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不用著急。”燕霽垂眸,認真地看著雲棠,“這段時間你很辛苦,今天可以休息。”


    他猝不及防的體貼讓雲棠一愣。


    燕霽知道雲棠叛出太虛劍府,千言萬語再作安慰,也不過是再撕開傷口,為了那幾個蠢才,哪裏值得?


    雲棠根本不在意那些事情,她和過往的關係已經交割得清清楚楚,她曾經失去過那些東西一次,當時的確難過不舍,可是等到第二次時,發現那些東西就像變了味的水果。


    雲棠道:“不用,太虛劍府我不……”


    “太虛劍府!”雲棠想到了至關重要的一點,“燕霽,太虛劍府關了一個獻魔人,魔域有獻魔人!”


    “獻魔人是魔域的人死後,怨氣深重,引來魔域的魔怪,被魔怪吞噬到一半時,因怨而活,活活吞吃剛才吃他們的魔怪而成的東西,被叫做獻魔人。那個人按理已經死了,魔怪被吞噬也應該已經死了,但他們組成了一個新的個體,由人的意識主導,這算不算雖死而生?”


    雖然這和張顯聖肉身、元神皆被滅還能被燕霽感應到的情況有出入,但如果魔域真有這種能力,查探獻魔人的存在就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第56章 雖死而生二


    獻魔人是魔域獨有的生物,哪怕燕霽之前見過太虛劍府關押那隻獻魔人,也不知道他的生成原因。


    他在腦海中構想了一下獻魔人的存在,眸光深邃幾分,肯定地回答雲棠:“算。”


    燕霽驀地重新伸出手,把雲棠拉到自己懷裏環住,他的懷抱冰冷堅硬,圍繞在雲棠周身的黑色結界變得更濃鬱,連魔域上空肆虐的罡風都吹不進來。


    雲棠疑惑抬頭,她看出燕霽是在張開結界保護她,但不知道他怎麽忽然把結界給增強。燕霽稍稍低眸,能看到雲棠的頭頂,他道:“我們去魔域最上方,你描述獻魔人的魔氣有什麽不同,在魔域最上方,我能把所有氣息看得更清楚。”


    雲棠的確差點把這茬兒給忘了,燕霽除了會用劍,還擅操縱氣流,事實上,雲棠幾乎沒見過他怎麽正兒八經使劍,基本靠著操縱氣流就無人能和他爭鋒。


    她點點頭,魔域最上空在雲棠看來很危險,她下意識伸手抓著燕霽身上的衣服,臉朝燕霽胸膛的方向靠過去。她已經做好準備,盡量讓燕霽省心,總不能一會兒遇到什麽突發狀況,燕霽還要照看離得遠的她。


    燕霽看著那顆靠過來的乖巧的腦袋,以及抓著他衣服、擦著他身子的軟糯觸感,心髒在他胸腔裏一聲賽一聲的用力。


    今天已經多少次了?


    燕霽從未如此感受過這等情緒在心中不受控製地奔騰、蔓延,成燎原之勢。他目中暗流湧動,感覺心被牽引著走,而罪魁卻一無所覺。燕霽沉默一瞬,如果雲棠現在抬頭,就能發現他的眼神中滿是銳意,他終於不再忍耐,伸出大手環住雲棠的腰,將她往自己懷中狠狠一帶,繼而朝魔域上空疾飛而行。


    雲棠:?


    那跳動而不受控製的心終於安定下來——燕霽這樣的人,自然不喜歡被動,一天之內連著幾次這樣,他感覺都影響到了他正常的判斷,現在他終於安定下來,腦子重新恢複清明。


    雲棠被猛地一帶,她又沒有心理準備,差點跟個禍國妖妃一樣掛在暴君身上,雲棠頗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奇怪,她仰頭去看燕霽,看見燕霽冷刀般銳利的眼:“怎麽,不想這麽近?”


