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容·內維爾直直地盯著她,一時語塞。她平靜地回望。她房間的全息景物窗上,圖案已經換了。其中一幅是地球,稍稍過了半圓。


    最後,還是他忍不住先問:“為什麽?”


    她回答:“純屬偶然。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實在忍不住,於是開口說了幾句。我本來幾天前就該告訴你,不過怕你生氣。我知道你一旦聽到,就會像今天這樣。““現在他知道了!你真蠢啊!”


    她眉頭微皺,“他知道什麽了?他知道的都是他遲早會猜出的事:我不是什麽導遊,我是你的直覺師。老天在上,我壓根兒不懂數學。他知道了又怎麽樣?我是有直覺能力,這又怎麽樣?你自己跟我說過多少次了,在通過數學推理或者實驗證明之前,我的直覺毫無價值。你不是還說,即使是最強烈的直覺也可能出錯嗎?怎麽現在又這麽計較,我的直覺什麽時候又變得重要了?”


    內維爾臉色蒼白,不過茜裏妮看不出他是生氣還是害怕。他說:“你不一樣。隻要你心裏認定了,你的直覺不是常常都對嗎?”


    “啊,可他不知道啊,不是嗎?”


    “他會猜出來的。他會去哥特斯坦那裏告密。”


    “他能告什麽密?他根本不知道我們在想什麽,在做什麽。”


    “他不知道?”


    “不知道。”她站起身,走到他近前,衝著他的臉喊道,“不!你隻會坐在這兒,胡思亂想,覺得我會背叛你,背叛所有人。要是你不相信我的品質,至少該聽聽我的直覺。至少我沒必要用這話騙你。要是我們都快毀滅了的話,我騙你還有什麽意義?.”


    “噢,別這樣,茜裏妮,”內維爾厭煩地擺著手,“你在幹什麽呀?”


    “聽著。他跟我談了很久,給我講他的工作。而你呢?隻會把我藏起來,當作所謂的‘秘密武器’,還說我比任何科學工具或者一般科學家都有用。你隻會玩點小陰謀,堅持讓我作個普通導遊,蒙蔽所有人,讓我的天賦安全地隱藏起來,隻為月球人服務。其實是為你一個人服務。而你呢,你又做出了什麽成就?”


    “我們有了你,不是嗎?你想想,萬一他們查出來,你還能自由幾天?”


    “你隻會這麽說。但這些年來,究竟有誰因此坐牢了?有人被抓嗎?你一直反複強調身邊危機四伏,但證據呢?這些年來,地球人越來越不願意讓你和你那夥人碰他們的大型設備,原因更多是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


    因為你們,他們才那麽做,而不是因為地球人的惡毒。


    這樣也好,對我們有利,因為這種情況迫使我們發明了其他設備,更好的設備。”


    “這一套理論全是你的所謂直覺。”


    茜裏妮笑了,“可本對那些設備非常讚賞。”


    “你和你的那個本!你到底在跟那個該死的地球佬搞什麽名堂?”


    “他是個新移民。而我想要的是信息。你給過我嗎?你整天惟恐別人發現我,不敢讓我跟任何物理學家談話,除了跟你。你又是我的——恐怕你的動機隻有這一點。”


    “別這樣,茜裏妮。”他想好言相勸,可話裏的不耐煩怎麽都掩不住。


    “不,那方麵我已經不在乎了。這件差事是你給我安排的,我把精力都用在它上頭。有時我覺得我的直覺已經悟到了,不管我懂不懂數學。我眼前似乎有畫麵,似乎知道必須做什麽——可我就是抓不住它。可現在,管他的,有什麽用處?反正電子通道總有一天會把我們全部消滅掉……我以前不是也告訴過你嗎?我非常信不過這種兩個宇宙之間的交換。”


    內維爾說:“我再問你一遍吧。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我,電子通道會毀滅我們?別說什麽‘也許’、‘可能’,我隻需要知道會還是不會。”


    茜裏妮生氣地一搖頭,“我做不到。它太大了,我不能說它一定‘會’。但對這麽重大的事件,‘也許’難道還不夠嗎?”


    “唉,老天哪。”


    “別翻白眼。少來冷笑那一套!你從來沒作過這方麵的實驗。我早就跟你說過,一定得做這種實驗。”


    “可你以前從來沒這麽憂心忡忡,直到現在,跟你那位地球佬朋友聊過之後。”


    “他是個移民。還有,你到底打不打算做實驗?”


    “不!我告訴過你,你的建議完全不可行。你也不是個主張實驗的人。你的直覺認為對,可放到現實中,放到儀器裏,放到充滿隨機性、不確定性的世界中,你的直覺就行不通了。”


    “所謂的現實世界!不過是指你的實驗室罷了。”


    她的臉氣得通紅,舉起攥得緊緊的雙拳,“你浪費了這麽多時間,總說沒有真空環境——上麵就是真空,就在我指的方向,月表。超低溫環境。你那些實驗為什麽不能搬到上麵做?”


