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道爾夫大飯店的舞廳裏擠滿了卡內基音樂廳的資助者們。拉臘在人群裏鑽來擠去,尋找著菲利普。她想起了幾天前他們的電話交談。


    “卡梅倫小姐,我是菲利普·阿德勒。”


    她倏地嗓子眼兒直發幹。


    “很抱歉,沒能早些感謝你對本基金會的捐贈。我剛從歐洲回來,才聽說。”


    “我很榮幸那麽做。”拉臘說。她得讓他不停地談下去。“實……實際上,我很有興趣了解貴基金會更多的情況,也許我們可以見麵談談。”


    對方頓了一會。“星期六晚在華道爾夫有一次募捐宴會。我們可以到那兒見麵,你有空嗎?”


    拉臘連忙掃了一眼日程表。星期六,她要和得克薩斯一位銀行家共進晚餐。


    她做出了果斷決定。“有空,我很樂意去。”


    “太好了。到時請到門口取票。”


    拉臘放下電話時,激動不已。


    ※※※


    到處都見不著菲利普·阿德勒的影兒。拉臘在偌大的舞廳裏緩緩移動著,時而聽著周圍人的談話。


    “……於是這位一流的男高音說:‘克倫佩雷爾博士1,而今我隻能唱出兩個高音c了,您是現在就聽聽呢,還是今晚演出再聽?’……”


    『1克倫佩雷爾(1885~1973),德國指揮家,以指揮貝多芬作品著稱於世。』


    “……噢,我承認他指揮出色,他對力度強弱、音色變化的把握無與倫比……可是速度,速度!恕不恭維!……”


    “……你瘋啦!斯特拉溫斯基1的結構太嚴謹。他的曲子本可以由機器人作。他壓抑情感。巴爾托克2則相反,他任憑情感的閘門洞開,我們於是沐浴在情感的潮水之中……”


    『1斯特拉溫斯基(1882~1971),俄國作曲家。』


    『2巴爾托克(1881~1945),匈牙利作曲家。』


    “我就是不能忍受她的演奏,她彈肖邦的曲子,簡直就是折磨人的自由演奏練習,支離破碎,嘩眾取寵……”


    拉臘聽不懂這些神密的語言。突然,她眼睛一亮:菲利普正被一群迷人的美人兒圍著。拉臘從人群中擠了過去。一個動人的姑娘滔滔不絕地說:“您彈b降小調奏鳴曲時,我感覺到拉赫瑪尼諾夫正朝我們微笑。您的音調、您的音色,您那溫柔細膩的演奏法……太妙了!”


    菲利普笑著說。“謝謝。”


    一位中年貴婦人眉飛色舞。“我反反複複聽您的唱片,天哪,那魅力真是無法抗拒!我覺得當今世界上您是唯一能理解貝多芬奏鳴曲的鋼琴家……”


    菲利普看到了拉臘。“噢,失陪了。”說著他朝她站著的地方擠了過來,拉住她的手。他的觸摸激發了她的渴望。“你好,你能來我真高興,卡梅倫小姐。”


    “謝謝。”她環視四周。“人可真多呀。”


    他點點頭。“是的,想必你是古曲音樂愛好者吧?”


    拉臘想起了伴隨她成長的那種音樂。《安妮·勞裏》、《穿過麥田》、《家鄉的山崗》……


    “噢,是的。”拉臘說,“父親從小就用古典音樂熏陶我。”


    “我想再次感謝你的捐贈。你真是太慷慨了。”


    “你的基金會聽起來挺有趣的。我還想聽聽有關情況。要是……”


    “菲利普,親愛的!太棒啦!真了不起啊!”他又被人群圍上了。


    拉臘極力提高嗓門,好讓他聽得見。“要是下星期哪個晚上有空的話……”


    菲利普搖搖頭。“很遺憾,我明天就要去羅馬。”


    失落感驟然襲上拉臘心頭。“噢。”


    “不過我三周後就回來,也許到時我們可以……”


    “太好了!”拉臘說。


    “……抽個晚上討論音樂。”


    拉臘笑著答道:“好的。我翹首以待。”


    正談著,他們的談話又被兩個中年男人打斷了。一個梳著馬尾辮,另一個戴著一隻耳環。


    “菲利普!你得替我們評斷評斷。你在演奏李斯特的樂曲時,你說哪個更重要,是用一架連動裝置重的鋼琴,給人以豐富的聲音呢,還是用一架連動裝置輕的鋼琴,給人以豐富的沉思?”


    拉臘壓根兒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麽。隨後他們熱烈地討論起中性響亮度、長音和透明度來。拉臘發現菲利普交談時臉上生機煥發,心想:這是他的世界,我得設法打進去。


    ※※※


    第二天早上,拉臘來到曼哈頓音樂學院,她對接待處的女接待員說:“我想見一位音樂教授,請幫忙。”


    “隨便哪一位?”


    “是的。”


    “請稍候。”說著轉身進了另一間屋子。


    幾分鍾後,一位頭發蒼白的小個兒男人出現在拉臘身邊。


    “早上好。我是倫納德·邁耶斯。能為你做點什麽?”


