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曼看向臥房中的女人,他救助地呼喚,“媽媽?”


    女人隻是哭泣,卻沒有回應。


    忽然間,撞擊門的外麵安靜下來。


    一個聲音從外麵響起。


    “開門,我是你們的父親巴特。”


    少年的眼眸閃起亮光。他抱著繈褓挪開桌子,打開了門鎖。


    他看到酒氣熏天的父親站在眾人的麵前,男人渾濁的目光落在嬰兒的黑發上,頓時,他的表情變得厭惡起來。


    “這是個惡魔。”巴特說,“扔掉她。”


    村民在另一個村子的酒館裏找到了巴特,並且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他。


    醉醺醺的男人趕回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幫助其他人丟掉了自己剛出生的小女兒。


    看著男人們搶走嬰兒的時候,臥床的西婭終於發出聲音,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向著門口徒勞地伸手,直到巴特一拳揍在她的臉龐上。


    “巴特,控製點自己,這不是她的錯。”浩浩蕩蕩的人群在離開前還好心地提醒,“她才剛生完孩子,需要靜養。”


    巴特好像沒有聽到,他仍然在家暴西婭。


    “都怪你,你這個該死的女表子。”巴特憤怒地說,“是你生下了這個惡魔,給所有人帶來不幸!”


    “別打了!”亞爾曼痛苦地說。


    他去抓父親的手臂,卻反過來被男人踹開,他瘦弱的身體撞上了牆麵。


    巴特將孩子們全部趕出屋子,鎖上門,亞爾曼隻能徒勞地聽著父親的怒吼和母親的哀鳴。


    他痛苦不已地坐在地上,雙胞胎姐妹站在一邊。


    “為什麽你總做這種無用的事情?”珍妮冷漠地說,“他們總這樣,沒完沒了,有什麽可阻攔的。”


    “如果你不去勸阻,你就不會挨打了。”艾莉說。


    雙胞胎遺傳了父親的冷血,大哥則是個和母親一樣軟弱木訥的人,就算在這裏也沒有什麽辦法。


    巴特家人丁興旺,可在這一瞬間,亞爾曼隻覺得無助而孤獨。


    深夜,一切都恢複平靜。


    解決了惡魔的人們終於能安心睡去。


    暗金發色的少年卻在黑暗中睜著眼睛,他擔心自己剛剛出生的小妹妹。


    他並不相信他那可憐的、連名字都沒有的妹妹是惡魔,他從不相信這個。


    清晨時,天空下起了暴雨。


    所有人都很高興,他們都說著是神因為他們的舉動很滿意,所以在幫忙滅掉山火。


    雨下得太大,霧氣籠罩著山穀,亞爾曼獨自一人離開了村落。


    森林和群山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危險的,村莊有法師下的防護,以此驅散怪物,可跨過防護線,沒人能夠保證自己能活著回來。


    亞爾曼卻堅定地跨過防護線。


    他知道他們不會隨意把嬰兒丟棄的,他村裏人說過,他們在山腰上設立了一個祭祀用的小小平台,他們一定會把她放在那裏。


    亞爾曼在雨中艱難地爬山,他尋找了許久,在自己都要放棄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那小小的台子——隱隱約約中,似乎有一個繈褓被放在那裏。


    少年頓時興奮起來,他加快步伐,一口氣來到平台附近,果然,平台上的中央擺放著包裹著嬰兒的繈褓,她的周圍則是一些供奉的金銀與水果。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顆大樹的樹枝被雨水摧毀,搭垂下的巨大樹葉正好將嬰兒籠罩,讓她沒有被雨水澆到。


    亞爾曼顫抖地抱起繈褓,女嬰已經醒過來,她不哭也不鬧,臉蛋軟潤白皙,一雙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少年抱緊了嬰兒,他踉踉蹌蹌地下山。


    “我會救你的。”他一直重複著,“別擔心,什麽壞事都不會發生。”


    …


    村莊不接受她,亞爾曼隻好在靠近保護線附近的森林裏搭了一個臨時的木屋,這裏是森林的角落,很少有人來這裏。


    亞爾曼把自己去地裏打工賺來的銅板都換成了布料,為了防止暴露,他買的都是成年人的衣服,然後用那些衣服給嬰兒做出一個小床來。


    本來給孩子命名是父親該做的事情,亞爾曼已經不指望巴特。


    他給她起了一個名字——潘多拉。


    那是一種很漂亮的紫色花朵,生在在岩石之中,亞爾曼希望她的生命能像是那花一樣,又美麗,又堅韌。


    沒人知道,十二歲的少年獨自一人艱難地將自己的小妹妹喂養了整整一年,而這一年裏,竟然真的沒有怪物或者人來到這裏過。


    潘多拉看起來確實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從她出生起,亞爾曼就沒見過她笑,也沒見過她哭。當然,她也從來不會露出恐懼、難過這樣的神情。


