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跟大家說,你們如果有我的一部分人生觀就會變得很快樂。為什麽呢?就像美國過去的總統林肯所說的,你可以像你所希望的那樣地快樂,意思就是說:有一部分快樂的情緒是可以控製的。譬如說:對人生的得和失,我有一個很頑固的觀念,就是這個東西沒有到我口袋的時候,我都不算它是我的,我都認為可能在我看不見、想不到的時候,在我看不見、想不到的地方,它不見了,根本不是我的。


    我提醒大家,外國有一個劇叫做《七金人》,講的是什麽故事呢?是說有一個教授,這個教授是個賊頭子,他帶了其他六個兄弟,一起去偷銀行。偷什麽呢?偷銀行裏麵的那個金庫。他們發明了一個鑽地洞的方法,就在馬路上麵忽然把一個地下水溝圍起來,一輛卡車就跨在這個水溝上麵,然後四麵就遮起來,上麵說“施工中”,任何人走過去,都以為它在施工。然後呢,從這個地下道鑽進去。以後呢,他們有個鑽探器,就鑽鑽。鑽到哪裏?鑽到銀行的藏金條的、金塊的那個樓底下。然後就鑽鑽鑽,金塊就流下來了。流下來以後呢,他們又有一個機器就把這個金塊吸走,吸吸吸吸,一直吸,吸到他們那個貨車裏麵。然後,他們把“施工中”的招牌又拆掉了,表示工程做完了。七個人開著貨車,帶著一貨車的金磚,揚長而去。開到哪裏呢?開到一個山坡頂上,然後大家就很高興。那六個兄弟,就在唱啊,跳啊——我們這下子該抖了,發財了。可是這個教授啊他不笑。兄弟就問老大,說:“教授啊,為什麽你不笑?”教授說:“這個金條金塊我們得到了,還沒有變成現金呢,還沒有進到我的口袋啊,我們還沒有完全得到它。”那六個人說:“你怎麽話這樣講呢?我們的金條金塊就在眼前嘛,就在我們的貨車裏麵嘛。”大家的眼睛看著,手一指,就這個貨車。


    殊不知,這個貨車是在山頂上,有點斜坡,那個手刹車忽然斷掉了,這個貨車就開始往下滑,整個地往下滑。這六個人啊就拚命地去搶救這個貨車。當然人趕不上輪子,貨車呢就衝下去了。大家還是跟著跑,就衝到山腳下麵,衝到一棵大樹前麵,“空嗵”一下子車也翻了,撒得滿地都是金磚金條。


    大家趕下來以後怎麽辦?要知道再也沒有他們所準備的那麽完整的、那麽大的、那麽安全的交通工具——貨車——了。每個人就解開衣服,拿起一塊金條塞起來,再拿一塊又塞起來,能塞幾塊塞幾塊,好跑。結果呢,他們就看到這個教授,這個賊頭子,他叼著個煙鬥派頭十足在看著他們六個人往裏塞金條塞金磚,看著他們笑。他們說:“老大,教授,你趕緊也塞幾塊啊。”他叼著煙鬥,他不塞。他講了一句話,這句話深深地啟發了我,變成我李敖的人生觀的一部分。他講什麽話?他說:“我們是大盜,我們不要小錢,小的金條我不要。”盜和賊在今天的用法跟中國古代正好相反,古代的賊叫做盜,古代的盜叫賊。在中國內地和台灣地區,都是這樣說:你強盜,你是賊,賊是偷東西的,強盜是搶人的。在中國古代不是,中國古代賊是搶人的,盜是偷東西的。這個教授講了這麽一句富有哲理的話,就是:我們是偷大錢的人,我們是大盜,我們不要小錢。這樣揣幾塊金磚,我們不幹這個事情——多有氣派啊!


    當然有氣派。他另外一個哲學也深深地影響了我,就是當這個錢沒到你口袋的時候,你不要數它,當它變成金磚金條在卡車裏麵,在貨車裏麵的時候,它還不是你的。你以為它是你的嗎?它不是你的。


    今天所謂的中華民國總統選舉,我們就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在開票的過程裏麵,很多好朋友通知我,告訴我說這一次藍軍贏了,連戰、宋楚瑜贏了。我就說:在南部這些票沒有開出來的時候,南部這些大量的選民,這些頭腦不清的選民,他們的票沒有開出來的時候,還是不要做最後的結論。果然,最後票開出來了,輸了。輸了,是很慘很慘的那種差距輸了,六百多萬票開出來,雙方都這麽多。可是差在哪裏呢?差在百分之一都不到的這樣子差額,這麽小的一個數字。換句話說,差了兩萬多票就決定了誰當選,誰不當選。這裏麵告訴我們一個重要的訊息,就是台灣分裂了,因為正好一半一半分裂了。為什麽分裂了呢?就是說大家對一個共同問題的看法,已經自己把它撕破了。


