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硯輕笑道:“雖然田賦司是由我提議設立的,但卻是在你手裏壯大的。說實話,如果我沒被‘趕’到金陵去,繼續任大司卿,說不定田賦司還沒有這般光景呢。”


    溫梅芷看著他抿唇道:“你妄自菲薄了。”


    “你也小覷自己了。我敢說,換成在場的這些人坐在你的位置,沒有幾個人,甚至沒有人能比你做的好。”


    溫梅芷凝視寧硯片刻,吐出了一句話:“因為我是溫梅芷。”


    寧硯接到:“獨一無二的大涼奇女子,溫梅芷。”


    “世間知吾者,唯你一人耳。”


    兩人相視一笑。


    “對了,我聽章公說陛下有意把田賦司徹底從戶部徹底獨立出來,還準備提升大司卿的品級?”


    溫梅芷輕輕點頭。“陛下卻又此意。戶部權柄太重,陛下有意用田賦司將戶部的一部分權力分出來。


    欲在大理寺、太常寺、光祿寺、太仆寺、鴻臚寺五寺之上再添一寺,是為田賦寺,大司卿改稱田賦寺卿,總領田賦司。”


    “如此你我就又同品了。”寧硯樂道。


    “確是如此。”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直到聽到了太極殿外響起的“陛下駕到”的聲音後,便各回自己的位置。


    分開時,溫梅芷提醒了寧硯一句:“今天的早朝恐怕不會太安寧。昨夜有人為告禦狀,留下一本折子之後,一頭撞死在了皇宮門口。”


    寧硯懷著心思回了自己位置,在看到沉著一張臉的蕭旻走上丹陛後,寧硯就知道事情絕對不會小了。


    “吏部尚書何在?”蕭旻低沉著聲音問道。


    被點名的吏部尚書心驚膽戰的站了出去,躬身道:“臣在。”


    “戶部尚書何在?”蕭旻又點了一個人。


    “臣在。”


    兩個字剛落下,丹陛上就扔下了一本奏折,砸在了兩個人的身前。兩個人心裏咯噔一跳,紛紛跪了下來。其他人也都跪了下來。


    “陛下息怒。”


    “息怒?!你們讓朕怎麽息怒?!”蕭旻大怒道。“葛舒昌,你身為吏部尚書,考察天下文官。朕與內閣器重於你,將考察法與你施行。結果你做成了什麽樣?!


    潼川府太守梁鳴,審判史曹邢,兩人合謀,賣潼川官倉之糧以謀私利。潼川大震,理應上報朝廷,開倉放糧。結果兩人為了不讓倉中餘糧不足實情暴露,便隱瞞災情,拒表朝廷。


    把守府路,嚴禁難民逃難,封閉言路,禁止災情上達天聽,任由災民自生自滅,導致餓殍遍地,屍橫山野。如此二人,去歲考察,你給出來的評價居然是‘善’,你的腦袋是幹什麽用的?!


    還有你康尤毅,你身為戶部尚書,總管天下糧倉,潼川府正倉、轉運倉、太倉、軍倉、常平倉、義倉六大官倉你從來沒有發現過異常嗎?!昨夜要不是有潼川忠吏以命覲見,這件事還要瞞到什麽時候?!”


    整個太極殿寂靜一片,許多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尤其是被點名罵的吏部尚書和戶部尚書,臉都貼在地上了,生怕蕭旻大怒之下摘了兩個人的腦袋。


    也無怪乎蕭旻如此震怒,潼川府與成都府合為川蜀,享有“天府之國”的美譽,諸葛武帝隆中對曰:益州險塞,沃野千裏,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


    在如今的大涼,川蜀地區是僅此於江南地區的天下第二大糧倉。潼川府出事,整個大涼都會受到影響,不得不讓人重視。


    ※※※※※※※※※※※※※※※※※※※※


    注1:文中兒歌原詩: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蘇軾。所以男主才會說他代替了龍丘居士。


    注2:六大官倉製借鑒唐朝。軍倉、正倉供應兵餉;正倉、太倉供應官祿;常平倉負責平準糴糶;義倉負責賑貸救濟。


    注3:諸葛武帝就是沒架空的諸葛武侯,根據本文偏轉後的曆史做了改變。沒什麽影響,勿深究。


    第61章


    “你二人疏忽值守, 潼川之難你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罰俸兩年, 杖邢二十,可有異議?”蕭旻沉著聲音麵無表情的說到。


    康尤毅、葛舒昌兩人連忙顫聲回到:“臣無異議。”隻要小命和官位能保住, 這點皮肉之苦兩人怎麽會有異議。


    “下朝後自行去大理寺領邢,不得延誤!”


