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馬丁的辦公室位於華爾街一幢寫字樓的第25層上。門上的牌子給人以冷若冰霜的感覺:保羅·馬丁,法律代理人。


    拉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接待室比她預想的要小,室內擺著一張疤痕累累的辦公桌,桌後坐了一位淺發女秘書。


    “早上好,您有什麽事?”


    “我來見馬丁先生。”拉臘說。


    “他說好要見您的嗎?”


    “是的,說好的。”拉臘沒有時間去多費口舌。


    “請問尊姓?”


    “卡梅倫。拉臘·卡梅倫。”


    那秘書以一種不為所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請稍候,我去問一問馬丁先生能否見您。”她從桌後站起身,向裏間走去。


    他一定得見我,拉臘心想。


    一會兒,秘書出來了。“請吧,馬丁先生同意見您。”


    拉臘掩飾住內心的寬慰,“謝謝您。”


    她走進裏間,這是一間麵積不大、陳設簡樸的辦公室,有一張辦公桌、兩張長沙發椅、一張咖啡桌和幾把椅子。一點兒不像有權有勢的地方,拉臘尋思。坐在辦公桌後的男子看上去有65歲以上,麵孔輪廓分明,鷹鉤鼻,一頭好似鬃毛般的銀發。在他的身上有一股粗獷有力、富於野性的生命活力。他穿一套雙胸針灰色條紋的老式西服和一件窄領自襯衫,說話聲音頓挫低沉,有一種威嚴感。


    “您對我的秘書說我約見了您?”


    “很抱歉,”拉臘說,“我非得見您不可,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


    “坐下,小姐芳名?”


    “卡梅倫。拉臘·卡梅倫。”她在椅子上坐下。


    “我能為您做什麽呢?”


    拉臘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遇上了一點麻煩,”一幢尚未竣工、還隻是個框架的24層鋼筋水泥大樓被人遺棄在那裏,“是關於一幢建築的。”


    “怎麽了?”


    “我是個房地產開發商,馬丁先生。我正在曼哈頓東區建造一幢寫字樓,眼下與工會發生了糾紛。”


    他聽著,一言不發。


    拉臘加快了說話速度。“昨天我發脾氣打了一名工人耳光,結果工會號召工人罷工了。”


    他困惑不解地打量著她,“卡梅倫小姐,這些事情跟我有什麽相幹呢?”


    “我聽說您能夠幫助我。”


    “恐怕您聽錯了。我是一名法人律師,不介入建築行業,也不與工會打交道。”


    拉臘心中一沉,“哦,我本以為……您就一點也幫不上忙嗎?”


    他將手心按在桌麵上,似乎要站起來,“我可以給您幾條忠告。去找一位勞工律師幫忙,讓他到法院起訴工會……”


    “可是來不及了,銀行給我的貸款快到截止期限了。我……那第二條忠告是什麽?”


    “退出房地產行業,”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胸前,“您不具備駕馭它的條件。”


    “什麽?”


    “那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那麽女人該去什麽地方?”拉臘氣憤地質問道,“光著腳丫,懷孕,整天縮在廚房裏?”


    “差不多就是這類事兒吧。”


    拉臘站起身來,極力克製著自己,“您想必是從恐龍時代剛過來的人吧?您大概還沒有聽說過吧:現在婦女解放了。”


    保羅·馬丁搖晃著腦袋,“不,隻不過瞎起哄罷了。”


    “再見,馬丁先生。很抱歉占用了您的寶貴時間。”


    拉臘掉頭大步流星地出了辦公室,砰的關上了身後的門。她在走廊裏停下腳步,深深呼吸著。到這兒來是個錯誤,她想。我將多年辛勤奮鬥掙下的家業孤注一擲,如今窮途末路,就要毀於一旦。我已經走投無路,山窮水盡了。