    這時候,作為一個曆史學家,我們冷眼旁觀,我想起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美國的第三任總統傑斐遜。傑斐遜死的時候啊,他很有趣,他在他的墓碑前麵寫下幾行字來刻出來。這幾行字翻成中文,我給大家看:美國《獨立宣言》起草人,弗吉尼亞宗教自由法令作者,弗吉尼亞大學創辦人,托馬斯·傑斐遜,安葬於此。提都不提他做過美國總統。什麽原因呢?美國總統算老幾啊,這個是世俗的職位,值不值得這樣談呢?不談,不值得這樣談,不值得這樣重視。


    所以,在四年以前,2000年的時候,我也參加了台灣所謂總統選舉。我已經在香港寫文章申明在先,我參加的不是“中華民國總統”選舉,我參加的是中國台灣地區的領導人選舉。我的目的呢,是利用這個機會來宣傳我的思想。當然我不可能會當選,四年前的選舉過後,香港的雜誌希望我寫一篇文章,談談我的感想。我就在四年前的3月21號,寫了一篇文章,叫做《李敖的四點書麵談話》,請大家看看曆史是不是在重演,因為一點都沒有改變。你看我這一段說,一百七十四年前(現在要說一百七十八年前),美國第三任總統傑斐遜死了,在他的墓碑上刻的是:美國《獨立宣言》起草人,弗吉尼亞宗教自由法令作者,弗吉尼亞大學創辦人,托馬斯·傑斐遜,安葬於此。以三行的履曆概括一生,但絕口不提他曾經做過美國總統。連做過美國總統都不值得一提,做個殘山剩水,隻有憲法上兩百六十六分之一的領土的“中華民國”的所謂總統,又算什麽呢?


    大家看看我四年前講的話,重新念一遍給大家聽,完全一樣啊。今天台灣選所謂總統,鬧得天翻地覆,吵得如火如荼,甚至在祖國,在中國大陸,也引起很多朋友們的關心,我認為是過度地浪費了我們的青春,或者是老年,不值得這麽重視。那麽為什麽會引起重視呢?我講過,台灣也是一個政治掛帥的瘋狂地區,而它掛帥的方式是離奇的,有的時候是可笑的。今天我們看到台灣有這個結果,大家就開始擔心。擔心什麽?說這阿扁不說了嗎,陳水扁說2006年我們要修改憲法了,要製憲。進一步說,在2008年我們就要“獨立”了,台灣就要“獨立”了,台灣就要脫離祖國了。大家就憂慮,覺得有這個結果的話,那麽台灣怎麽辦?要不要動手打它?打它個稀巴爛,要不要?


    我曾經在我的節目裏說,殺雞焉用牛刀啊。殺雞要用雞刀來殺,怎麽用牛刀殺呢?你太大了,你刀太大了。可是,好,現在就算用牛刀殺雞,你殺的是死雞,要不要殺它?是個假的雞你要不要殺它?你會考慮。殺了以後你會覺得,哎呀,搞錯了吧,它是死雞,為什麽要殺它?今天問題就出在這裏。我李敖放在這裏,鐵口直斷,2006年,他們不敢搞“台灣獨立共和國”。為什麽呢?他會不會修改憲法?會。搞小花樣,很多小花樣可以修啊。好比說我舉個例子給你們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裏麵,有規定首都是北京;在所謂中華民國的“憲法”裏麵,對首都沒有規定。現在呢,修改“憲法”來了,可以來一條“中華民國”的首都是台北。他又達到修憲結果了,他又沒違背他的謊話——哎,我果然在2006年修憲了,修了一條。看到沒有,“中華民國”的首都在台北。這算什麽?我所謂的他們不敢就是兩個東西絕不敢動:第一,青天白日旗,這個“國旗”他不敢動;第二,“中華民國”的四個字,這個招牌他不敢動。隻要這兩個東西他不動,下麵無論怎麽動,由五全製改成三全製(五全憲法改成美國製的三全式),或者在護照上“嘣”印個字(“台灣”),或者是教科書又什麽修改了,或者什麽“文化台獨”又來了,都是粉拳繡腿,都是花招。為什麽呢?根本上的部分你們不敢改。你們這些孬種不敢改。為什麽?你的美國爸爸不同意,你就不敢改。


