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今後不用再那麽辛苦的應付這個世界。


    僅僅隻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她滿心輕鬆。


    重活了一世,並不是她的願望,但她也並不排斥這個能讓她報前世恩仇的機會。


    早在她剛重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想過此生的打算。


    如果老天垂憐,她不會如前世那般剛滿及笄就撒手人寰的話,她就跟隨師父出家修道。


    雖然已經數年過去,但當年她想到今生可以皈依道門的時候,心中那難以言說的放鬆和由衷的喜悅,她到現在都記得。


    如今她的段大哥眉眼柔和的告訴她他的心意,可她該拿什麽去回應?如今埋藏在她皮囊下麵的不過是一具殘破焦黑的骸骨罷了。


    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紀清歌沉默了許久,一室的靜謐中,終於她音色極輕極輕的開了口——


    “外祖母,很疼我。”


    這沒來由的一句,聽得段銘承微微皺起眉頭,紀清歌卻沒有看他,雙眼好似望著昏暗中看不清繡紋的床帳,又好似是透過床帳望著不知名的某處。


    “所以我會等到外祖母百年之後,再求師父收我皈依。”


    段銘承驀然抿緊了雙唇。


    良久,他澀聲問道:“清歌,為什麽?”


    這一次,靜靜蜷縮在錦被裏的少女終於看了過來,昏暗之中顯得愈加深邃的黑瞳一瞬不瞬的和他對視了片刻,她輕輕說道:“段大哥,你說過——我不想說的事情,你不會問。”


    “所以……就別問了吧。”


    第156章


    由於宵禁的緣故,夜晚的街道杳無人跡,馬蹄嘚嘚之聲顯得分外清晰,當巡夜的禦林軍循著蹄聲急速趕來準備看看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妄為竟然夤夜出行的時候,還沒開口就齊齊收了聲。


    帝京之中有權無視宵禁的人屈指可數,靖王殿下剛好就是其一。


    “見過王爺。”


    麵對禦林軍動作整齊劃一的見禮,段銘承卻隻心不在焉的瞥了一眼,任由□□的駿馬自己悠閑緩慢的甩著尾巴從他們身前漫步邁了過去。


    巡夜的這一隊禦林軍們麵麵相覷,直到目送靖王背影漸行漸遠,這才有人小聲疑惑道:“這大半夜的,王爺這是上街散心來了?”


    ——連韁繩都隻是隨意的搭在鞍上,完全是一副信馬由韁的樣子。


    “慎言!”領隊的校尉冷喝了一聲:“那不是你我該過問之事。”


    開口的那名軍士被一語喝醒,縮了縮脖子……還好靖王已經走遠了,沒被聽見就好……


    實際上,就算沒走遠,段銘承也半點都不會留意到他們說了什麽。


    此時他滿心滿耳都是適才紀清歌的言語。


    那個他心中惦念、日思夜想的姑娘,安安靜靜的蜷縮在黑暗裏,對他說——她想出家。


    他原本以為,那個小姑娘是害了羞,又惱他輕薄了她,才躲起來不見,可……


    他看得清楚明白,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神情中完全沒有勉強的意思,更不是在和他賭氣。


    她心裏有埋藏很深的事,深到她不願訴諸於口,隻想出家修道。


    所以,她究竟經曆過什麽?


    段銘承再一次回憶著她的履曆,從他初見她開始,他就已經先後幾次查探過她的底細。


    作為一個還沒有及笄的小姑娘,她從出生之後統共也不過十來年,經曆更是簡單,薄薄的一張紙也就寫完了……


    那薄薄的一頁紙,他已經反複看過無數次,現如今說是倒背如流都不為過。


    甫一降生就是失怙,在紀家長到六歲,而後被繼母設計送去道觀,成了道家的寄名弟子……


    沁涼的夜風讓段銘承的頭腦格外清醒,他一絲一點的慢慢捋著紀清歌那並不複雜的過往經曆。


    ……在靈犀觀中的八年歲月他查到的東西倒是不算多,畢竟她初寄住的時候才隻六歲,幼年一直乖乖的待在觀裏跟隨觀主嚴慧君學文,又磨通了她的小師叔沐青霖教她武藝。


    段銘承反複思量了一刻,便又一次將靈犀觀中的歲月排除了過去。


    雖然是八年光陰,但卻真的很簡單,簡單到讓人找不到任何可能會讓她從此視嫁人為畏途的原因。


    就連他曾經一度猜測過的——見過姻緣不幸的女子這樣的情況都不太可能。


    當初在海上偶然察覺了她有這種想法之後,他就已經暗中派人查證過。


    然而得到的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靈犀觀不是普通道觀,更不同於那些會隨意收留落魄之人的庵堂寺廟,或許會接濟一二,卻不會收為弟子。


