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緊抓著衡南的手臂,控製著視線,不敢往樓梯的方向看一眼。


    “你比我還怕?”衡南的聲音輕而冷,又拿電筒惡意地照了他一下,照得黎浚拿手去擋,她便笑了。


    把他的手撥下去,“別拉我,我有老公的。”


    衡南舉著電筒,在音樂聲中,一步一步往樓梯的方向走。


    酸棗樹枝條在地上投出扭曲荊棘的影,另一端握在盛君殊手裏。


    他本來不想召牡棘刀。可這刀有靈,又有點兒傻,感覺他手上沾了血,不管誰的血,都興奮地自動往出跳,攔都攔不住。


    盛君殊正站在閣樓門口,在他的位置,小提琴的聲音擴大了數倍,拉琴的聲音,就是從眼前這個閣樓傳出來的。


    盛君殊站定片刻,一腳踹開門,門“砰”地撞在牆上。屋裏空空蕩蕩,隻有清晰的音樂聲。床上的白布扭成一團,似乎被人動過。天窗開著,冷月如霜,鋪陳在床上。


    盛君殊向上看,目光專注而探究,月光落在他漆黑的瞳孔,半明半暗,勾勒出他的下頜和鬢角。


    牡棘刀向梁上一勾,“啪嗒——”一個黑盒子落下來,砸在地板上,所有的聲音也跟著墜下來。


    盛君殊低頭,地上躺著個老舊的複讀機。


    這會兒,提琴結束,滋滋電流聲傳出,女人的一聲喘息,嗓音愉快:“阿巍,生日快樂。”


    *


    前麵那個窈窕的身影越來越快,若不是高跟鞋在響,簡直像在飄一樣,黎浚跟著走得越來越快,汗一滴一滴淌在地上,皮鞋答話。


    那懸在樓梯上的、染血的半截旗袍越來越近,旗袍上精心繡出的鸞鳥和和泛著光的濡濕血跡都越來越分明。


    黎浚後心發涼,手腳僵硬,喉嚨似乎腫大數倍,立刻停步,伸手想夠她的肩膀:“小姐!”


    指尖距離衡南頸後飄搖的的黑色係帶差了一毫米,衡南挽起裙子踏上樓梯。


    她身形窈窕,半明半暗中的凝了光的脊線尤其美麗,細跟踩在樓梯上,跳舞一般,是輕盈的噠噠聲。


    衡南胸口起伏,無聲地調整呼吸,手心汗出得過多,幾乎握不住手機,光源隨著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黑眸沉沉,仍在向上,距離樓梯上的旗袍還有十步、五步……


    帶著腐臭的血腥縈在鼻畔,雖然極其厭惡,但她想確認一件事。


    ……兩步。


    到了。


    樓梯上的女人,陡然動了,黎浚發出一聲慘烈的嚎叫,向後癱坐在地。


    嚎叫中,旗袍染血的一麵轉身,飛速向上跑去,高跟鞋咚咚咚地重重踩在樓梯,樓梯震顫,灰塵飄舞,衡南噠噠的尖細聲音緊隨其後。


    腳步聲越來越亂,喘息聲糾纏在一處,腳下一絆,衡南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撲倒。


    那個瞬間,她伸出臂,一把抓住了前麵人的腳踝,尖叫聲中,兩人一起摔倒在樓梯上。


    ……


    盛君殊將複讀機夾在肘下,站在了床上,仰頭向上看。


    閣樓頂上是斜坡屋頂對應的牆麵,非承重梁層層降低。離他最近的橫梁上,有個淺淺的卡槽,剛才的複讀機,就是夾放在這個卡槽上。


    他的手掌撫摸過這個落了灰的卡槽,目光沉思。


    好好的橫梁上,怎麽會有一個槽?


    盛君殊輕盈地從床上躍下,回到走廊。挪開壘起的箱子,打開電閘塑料蓋,刀背將上麵的雙擲開關“啪啪啪”全部推了上去。


    衡南趴在樓梯上,灰塵並著腥味充斥鼻腔,有人布袋一樣墊在她下麵,還好,摔得並不算痛。


    腳踝旋轉,甩掉高跟鞋,高跟鞋“咚”地從樓梯上層層滾落,發出沉重的回響。


    她抓住前麵人的裙擺,咬著牙向前爬了一步,就把那人死死壓在下麵,溫熱的身體,氣喘籲籲,還在顫抖,亂七八糟的頭發下,隱約傳來了細弱的哭腔。


    衡南並不算訝異。這一次,她心口一點都沒痛。心口痛時,別人看不見的,她看得見;別人看得見的,她不可能沒感知——隻有一個可能。


    她手下猛地一拽,一頂長卷發的假發被拽了下來,露出一頭黑亮的短發。


    與此同時,“滋滋”的一聲響,整間別墅頓時大亮。


    黎浚用手遮住眼睛,適應了片刻,看清了趴在樓梯上的的人。


    身上還穿著帶血旗袍,哭得雙眼通紅的熟悉的稚氣麵孔。


    “是你?”


    衡南翻了個身,抱膝坐在樓梯上,冷眼看著爬起身,戰戰兢兢想要往後退的黎沅。


    “你是不是有病?!”黎浚青筋暴出,眼底發紅,脫掉皮鞋上了樓,一把拽住黎沅的細胳膊將她拎了起來,一皮鞋抽在她臉上。


    黎沅慘叫一聲,再度撲倒在樓梯上。


    “賤種,白眼狼,你就跟你媽一樣下賤!”