    “我很喜歡古典音樂。”


    “噢,你想來此就學。會演奏什麽樂器?”


    “什麽樂器都不會,我隻想學習古典音樂知識。”


    “恐怕你找錯門了,這所學校不是為入門者開的。”


    “兩星期時間,我付你5000美元。”


    邁耶斯教授眨巴著眼睛。“對不起,小姐,請問芳名。”


    “卡梅倫。拉臘·卡梅倫。”


    “你願付5000美元來聽我談兩周古典音樂?”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錯。你要願意可將這錢作為一筆獎學金基金。”


    邁耶斯教授壓低嗓門。“那倒不必。這事隻有你知我知。”


    “好的。”


    “什麽時候……嗯……你想什麽時候開始。”


    “現在。”


    “這會我正有課,那請等5分鍾……”


    ※※※


    拉臘和邁耶斯教授單獨坐在一間教室裏。


    “我們從頭開始吧。你了解古典音樂嗎?”


    “幾乎不了解。”


    “明白了。這麽說吧,理解音樂有兩種途徑,”教授說了起來,“一是靠智性,一是憑情感。有人說過,音樂向人類揭示其潛藏的靈魂。每一位偉大的作曲家都做到了這一點。”


    拉臘入神地聽著。


    “你熟悉哪位作曲家嗎,卡梅倫小姐?”


    她笑笑。“幾乎一無所知。”


    教授蹙起眉頭。“我實在不理解你對古典音樂的興……”


    “我想掌握足夠的背景知識,好去和一位專業音樂家談論古典音樂。我……我對鋼琴曲特別有興趣。”


    “原來是這樣。”邁耶斯想了想。“我這就告訴你我們從何開始,我要給你一些磁碟聽。”


    拉臘看著他走到書櫥前,抽出幾張激光唱片。


    “我們就從這些開始,你要仔細聽莫紮特k467c調第21鋼琴協奏曲中的快板,勃拉姆斯1第1鋼琴協奏曲中的柔板,拉赫瑪尼諾夫c調第2鋼琴協奏曲第18號中的中板,還有,肖邦第1鋼琴協奏曲中的小調。磁碟上都一一標明了。”


    『1勃拉姆斯(1833~1897),德國作曲家。』


    “好的。”


    “要是你喜歡聽這些的話,過幾天再來……”


    “我明天就來。”


    ※※※


    次日,拉臘進門時,手裏捧著五六張菲利普·阿德勒合奏和獨奏音樂會的激光唱片。


    “啊,太棒了!”邁耶斯教授說。“阿德勒大師的確是蓋世奇才!你對他的演奏特別有興趣?”


    “是的。”


    “這位大師錄製了許多美妙的奏鳴曲。”


    “奏鳴曲?”


    他歎口氣。“你不知道奏鳴曲是什麽?”


    “怕是不知道。”


    “奏鳴曲是一支通常分成幾個樂章的曲子,這種曲子有個固定的基本形式,這一形式用在為某種獨奏樂器如鋼琴或小提琴所作的曲子裏時,這曲子就叫奏鳴曲。交響樂就是管弦樂奏鳴曲。”


    “我懂了。”以此引出一段交談當不是難事。


    “鋼琴最初叫piano-forte,在意大利語裏是輕柔而響亮的意思……”


    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們談論了菲利普灌製的各種磁帶——貝多芬、李斯特、巴爾托克、莫紮特、肖邦。


    拉臘傾聽著,吸收著,牢記心間。


    “他喜歡李斯特,給我談談李斯特的情況吧。”


    “弗蘭斯·李斯特是位早慧天才,人人都傾慕他。他超群卓絕。貴族把他當寵物對待,最後他抱怨說他已無異於雜耍藝人或會耍把戲的狗……”


    “給我講講貝多芬吧。”


    “一言難盡。很執拗。他一生極其不幸,以致在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時,他突然不喜歡自己過去的作品,轉而創作情感激烈的長篇樂曲,如《悲愴》……”


    “肖邦呢?”


    “肖邦創作鋼琴曲受到不少責難,他同時代的評論家說他才能有限……”


    過了一天。“李斯特演奏肖邦比肖邦自己還出色……”


    又一天。“法國鋼琴家與美國鋼琴家不一樣,法國人喜歡明晰和優雅。傳統上,他們的技巧訓練一向重視珍珠般演奏1,就是手腕平穩,達到聲音像珍珠般明晰和平衡的完美……”


    『1原文為法語。』


    每天,他們都放一張菲利普的唱片,然後討論。


    兩星期的指導結束時,邁耶斯教授說,“我得承認我很感動,卡梅倫小姐,你是一位真正專心致誌1的學生。也許你真該修一門樂器。”


    『1此語原文亦有“具有獻身精神的”之意,一語雙關。』


    拉臘笑道:“我們還是別那麽想入非非吧。”她遞給他一張支票。“給你。”


    她恨不得菲利普馬上回到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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