    一切都結束了。


    ※※※


    拉臘在雨中走過一條又一條陰冷的大街,絲毫感覺不到料峭撲麵的寒風,也知覺不到周圍的一切,心裏充滿了大難臨頭的恐懼。霍華德·凱勒的話在她的耳畔響起,你蓋起一座又一座大樓,靠借錢支撐著它們。這就像一座金字塔,一旦你有個閃失,這座金宇塔就會轟然倒坍。現在,這話應驗了。芝加哥的銀行將吊銷她在那裏的財產贖取權,她在紐約這項工程上的所有投資將喪失殆盡,她將不得不全部從頭開始。可憐的霍華德,她想,他相信了我的夢想,而我卻使他失望。


    雨住了,天空逐漸轉晴,一輪黯然失色的旭日從雲層中掙紮著露出臉來。她這才陡然意識到,現在已是黎明時分,她在大街上奔走了整整一夜。她這才四處張望,辨認自己在什麽地方。她發現自己離那個倒黴的建築工地隻有兩街區之遙,去看它最後一眼吧,拉臘聽天由命地想。


    在距離工地足有一街區之遠的地方,她聽到了那裏傳來的聲響。那是機鑽和汽錘發出的聲音,是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聲。拉臘站住傾聽了一會,然後拔腿向工地跑去。當她跑到工地時,卻僵立不動了,眼前的情景使她呆如木雞。


    所有的工人都在工地上,賣力地幹著活。


    那個工長笑嘻嘻地迎上前,“早晨好,卡梅倫小姐。”


    拉臘半天才說出話來,“這……這是怎麽回事?你……你不是把人都撤走了嗎?”


    他一臉順從恭敬的神色,“這是一次小小的誤會,卡梅倫小姐。布魯諾掉下的那把扳鉗差點送了您的命。”


    “可他……”拉臘把話又咽了回去。


    “別擔心,我已經把他開除了,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了。您盡可以高枕無憂,我們一定按期竣工。”


    拉臘仿佛置身夢境。她站在那裏,注視著大樓腳手架上密密麻麻的工人,心裏想道,一切又失而複得了。保羅·馬丁。


    ※※※


    拉臘一回到辦公室就給他打電話,他的秘書說:“對不起,馬丁先生沒有空。”


    “你能轉告他,請他給我回個電話嗎?”拉臘把自己的號碼告訴了對方。


    直到下午3點鍾,馬丁仍未來電話。她又打電話給他。


    “對不起,馬丁先生現在不空。”


    他過後仍未給她回電話。


    5點鍾時,拉臘徑直來到了保羅·馬丁的辦公室。


    她對那位淺發女秘書說:“請通報馬丁先生,拉臘·卡梅倫來見他。”


    那秘書顯出沒有把握的樣子,“這個,我……請等一下。”她走進裏間辦公室,過了一會出來了,“請進吧。”


    拉臘走進屋時,保羅·馬丁抬起頭望著她。


    “喔,卡梅倫小姐?”他聲音冷淡,既不熱情,也不敵視,“你有什麽事嗎?”


    “我來謝您。”


    “謝我什麽?”


    “謝您……謝您通融了工會那邊的關係。”


    他皺起了眉頭,“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今天清晨,所有的工人都回去幹活了。一切就像奇跡一樣,大樓又能夠按期竣工了。”


    “喔,那麽恭喜你。”


    “我將樂於支付您的費用,如果您開一張帳單……”


    “卡梅倫小姐,我想你一定是弄錯了。如果你的問題解決了,我替你高興,但是這件事跟我無關。”


    拉臘注視著他,良久,她說:“好吧。我……我很抱歉打擾了您。”


    “沒關係。”他目送她出了辦公室。


    一會兒功夫,他的秘書進來了,“卡梅倫小姐給您留下一個包裹,馬丁先生。”


    這是一個不大的盒子,上麵紮著鮮豔的緞帶。他好奇地打開了它,裏麵是一尊全副戎裝、虎視眈眈的銀質騎士雕像。一個道歉?她叫我什麽來著?恐龍?他祖父的話音至今言猶在耳:那是個你死我活的年代,保羅。年輕一代決定奪取黑手黨的黨魁地位,清除那班留著唇髭的老古董們,他們都是些死不進化的恐龍。這是一場血流成河的殘殺,然而他們成功了。


    這一切已經那麽遙遠了,發生在一個古老的國度,在西西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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