    “臣遵旨。”


    在兩人這裏稍稍發泄了一下,蕭旻的火氣才降上一籌, 開口讓跪了一地的人起身,而後問道:“章愛卿,韓愛卿, 對潼川府的事情你們有無良策?”


    章嚴維先於韓哲鬆說到:“巴州、成都府離潼川府最近, 可先開這兩府義倉運往潼川府,已解潼川府的燃眉之急。同時, 戶部撥發賑災糧銀, 先南下,而後走大江,取水路至川蜀之地。”


    “另外, 應先快馬加鞭讓潼川府廂軍出動接管潼川府府衙,收押潼川太守梁鳴和審判史曹邢,待朝廷欽差親至後處理或押解回京,再行處理。”


    廂軍是大涼駐守重要州府的地方軍, 也稱常備軍。一為維護地方治安, 二為承擔各種勞役。設正副二職, 分別為都指揮使和副都指揮使。


    韓哲鬆聽著沒有說話。在這件事上, 兩人的立場相同,章嚴維的處理之法也正合他的心意,自然不會出言反駁什麽。


    “那依卿看,派誰去賑災合適?”


    不管是章嚴維還是韓哲鬆都不可能去的。上元府距潼川府何止千裏,兩人如今都一大把年紀了,搞不好路上一折騰,回來時就是一尊棺槨了。


    “陛下,臣願前往。”文臣隊伍中走出一人,是內閣次輔夏敬。


    蕭旻沉吟片刻,啟口道:“準!朕命你為欽命大臣,代天巡狩,前往潼川府主持一切賑災事宜。”


    “臣遵旨!”


    “康尤毅。”


    戶部尚書一個激靈,連忙站了出去。


    “臣在。”


    “朕命你在兩天之內集糧三十萬石,銀二十萬貫交由夏次輔。膽敢延誤一天,朕讓你頭頂烏紗不保!”


    康尤毅連忙跪下大聲道:“請陛下放心,臣一定在兩天內將所有賑災所需備齊。”


    蕭旻壓根兒就懶得理他,在太極殿內掃視了一圈後,視線停留在了一處。


    覺察到有人在看他的寧硯正準備抬頭,就聽到蕭旻叫了他的名字,寧硯未作他想,當即出列。


    “臣在。”


    “你辦事穩妥,如今又為戶部侍郎,籌集賑銀賑糧的事由你輔助康尤毅。籌集完後,以副使的身份隨夏次輔一同入蜀,共救潼川。”


    寧硯沒想到這賑災的事情居然會落到他的頭上,但現在不管他想不想去,皇帝的金口一開,他就隻剩下去這一條路了。


    “臣,領旨。”寧硯跪下承旨。等他起身剛站回原位,一位禦史走出,言他有本早奏,待蕭旻同意之後,禦史揚聲激憤道:


    “陛下,潼川大震實為天變啊!”


    不少人聽到“天變”二字之後紛紛變了臉色,包括龍椅之上的蕭旻都是如此。


    “臣認為,新法就是造成這次天變的原因。新政變祖宗之法,逆天道而行。如今天道降災於潼川,就是為了廣告世人,祖宗之法不可逆,不可變。


    微臣鬥膽請陛下廢止新法,同時下罪己詔,昭告天下,以平民慌,以告上天。如此災禍可解,天變可平!”


    “放肆!”蕭旻氣的臉色鐵青,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簡直是一派胡言!”


    大涼自從開國以來,還沒有一個皇帝下過罪己詔。在百姓眼裏,罪己詔是皇帝賢明的表現,但在皇帝眼裏,在他的眼裏,罪己詔就是恥辱!


    沒想到那名禦史不顧蕭旻之怒,跪下以後繼續斬釘截鐵的說到:“自從變法以來,上天已經警示過不止一次。前歲黔州大澇,良田、房屋等毀壞不知凡幾。去歲興慶府大旱,千頃良田顆粒無收。”


    “如今潼川府又大震,這一件件都是天變的預兆,是大涼皇室列祖列震怒於新法違逆常法而降下的災禍。如果繼續下去,大涼國祚都會受損!臣冒死懇請陛下,廢止新法,一切歸舊!”