    作為中原首屈一指的道觀,觀中修行的人都是有天賦有靈性的徒弟,其實有一大半都是五湖四海各家道門中慕名送來的子弟,如果不是當初觀主嚴慧君恰巧撞見了原本要被送去淫觀的紀清歌,又見她隻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小幼童,也不會動了惻隱之心將她帶回靈犀觀。


    所以……靈犀觀中的那八年歲月,她應該是安穩無憂的。


    自從他認識她之後,她也曾不止一次的提及過靈犀觀,提過她的師父和小師叔,言語之間滿滿的都隻有孺慕和安然,並不曾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樂。


    不是靈犀觀,那便是離觀之後的日子了。


    段銘承沉思之中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著掛在馬鞍旁邊的唐刀的刀鞘。


    她是被紀家打著紀老太太過壽的名義接出靈犀觀的,那時……是去年的五月。


    也就是正好一年前。


    而他初次在普濟寺後山遇到她的時候,是六月盛夏時分。


    段銘承皺著眉,滿打滿算,她在偶遇他之前,在紀家待了不過是一個來月罷了,而後他們在七夕節市上再度相遇和分別,再之後不久,就是白海之行的驚心動魄。


    從白海相遇直到如今,她都在他視線之內,雖說他押送糧草去了邊關,兩人分別了數月,但就算在那時,她的一舉一動他也是提前吩咐人暗中關照了的,所以到底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段銘承又一次將思緒放回到了她獨自在紀家時的那一段時光。


    紀家那樣重利輕情義的人家,會苛待她,刁難她,給她委屈受,倒是並不奇怪,可……


    從五月離開靈犀觀到七夕,她統共也就隻在紀家待了兩個月罷了,紀家那點子手段他早就查的一清二楚,她那繼母賈氏換了她的親事,又曾暗中布置過歹毒的計策,想對她下手。


    可……這些事他已是查得一清二楚,賈氏的毒計並沒有得手。


    僅僅這些落空了的手段,竟然會讓那姑娘就此心若死灰,連提都不肯再提,隻想出家修道?


    還是說……她是在意那場原本應該是她與淮安知府家公子的婚事?


    在意到沒了這場婚事就決絕到再不嫁人的地步?


    段銘承原本輕叩著刀鞘的指尖頓住一瞬,半晌才又落了下去。


    應該不是,否則她不會在後來偶然談論到寧佑安的時候那般心思坦蕩。


    段銘承心中反複思量仍然難以確定,竟是有生以來頭一遇到這樣任他百般推敲都仍找不出問題所在的事情,直到他那匹良駒自己熟門熟路的漫步回到了靖王府,守門的侍衛上前行禮問安,他才猛然驚醒了過來。


    “王爺?”侍衛剛想去牽馬兒的轡頭,段銘承卻猛然一拉韁繩,調轉了馬頭,不等侍衛再開口,已是一夾馬腹,一人一騎向著大理寺的方向絕塵而去。


    他也真是關心則亂,如今紀家人不就在大理寺裏關著呢麽,當初紀家究竟還做過什麽隱秘不為人知的事,審就完了。


    就那一窩子細皮嫩肉的商戶,他還真不信他們能有多大的骨氣,在他麵前還能咬死不吐口的,普天之下統共也沒幾個。


    靖王殿下想的一點錯都沒有,紀正則賈秋月和紀老太太三個錦繡堆裏嬌養出來的人,從提審到招供,根本都沒費什麽事,就竹筒倒豆子一樣哭著什麽都招了。


    幼時如何苛待的紀清歌,如何借著家宅不寧的說辭串通了野道士來家指稱紀清歌是不祥之人,如何打點了人脈要送她去清心觀,如何被嚴慧君半路截了胡,跟他自己查到的東西一一對比,一般無二。