    他話語微沉,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不容拒絕之意,雲棠記得,燕霽上一次露出這種表情,還是在她做的預知夢裏,夢裏他也是這種表情,下一刻就是直接送她歸西……


    動作幹脆利落,一點都沒給她掙紮機會。


    雲棠萬分識趣:“沒有,我很想。”她毫不抵抗:“你隨便拉我。”


    在空中勻速疾行的燕霽忽然一頓,他環住雲棠的手猛地收緊,燕霽在空中有片刻停頓,繼而,用比剛才快十倍不止的速度帶著雲棠飛向魔域上空。


    從這裏往地下看,能看到更為純粹的魔氣變幻湧動,但是魔氣當著夾雜著太多惡氣,往下看,仍然是灰蒙蒙陰沉沉的一片。


    燕霽似乎在梳理著什麽:“獻魔人重生時要吞噬怨氣和魔氣?”


    “是。”


    雲棠問道:“燕霽,你現在是在找魔域裏正在蛻變的獻魔人?”


    燕霽稱是,雲棠看著底下混沌如雞子的狀態,要是單單憑借燕霽的肉眼來尋找,他得多累。


    雲棠試探著道:“燕霽,我應該能找到獻魔人在哪裏,你先休息一下吧,之後你會更累。”


    燕霽是兩人中的頂尖戰力,拿去偵查,也太大材小用。


    之前從未有人擔憂過燕霽會累,在那些事情發生前,他是燕仙君,當之無愧的修真界第一,正道之光中流砥柱,後麵,那些事情發生後,無人不想著用各種奇詭的手段殺他。


    燕霽不累,他有著磅礴的精力、絕頂的天賦,整個人就是為修習而生,他做燕仙君時天下第一,別人做來難如登天的事情,燕霽去做隻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後來,他成為眾人眼中釘肉中刺,殺了那些對自己有惡意的人,受染鮮血,哪怕把人間殺空,燕霽更不覺得累。


    但這不代表他不喜歡聽雲棠問他累不累,燕霽頗為受用,他當真停手,低頭看向雲棠:“你知道獻魔人在哪裏?”


    “嗯。”雲棠點頭,她看得出來燕霽似乎有很強的掌控欲,還有些擔心燕霽會不會更想要他自己親力親為,或者更相信他自己的能力。


    沒想到燕霽直接成全雲棠,稍稍放開手:“那麻煩你帶我去。”


    他一點也不怕雲棠把他帶溝裏去了,不知該用狂妄來形容,還是因為他信任雲棠,又或者兩者皆有。


    雲棠立即點頭,她如今是金丹期,已經能飛行在空中,她稍稍閉眼,不必去握腰間長劍,周圍便自動形成一個劍域。


    雲棠示意燕霽把阻隔罡風的結界撤去,燕霽相信雲棠,他把結界撤開之後,和雲棠之間保持兩三步遠的距離。


    這個距離讓他不會幹擾到雲棠,也不會來不及應對突發狀況。


    燕霽的結界撤開,魔域上空的罡風咆哮著想要撕裂雲棠,卻一點也透不過她的劍域。雲棠長發飄起,她之前在魔域,也經常這樣在魔域上空飛行,隻是她不會飛那麽高。


    罡風比不過她的劍意。


    燕霽離雲棠非常近,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雲棠使用一層完整的劍意,她的劍意凶殘嗜殺,像是劍域張開,裏麵除了劍主本人,絕不留下活口。


    然而這樣的嗜殺又不是純粹殺紅了眼,裏邊自有法理可辨,燕霽似乎看到裏邊有道道規則,支撐著她的劍域。


    這是十獄劍劍意的第一層:“問罪”


    雲棠因本人的性格和年少流落魔域的經曆,她那時領悟自己的劍道之時,已半入魔,因此,她的劍默認眾生有罪。


    孤蒼渺曾和雲棠合作多年,隻大約知道雲棠的第二層劍意是黑風地獄,他不知道第一層是什麽地獄,因為,第一層本就不是一種特殊的地獄。


    雲棠當初構建十獄之時,第一層劍意為問罪,默認罪人即入地獄,再開啟黑風地獄、黃沙煉獄等殺戮罪人。沒有第一層的問罪,就沒有她後來的十獄。


    在“問罪”的加持下,獻魔人的罪非常明顯,雲棠已經鎖定一個地方。


    她收了劍意,要和燕霽一塊兒去。


    燕霽問她:“你剛才的劍意叫什麽?”