    所以呢,我覺得放一百個心,當然台灣會變得混亂,可是基本上他們不敢改。那你李敖這樣說,你李敖有什麽道理呢?我在台灣連續住了五十五年,我認識無窮盡的這個島上的朋友,他們有很多的美德,很多的優點,可是他們有一個基本上的性格,我告訴你,什麽?孬種,孬種。就是說你緊要關頭以後,他■了。就是過去我跟大家講過的一個有名的人,叫做蔣渭水,他的弟弟,叫蔣渭川,在國民黨時代做過民政廳長。他偷偷地講了一句話,說:台灣人畏威而不懷德。你凶、威風凜凜,他畏,害怕你;可是你對他好,他會忘記——畏威而不懷德。


    我們看這種照片,大家看到嗎?你李敖又掀底是不是?大家看看照片,這是台灣省政府主席,叫做謝東閔,帶著全台灣的各省各縣各市的議長,民主下產生的議長跟次長,一起來下跪磕頭。給誰磕頭?給那個死掉的壞的外省人,外來政權的頭子蔣介石磕頭。蔣介石死了,他們全體來磕頭。我告訴大家,蔣介石手下也都是些奴才啊,他外省帶來這麽多奴才啊,可是奴才(也)隻能到這個程度——來磕頭。大家看到沒有,蔣介石的棺材經過的時候,你看到沒有,“蔣公移靈”的時候,第一排有的人會跪下來磕頭。這些小人物有的時候跪下來磕頭,免得擋住了後麵人的視野。可是真正的國民黨的這些大的走狗,大官,從他的副總統嚴家淦以下,五院院長,有沒有像台灣人這樣子低三下四來磕頭?他們同樣是蔣介石的狗,是走狗,同樣的不要臉,同樣的下賤,同樣的沒有骨氣,同樣的沒有種,可是比起台灣人來還差一級。


    不要以為這種磕頭隻是給國民黨磕的,過去他們的祖先也給日本人磕過頭啊。那李敖你怎麽這樣講呢?我告訴你,台灣人偉大過,在甲午戰爭以後,在祖國保不住台灣,在《馬關條約》把台灣給了日本以後(他們的祖先給日本人磕過頭)。大家今天罵李鴻章是錯的,你看看當時李鴻章跟伊藤博文那個秘密談話。伊藤博文一開始就提出台灣的時候,李鴻章說談都不要談,沒有這個事情,台灣你不能要。最後被逼得沒辦法,最後台灣丟掉了,李鴻章跟日本人說,台灣人很難治管,管不住啊。日本人說,那是我們的事,你割給我了,那我來管。日本就上來了,上來連日本的少將都被打死。台灣人是那麽勇敢的,為了保護他們的自由,保護他們民族的尊嚴,即使在祖國不能保護他們的時候,在勇敢地保護自己。可是這批人怎麽樣?所有勇敢的、自尊的、愛台灣的,台灣人不是被嚇大的這批人通通被殺光,被日本人殺光,剩下什麽人?剩下的就那批人了,向日本人磕頭的。你李敖什麽證據?請大家看看黃遵憲寫的那本《人境廬詩草》,有首詩叫做《台灣行》是不是?“夾跪道旁府折腰”,日本軍隊開過來,兩邊人跪在那裏,幹什麽?磕頭,給日本人磕頭。就是那批人磕了頭他們才沒死,他們的兒子,他們的孫子,他們的曾孫子才能活到今天,不是嗎?所以,我們讚美那些、欽佩那些因為保持個人尊嚴,保持台灣人的尊嚴,保持中國人的尊嚴,而被日本人打死的這批英雄烈士,我們向他們頂禮。


    所以,我認為:不要以為台灣人多勇敢。他既然沒有那麽勇敢,你打他個稀巴爛,目的何在呢?他既然是一頭死雞,你用牛刀來殺它,又幹什麽呢?這就是我覺得雖然台灣今天所謂的總統選舉到眼前為止,在大家懷疑之中告一段落,有了勝負,可是對祖國而言,尤其對祖國的同胞而言,對祖國的黨中央而言,對國家領導人而言,要重新思考這個問題要用哪種方法來做。在思考的過程裏麵,不要忘記台灣二千三百萬人裏麵,絕大多數都是孬種,你們不要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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