    而後八年過去,她親生女兒到了議親的年齡,便將心思動到了知府的婚事上,接了紀清歌回府,然後直到七夕之夜將她除族而去,這期間她和紀正則動過的每一絲歪念頭,都交代了個一清二楚。


    這些齷齪的手段,縱然已經段銘承已經提前了然於胸,真正親耳聽到的時候,也依然撩動了他的怒火。


    然而等他喝令獄卒給這惡毒的婦人上一遍刑罰之後,聽著那鬼嚎一樣的哭叫,段銘承卻仍然找不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賈氏說的事,和他查到的並沒什麽出入。


    那麽,不論紀清歌究竟遇到過什麽,都不是在紀家的那兩個月裏發生的。


    理由很簡單——賈氏的毒計,一次都沒得手。


    此時一夜過去,天邊已有晨曦,自家主子徹夜未歸,曹青帶著王府的車駕尋來大理寺,都不用開口,隻看他們家王爺的臉色就知道這是一夜未眠,曹青小心翼翼的勸道:“王爺,甭管多大的事,您得注意保養才是啊。”


    ……他家王爺自從邊關回來身上就是帶了暗傷的,這件事雖然是機密,京中沒幾個人知道,但他是靖王府總管,又怎會不知?


    如今雖說表麵看不出有異,但王府裏至今還住著太醫呢。


    曹青心裏直歎氣,那個紀姑娘……也不知道給他家王爺吃了什麽迷魂藥,如今他連勸都不敢勸。


    在有關紀清歌的事情上麵,紀家那幾個富貴主子已經審不出什麽新鮮的,眼見自家管家麵團似得臉上明晃晃寫了擔心倆字,段銘承也沒再難為他,然而即便是已經徹夜未眠有幾分疲憊,回了王府之後也依然是一點安寢的意思都沒有。


    他的小姑娘究竟是遭遇過什麽?為何已經這般數次徹查竟都查不出端倪?


    段銘承按著額角,覺得自己竟是無論如何都解不開這個謎團。


    偏偏他還親口應過她不問……難道真的要任由她去出家修道?


    隻要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性,他胸口就悶悶的發疼。


    曹青見他麵色不佳,嚇得一溜煙跑去砸了太醫的門,也不顧那兩鬢斑白的太醫還睡眼惺忪,一路拽著來給他家王爺診脈。


    “殿下這是思慮過重,有些操勞了。”老太醫外袍都沒係好,隻搖著頭說道:“殿下原本身體強健的時候倒是無懼,但如今舊疾還未曾根除,殿下還是要多留意才是。”


    段銘承聽得心不在焉,直到這太醫開了方子躬身告退,才突然又醒了神,一語喚住:“本王問你,女子月信時若是疼痛難忍,會是因何而起?又該如何醫治?”


    不光一把年紀的老太醫聽愣了,就連曹青都聽愣了,悄咪咪的縮著脖子退到了門外。


    ……他家王爺真是……哎……


    “這……”太醫思索片刻,小心的答道:“女子月信若至,多少都會有幾分不適,但疼痛到難以忍耐的還並不多見……”


    一句沒說完就被靖王冷冰冰的望住,太醫一個激靈,原本還殘留的那一絲睡意登時沒了,趕忙說道:“通常來說都是吃了甚寒涼之物,或是本身體質偏寒,隻要服用暖宮的藥物,便會緩解。”


    “若是服用也無效呢?”


    太醫呆了呆,猶豫一瞬,小心翼翼的問道:“敢問殿下,該名女子是否身子受過大虧損?”


    段銘承愣住。


    太醫見狀,心中猜到幾分,仔細斟酌著詞匯:“若是受過大虧損,那確實不是單單幾副暖宮藥劑能頂用的,需得從根子上好生調養……疼痛到忍不得的地步,就是大症候,若不能慢慢養護得好轉的話,日後隻怕在子嗣方麵有些……艱難,若更嚴重幾分的話,或許還會有礙壽數。”


    一句說完,太醫閉了口,瞟見靖王神色驟然冷凝,趕忙低了頭。


    片刻的寂靜之後,段銘承深吸口氣:“過度勞累過,大量失血,還曾連續泡過數日的冷水,你據此擬個方子來。”


    目送太醫退下去擬藥方,段銘承半晌才低歎了一聲——他原本以為數個月過去,她身子已經無礙了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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