    雲棠老臉一紅,真是不好意思說出叫問罪,那時候她半入魔,滿心滿眼都是戾氣……


    她輕咳一聲:“問罪。”眼神一飄,“其實名字不重要……”


    燕霽何等敏銳,從這個名字加上剛才看到的雲棠劍意中所隱隱暗含的規則,便知道她的劍道大致是什麽。


    難怪他當初假裝成曉組織的黑鷹和雲棠動手時,發現雲棠如若被殺意裹挾,很容易入魔。


    雲棠發現燕霽看著她不說話,心裏一突:“燕霽,我怎麽了?”


    “你容易被你的劍意侵蝕。”燕霽直言不諱,雲棠暗道燕霽眼光毒辣,她道:“嗯,我的劍意很強,因為太強,我還有些駕馭不了,所以我容易遭到反噬,並且確實因此入魔過。”


    她完全入魔之時,握上劍就想殺空魔域有罪之人,甚至覺得自己也滿身是罪,待到魔域一空,她立刻橫劍飲血,自刎入地獄。


    幸好,後麵她成功自救,才沒有一條路走到黑。


    雲棠現在雖然坦誠麵對自己的缺點,但目中仍然能看到一些失落。沒有一個劍修願意自己無法完全駕馭自己領悟出的劍道。


    燕霽捏了雲棠的臉一下,瞬間,雲棠臉上的失落感被破壞殆盡,燕霽瞥她一眼道:“你以為這是什麽大事?”


    雲棠剛被捏完臉,臉上還有些茫然,琉璃似的眸子上兩扇纖巧的睫毛微顫,嬌憨而美。她隻要不放劍意,看起來就無比嬌美。


    隻聽燕霽道:“那是你領悟出的劍道,沒有你就沒有它,你要是駕馭不了它,那它就不會被你領悟出來。”


    燕霽是先法時代的劍道第一,現在的太虛劍府宗主鶴陽子就是由他點撥成一代宗師,對於他來說,雲棠的問題是小問題。


    燕霽這副自信的模樣,同樣感染了雲棠。


    她相信燕霽的判斷,也願意相信如今的自己有了一次入魔的經驗,不會再被侵蝕心智。而且,哪怕不幸再度墮魔,她也打不過旁邊的燕霽,肯定會被暴力鎮壓。


    燕霽道:“這次魔域之行,是你徹底掌握你劍道的機會。”


    為什麽會是機會?燕霽發現了什麽?他沒有說,雲棠也沒有問,涉及劍道,要是別人提點太多,總是會差點什麽,要知道,劍修出劍,差一毫厘都不行。


    雲棠不知道燕霽發現了她劍道中的什麽秘密,這種她身為劍主都不知道,別人卻已經知道的感覺本應該讓人焦慮,但雲棠沒有。


    她本離開魔域,卻又回來,必定要拿到自己的劍,必定要和她的劍道死磕到底,不管她什麽時候知道,那些東西遲早會擺在她的眼前,最後為她驅策。


    雲棠和燕霽說完,燕霽便帶著雲棠前往獻魔人所在之處。


    這一次的獻魔人……不,他還不能被稱為獻魔人,他還隻是一具屍體,以一種奇怪扭曲的姿勢被扔入沼澤之中,沼澤畔除了些葉片尖利、硬得紮手的草之外,還有些淩亂的腳步,那些腳步離開時匆匆忙忙,如避瘟疫一般。


    屍體隻剩下一個頭還露在沼澤上方,很快,就會完全沉沒下去。


    雲棠和燕霽站在雲層上,雲棠道:“這具屍體應當是魔域裏毒師的藥人,藥人全身是毒,所以毒師的手下會把已經死去的藥人扔到沼澤裏慢慢沉下去。”


    畢竟,獻魔人少見,如果說凡是被冤死害死折磨死的人都能成為獻魔人,那魔域早就沒有死人,全是獻魔人。


    今天這具屍體卻有些不同,他呈現扭曲的姿勢,眼見著要慢慢沉下去,忽然,沼澤之中泛起氣泡,空氣中的魔氣越聚越多,森冷的怨氣越來越多,窸窸窣窣的聲響忽然從四麵八方湧過來。