    衡南黑幽幽的眼睛盯著黎浚,猛然伸腳,一腳蹬在黎浚膝蓋,他站立不穩,扶住扶手,向下踉蹌地退了好幾階。


    “小浚你幹什麽!”一聲斷喝,黎江三步並做兩步上了樓,推開黎浚,“你怎麽打人?”


    樓梯上轉眼站了四個人,連空氣都變得擁擠沉重。


    黎沅攤在樓梯上,黑豆一樣的眼睛看過來,臉上紅腫,蓋著一道皮鞋印,淚痕斑駁,驚恐失語。


    “哥!她……”黎浚辯駁的聲音戛然而止,盯著黎江,目光變得有些飄忽,“是你吧。”


    “你說什麽?”


    “這事是你安排的吧。”黎浚冷笑一聲,扔掉皮鞋,皮鞋順著樓梯咚咚滾落下去,“小丫頭片子,能有這麽大的能耐。”


    “二哥,不是大哥,是我。”黎沅捂著臉仰頭看著他們,隻是哭,還不敢哭得大聲,抽抽噎噎,吞咽口水,“是、是我,我的主意……”


    “哥,你真行。”黎浚撣撣黎沅身上帶血的旗袍,彎起嘴角,“你為了扳倒爸,連媽都能拉出來,還讓這個賤人生的野種穿媽的衣服,真厲害,還有什麽你幹不了的事?”


    黎江嘴角緊繃,牙齒咬得格格,似乎在控製情緒:“不是的,我有我的考慮。”


    “你有什麽考慮?今天爸過生日啊,五十八大壽,你策劃了好久了吧,羊羔還跪乳呢,你他媽的真會挑時間。”


    黎江的目光掃過一旁的衡南,冷笑:“你別在外人麵前表現得道貌岸然。你羊羔跪乳,剛才你怎麽不跟著去醫院?你心裏想什麽,自己兜好,別說出來讓人笑話。”


    黎浚指著他的鼻子:“你他媽再說一遍!”


    黎江推了下眼鏡,微笑:“我至少表裏如一。”


    關節脆響,肌肉吱吱緊繃,二人像磁鐵相碰,擦槍走火,立刻“碰”地吸在一處。


    “都幹什麽!”樓梯上方傳來一聲斷喝。


    複讀機啪嗒摔在地上,打著轉遊到了腳邊。兩人動作一停。


    盛君殊從樓上下來,目光沉沉地掃過兩人,低頭掃了黎沅一眼:“起來。”


    黎沅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爬起來,看了黎浚一眼,膽怯地躲到了黎江背後。


    盛君殊又往下走了一步,突然看見了赤腳坐在台階下、脊背貼著牆的另外一人。


    抱成一團坐著,手上、臉上蹭的都是血,黝黑的眼睛悄無聲息地看著他,滿眼的無辜。


    盛君殊怔愣,隨即火冒三丈,雙眸黑得發亮,無法控製地舔了舔下唇,又拿齒咬住,礙於外人在場,隻拿眼神看了她一會兒,把人拉了起來。


    黎浚看著地上的複讀機,半是氣,半是尷尬,眼圈都都紅了:“不好意思,讓盛總看了場笑話。”


    盛君殊冷冷彎唇:“你們現在是讓我看更多的笑話?”


    第43章 星港(七)


    兩人默然無語,硝火味散盡,續不起來,各自分開。黎江帶著黎沅下樓,盛君殊拍拍褲腳,彎腰撿起高跟鞋。


    他靠過來,衡南隻感覺一道威壓沉沉地掃過來,不敢抬頭,接過鞋快速穿好。


    樓梯上到處都是雞血,無處落腳。盛君殊的手帶著風過來,衡南下意識地一縮臉,發現他指尖挾著一張紙巾。


    衡南看了盛君殊一眼:“……”


    他倒沒有橫眉怒目,也沒有瞪眼,隻是用一種深思的眼神盯著她看。


    衡南對著前置攝像頭擦拭臉頰,讓他盯得毛骨悚然。


    盛君殊真的對女人感到費解:“被鬼拍一下肩膀昏過去的是誰?”


    衡南滯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惱意:“……你不要老提好不好。”


    她把手伸出來。


    “幹什麽?”


    “沒紙了。”


    盛君殊一摸,口袋裏餐巾紙恰好用光,抿抿唇,左手按住衡南後腦勺往前一帶,拿自己袖子用力給她蹭了蹭,擦得她往後躲,臉都皺起來。


    “你這回又不怕了?”


    衡南怒氣衝衝地掙出來:“又不是真的,我怕個屁。”


    就因為是演出來的,陰氣全無,盛君殊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一直坐到電閘拉了、“鬼”都囂張得自己走下樓來了,他才疑惑地把手電筒打開。都這麽明顯了,還好意思說她。


    盛君殊看師妹雖然強詞奪理,但活蹦亂跳,精神尚可,從另一個層麵上感覺到了久違的欣慰。


    盛君殊推推衡南的背,示意她下樓。黎浚留在樓梯上:“盛總留步。”


    “這個家裏有些事情……”黎浚哽咽了一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跟您聊聊。”


    盛君殊看向衡南,衡南掃他一眼,眼裏黑白分明。


    盛君殊好像還想說什麽,她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拽過來,兩人幾乎額頭貼著額頭。


    她的睫毛垂下:“師兄,我在這家裏看到過金耀蘭。”


    這一句話,瞬間將他勸服了。


    盛君殊默然,片刻後,也在附在她耳邊說了什麽。


    不過他說的是“回房間,鎖門,畫符紙。”


    微涼的唇輕碰耳廓,衡南好像被蜜蜂叮了一樣,捂住耳朵跑下樓。


    衡南回到房間,踢掉鞋子,收到條短信,低頭一看:“回房間,鎖門,畫符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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