又看向兵部尚書,胡元景撞上皇帝的目光,背上脊梁骨一寒,忙俯下身認罪,原以為皇帝會同樣憤怒的質問他的失職,不料皇帝開口問的卻是其他的事情,“刑場周圍聚眾的百姓有沒有傷亡的?”


    “回皇上,”他忙回複道:“事發突然,那幫劫匪的身手匪淺,轉眼間就把馬佳臨成帶走了,奴才們愚鈍未能及時阻止,他們倒也未傷及無辜,火/槍營放了幾聲空槍後,周圍圍觀的百姓們蜂擁四散,也並未發生任何踩踏事故。奴才已經分派步軍五營,火/槍營的人馬開展追蹤搜尋。”


    皇帝頷首,“既無無辜百姓受到牽連,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隻是如你所說,這幫匪徒神乎其技,仿佛有鑽天遁地的本事,那便是有看家功夫傍身的人,絕非普通劫匪,依諸位所見,背後指使這幫人營救馬佳臨成的主謀會是誰?”


    這個問題問得可以說是極其直白,若按動機推論,自然逃不過馬佳氏去,再壯著膽子推測,也不排除誠親王出手的可能,這位王爺因為娘家人跟皇帝翻臉是大夥兒有目共睹的事實,光天化日之下,突破阻礙從虎頭刀下搶人,一位常年在藏區當差的王爺,這樣的手段對他來說並非天大的難事。


    敬親王忍不住瞥眼朝他這位弟弟看去,十三貝勒微微攢起了拳頭替誠親王捏了把汗,這人在他麵前已經親口承認是自己安排救人的這一出,而他之所以暗壓心裏密不揭發,是因為他知道馬佳臨成行刺一案是被冤枉的,他不能把無辜之人送上斷頭台。


    答案在眾人心裏呼之欲出,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有誰是笨的,有證據還能大義凜然的出頭指控這位親王,沒證據,有誰願意盲人剝蒜瞎扯皮,回頭若跟人家真沒什麽幹係,白白得罪人麽!


    這種微妙奇奧的氣氛不斷地發酵膨脹著,把一眾人臉上都逼出了汗,最後還是由皇帝開口打斷了沉悶的氛圍,看向刑部尚書道:“除了你們內部的整肅,額外再派人調查他們馬佳氏,畢竟丟的是他們家的人……”


    正說著,禦前太監魏尚匆匆走近殿內,跪地道:“回萬歲爺,刑部那邊傳話說,雲貴總督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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