    “那麽做行不通。”


    “你怎麽知道?你隻是不肯嚐試罷了。本·狄尼森嚐試了。他不怕麻煩,自己設計了一套可以用於上麵的設備。上次去參觀太陽能電池時,他就把他的設備架好了。他想讓你一塊兒去,可你不肯。你還記得嗎?那東西其實非常簡單,他向我解釋之後,我現在就能清清楚楚解釋給你聽。他讓設備在白天溫度下運行一遍,又在夜間溫度下運行一遍。有了這些數據,他就可以用介子儀作深入研究了。”


    “你說得倒是挺輕巧。”


    “原理本來就簡單。他知道我是直覺師之後,馬上對我詳細解釋。你從來沒這麽做過。他解釋了自己的想法,為什麽他認為地球附近空間的強核力在不斷積聚,必將引起大災難。再過不多幾年,太陽就將爆炸,強核力隨之呈波狀向外擴張——”


    “不,不,不,不。”內維爾吼道,“他的實驗結果我見過,我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見過?”


    “對,當然。你以為我會讓他在我們的實驗室工作,卻對他在幹什麽一無所知嗎?我見過他的實驗結果,它們一文不值。那些所謂的結果隻是實驗狀態下的許可誤差。他要相信這些誤差真有什麽了不得的大意義,相信他的好了。要是你想相信,去相信好了。但無論你們多麽相信,也不可能讓這些結果有什麽重大意義,因為它們根本沒有。”


    “那你呢,你到底想相信什麽?”


    “我相信事實。”


    “但這個事實必須是符合你的信仰的事實,對不對?你一心想要月球上建立電子通道,對不對?讓你可以從此再不和月球表麵有任何來往。凡是與你的目的有衝突的統統不是事實——這就是你對事實的定義。”


    “我不跟你爭。我隻想建立一個電子通道,甚至——一個以上。隻有一個是不夠的。你敢保證你沒有——”


    “我沒有。”


    “將來會嗎?”


    她又轉到他跟前,那幾步急促而沉重,顯露了她心中壓抑的怒火。


    “我什麽都不會對他泄露。”她說,“但我一定要知道更多信息。你從來都跟我隻字不提,但是他會;他還會把想法付諸試驗,而你不會。我已經跟他談過許多,也知道他在尋找什麽。如果你敢介入我和他之間,那你永遠別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還有,你不用害怕他會搶先一步,在我之前找到答案。他的思維還是拘泥於地球模式,很難邁出最後一步的。而我會。”


    “好吧。你也別忘了,你是月球人,而他是地球人。你們是不同的。這裏是你的世界,除此之外你無處可去。那個人,狄尼森,或者說你的本,那個移民,是從地球來的。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回去。可你卻永遠都不可能到地球去,永遠不能。你是一個月球人,永遠都是。”


    “我是中國神話裏的嫦娥。”茜裏妮自嘲地說。


    “你不是。”內維爾說,“不過你可能同樣會等上一段時間,過一陣子以後,我會再查證一次狄尼森的實驗結果。”


    她好像對他的許諾無動於衷。


    他說:“還有,關於他那個宇宙爆炸的理論。要是改變宇宙原始物質有這麽大的風險,那麽那頭的外星人,那些比我們先進很多的外星人,為什麽不關掉通道呢?”


    說完,他離開了。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門,下巴繃得緊緊的。“因為他們跟我們的處境不同,你這蠢貨。”這隻是自言自語,他已經走遠了。


    她踢了一下搖杆,把床放下來,一頭撲上床,發泄似的踢騰了一陣。已經那麽近了!巴容和其他所有人追尋多年的那個夢,離她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了。


    如在眼前。


    能量!所有人都在尋找能量!如魔法一般的東西!


    它就是那個神話中象征著豐饒富庶的羊角!……而且,它還遠遠不止於此。


    隻要找到能量,也就找到了另一個東西。手裏有了通向能量的鑰匙,掌握另一個的鑰匙便易如反掌。她知道得一清二楚,隻要她能抓住那一點點微妙的蛛絲馬跡,一旦抓住,答案就顯而易見了,另一個也就顯而易見了。(天哪,巴容那與生俱來的多疑傳染到了她身上,即使在她腦海裏,她仍舊不敢說出那個東西,隻能稱之為“另一個”。)沒有一個地球人能找到它的蹤跡,因為沒有一個地球人有真正去尋找它的動機。


    本·狄尼森會為她找到的,為她找到,自己卻蒙在鼓裏。


    除非——可要是宇宙即將毀滅,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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