    她的表情永遠都是平靜狀態的,遇到新鮮事物,她能夠眨眨大眼睛,已經算是一種回應。


    亞爾曼剛開始很擔心潘多拉是個啞巴或者智商有問題,然後他發現,她會牙牙學語,隻不過就好像……她沒有正常孩子的那些情緒而已。


    有一天下工太晚,亞爾曼比平常遲到了半個小時,當他進入木屋時,一歲大的嬰兒向著他揮舞了一下手臂,像是在求抱抱。


    少年驚喜地抱起她,在狹小的屋子中亂晃。


    “你喜歡我,對不對?你知道我是哥哥。”他雀躍地呢喃著。


    嬰兒卻又不作聲音,隻是眨著大眼睛,吸著大拇指,任由亞爾曼抱著她。


    從潘多拉有記憶以來,亞爾曼便是個溫柔的少年。


    其他人類可能隻會記住小時候的事情,而潘多拉卻帶著從她嬰兒開始的記憶。


    他們的村莊很落後,家中更是貧窮,沒有貴族家庭或者城鎮中那些居民們的生活質量,家裏甚至連一本書都沒有。


    亞爾曼總是抱著還是小寶寶的潘多拉在樹林裏轉來轉去,他給她講了很多故事,誰都不知道貧窮家境的男孩是如何知道那麽多故事的。


    她學會的第一個詞語是‘哥哥’。


    亞爾曼愣住了,然後整整一天,少年的目光都很濕潤。


    在森林中度過了兩年之後,冷漠的家庭中,母親終於發現有什麽不對。她詢問了亞爾曼,在少年的吞吞吐吐中,西婭震驚地得知最小的女兒竟然還活著。


    西婭不斷地懇求亞爾曼帶她去見見潘多拉,亞爾曼猶豫了很久,他知道潘多拉不能一輩子生活在森林裏,沒辦法,他答應了母親。


    當西婭看到那簡陋又精心的木屋,看到裏麵的小女孩時,女人的淚水不斷流了下來。


    “孩子,我的孩子。”


    她緊緊地抱住小女孩。


    潘多拉能夠理解西婭是誰,但她不在意她。


    女孩很少有情緒,她任由有點陌生的母親摟抱自己,即使不喜歡也不掙紮,像是個小娃娃一樣任人擁抱。


    西婭像亞爾曼保證,她一定會讓潘多拉回家。


    如今潘多拉健康成長到兩歲,而人們的生活已經恢複平靜,足以見得當時的災害是巧合,並且讓亞爾曼最近幾天不要回家。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三天後,村民們聚集在一起,找到了這裏。


    成人們允許潘多拉回去,但他們的目光仍然十分異樣。


    後來,亞爾曼才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


    西婭去請求了最有權威的神父與村長,告訴他們事實,讓他們主持公道。


    而神父與村長讓所有人同意這個事情,卻是因為另有圖謀。


    村子的西方有一個巨大的深淵峽穀,據說黑暗的峽穀裏隱藏著魔鬼的使者。


    附近的三個村莊,每年都要輪流投放祭品去獻祭惡魔。


    按照輪流來算,每個村莊三年要用孩子或者年輕的女子作為祭品扔下深淵,而明年又是第三年——成人們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卻忽然聽到了那個惡魔女孩活下來的事情。


    接納她,然後讓她明年當做祭品丟下懸崖,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嗎?


    抱著這種念頭,居心叵測的村民們接納了潘多拉。


    所有成年人,連父親巴特都知道這件事情,隻有西婭和亞爾曼完全不知道迎接的背後,等待他們的是巨大的陷阱。


    巴特家再次容納潘多拉,最反對的人是雙胞胎姐妹。


    家裏實在太小,父母住一個房間,另一個小的房間是她們的,而亞爾曼則是一直在客廳打地鋪。


    潘多拉回來了,屋裏就會變得更擠。


    她們本來寄希望於父親的反對,沒想到巴特也默許下來這件事情。


    她們哭鬧,習慣家暴妻子的男人順手就是一個耳光扇過去,頓時,家裏清靜了起來。


    亞爾曼將他手工做的小床也拿了回來,放在姐妹倆的房間裏剛剛好。


    他本來寄希望於讓女孩子們互相照顧,直到半個月後的有一天,他忽然發現小妹妹衣袖下麵的手臂皮膚已經被擰得都是青紫色的淤痕。


    潘多拉沒有過多的情緒,寡言少語,雙胞胎將怒火轉移到她的身上,她們再用力,小女孩也隻是冷淡地坐在那裏。


    她又穿著她們小時候的舊長袍,衣袖長,所以才被發現。


    亞爾曼憤怒而無力,雙胞胎不會聽他的話,父親更不會管,母親也沒有權威,在這個家裏,好像沒有人能夠幫助他。


    他隻好將潘多拉的小床挪出來,晚上讓她在他的身邊睡覺。


    可這樣也沒辦法完全保護潘多拉,雙胞胎總是趁他去上工的時候欺負她,亞爾曼想無時無刻地帶著潘多拉,可其他村民卻讓他少帶潘多拉出門。


    最後,軟弱的母親站了出來,亞爾曼不在的時候,她會一直照看著潘多拉,終於讓雙胞胎悻悻地放棄。


    回到村莊裏,日子卻好像更難過了。


    一年後的一天,潘多拉不見了。


    亞爾曼幾乎找遍了整個村子,才在河邊發現了她。


    女孩坐在樹下,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河流。


    她白皙的額頭上有幹枯的血跡。


    “你怎麽在這裏,額頭怎麽了?”亞爾曼蹲下來,他小心地抱住她,聲音顫抖,“發生了什麽?”


    潘多拉眨著眼睛。


    “鐵匠家的小兒子拿石頭打我。”她說,聲音帶著小孩子的軟糯,“為什麽他們叫我‘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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