    一旁,寧硯都為這把禦史捏了一把汗。見過不怕死,還沒見過這麽不怕死的。他其實對禦史這個機構有些佩服的,因為禦史台總出這種耿直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有史書記載,在大涼第三位皇帝崇文帝在任時,一位禦史因為崇文帝要納自己的寡嫂為妃,在朝堂上大斥崇文帝違背剛理倫常,說的唾沫都飛上了丹陛,濺到了崇文帝的衣服上。


    雖然有誇張的成分在,但最後這位不怕死的禦史還成功了,崇文帝妥協,再也不提納寡嫂為妃的事情。由此就可見禦史的厲害。


    要是換作寧硯,他絕對不會這麽做的,這簡直就是將腦袋別在褲腰上去諫言。而且諫言成功,那也是要前提的。如果皇帝不賢明,不願意聽,獨斷專行,那禦史再厲害也沒用。


    比如這位禦史,就沒能像崇文帝時的那位禦史。


    “來人啊,給朕摘去他的烏紗帽,架出殿去!”


    蕭旻臉色冷肅到了極點,要不是怕留下罵名,他要摘的就不是他的烏紗帽,而是腦袋。


    沒想到這位禦史被人架著往殿外扔時,還在那拚命的喊:


    “陛下!請陛下廢止新法!下罪己詔!”


    “陛下!陛下——”


    出了這樁事,蕭旻也沒有心思繼續上朝了,起身一甩大袖,黑著一張臉就走了。大太監龐永匆匆的喊了一聲退朝後連忙跟了上去。


    皇帝走了,朝會自然就散了。康尤毅不敢耽擱,就想著快點將糧集齊,好將功贖罪。當即就快步往大殿外走,寧硯見此,就趕忙跟了上去。


    初次進入戶部這個龐大的機構,皇帝就交給了他這麽一個重擔子。但還好康尤毅給了派了不少的副手輔助他,才避免漏子的出現。


    忙忙碌碌一天下來,直到酉時天都黑了下來,一眾官吏才被準許陸陸續續的回家。而此時,外麵正下著瓢潑大雨。


    這場雨來的異常的急,也異常的猛,還時不時伴著炸響的雷霆,藍白色的閃電劃過天空時,如同將天撕裂了開來。


    寧硯出戶部的時候,柴浪已經趕著馬車在外麵等著了。寧硯不喜歡坐轎子,所以就買了一輛馬車供出行之用。


    見寧硯出來,柴浪上山舉著傘將寧硯護送到了馬車上。因為雨太大,即使是有傘,寧硯的身上也不可避免的被打濕了許多。


    等寧硯到家,一直等著的陸秋歌先拿著帕子將寧硯臉上頭上的水跡擦去,然後又幫他把官服脫下來。


    “你去把裏麵的衣裳換了,我去廚房給你熬一碗薑湯。”


    “嗯,你小心一點別淋著了。”寧硯一邊說著,一邊將頭發打散,披在肩後。然後走進裏間去換衣服了。


    小寧頌現在已經讓自己睡了,但寧悠還小,嬰床就放在寧硯兩人的床邊。寧硯換好衣服後,就蹲在了嬰床邊看著裏麵粉嫩偏紅的小臉。


    “不知道阿爹能不能趕上你開口說第一句話。”寧硯小聲自言自語的說到。“真想天天都在家裏陪著你們……”


    “悠悠今天鬧了一天了,剛剛才睡下。”陸秋歌端著薑湯走近後輕聲說到。“頌哥兒當初都沒悠悠這麽能鬧。”


    寧硯替自家女兒辯解道:“那說明咱們的女兒健康有活力。”


    陸秋歌雖然沒聽懂“活力”是什麽意思,但健康還是聽懂了的,柔和笑了笑,把薑湯遞了上去。


    喝完薑湯,寧硯又盯著小寧悠看了好一會兒才吹燈上床睡覺。黑夜中,寧硯攬著陸秋歌的腰,小聲嘟囔道:


    “秋歌,好不想離開你們。”


    陸秋歌本來閉上的眼睛睜開了。“離開?去哪兒?”


    “陛下讓我去潼川府賑災。”


    陸秋歌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伸手握住了寧硯的一隻手,輕聲道:“去吧,家裏有我。”


    寧硯的胳膊緊了緊。“等我回來,悠悠肯定就不認識我這個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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