    這是爬行動物來臨的聲音,大批的蛇從沼澤外麵遊進去,它們遊動得非常輕盈,像是在水裏遊動一般流暢,卻又完全不會陷入沼澤裏邊。


    蛇攀緣上那具屍體的腦袋,每一條蛇都張開嘴,盡力包裹住那具屍體的頭,吮吸,吞咽。


    其餘沒有位置的魔蛇,要麽從別的蛇的尾巴尖處張開嘴,把整條蛇全都吞吃進去,要麽,前仆後繼從沼澤中拽出沉下去的屍體,一條吞噬手指,一條吞噬胳膊,一具屍體上登時有數百條魔蛇在吞吃它。


    然而蛇類不會分而食,蛇類隻會吞噬完整的獵物,少部分共食,剩下一部分一定要爭搶,當它們的頭碰到頭、尾碰到尾,利益受損之時,魔蛇向同伴揚起尖利的獠牙。


    蛇軀翻湧,一番大戰之後,終究是最強壯的蛇獲勝,它吞吃完整具屍體,腹部不隻有屍體、還有被它順便吞吃的其餘蛇。


    魔蛇經過這場廝殺,加上吞噬屍體的怨氣後,雙眼已呈血紅色。


    正在這時,魔蛇腹部忽然動了,一雙青黑長著尖牙的手從蛇腹內剖了出來,起初破開拳頭大的小洞,然後一用力,整條魔蛇全部裂開。


    一個血肉模糊,渾身沒有好肉,幾乎隻剩下骨頭架子的人從蛇腹中爬出,他的眼睛如血洞,一看就沒有神智。


    這人現在也像蛇一樣,在沼澤中也不沉沒,他左右手各抓著一大把蛇,狼吞虎咽地塞入嘴中——獻魔人的怨恨引來魔物,魔物吃掉它,它若想複活,則必須再同吃掉自己的魔物搏鬥,將自己舍去的血肉再一滴不剩地重新吞入自己的腹中,連著吞噬自己的魔物一起。


    怨氣越發濃厚。


    雲棠仿佛看到了那具屍體的生前:他原本是修真界一個散修,臨到結親時,未婚妻花容月貌,惹來大宗子弟的糾纏,未婚妻誓死不從,他也不顧一切,衝上前保護未婚妻,然而大宗子弟幫手眾多,他和未婚妻漸漸落敗。那大宗子弟強占他的新房,打斷他渾身骨頭,在他的新房中強迫他的未婚妻……


    就在這時,魔域的裂縫在新房內出現,他和未婚妻,還有那個畜生一樣的大宗子弟被卷入魔域。那個大宗子弟魯莽而紈絝,看不到旁邊暗伏的危險,抓著衣衫破碎、傷痕累累的未婚妻出了安全區,一出去,就被魔域的人埋伏……那個畜生,千鈞一發之際將未婚妻扔出去擋刀,可憐他的未婚妻,當即斃命!而那個大宗子弟不知去向。


    他渾身骨折,動彈不得,本以為要餓死在那裏,結果,被後麵掉入魔域的好心人一起帶出安全區找食物。


    然而,這個好心人帶著他一個累贅,同樣剛出安全區就被人所殺,他因為體質特殊,被賣給毒師,從此,他那骨折徹底成了癱瘓,全身上下隻有嘴能動,毒師會在他身上下各種藥,問他疼不疼,幾分疼……這種不能動,日日試毒,求死不能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毒師沒配出新毒的解藥,他死了。


    “吃了你……”


    “你敢吃我,我也要吃了你。”雲棠聽到那人從喉嚨中發出的咆哮聲,他的聲音變得像蛇一樣嘶啞,喉嚨中發出嘶嘶聲,一雙怨毒的眼忽然回眸,看著雲棠,好像是奇怪這裏為什麽會有人。


    雲棠臉色白淨,不知是被惡心得白還是嚇得白,她麵無表情,看著獻魔人的瘋狂。


    “問罪”就是這樣的。


    雲棠但凡要用問罪,都會感同身受地經曆對方的一切,並直麵他。在這個獻魔人充滿怨氣的扭曲世界,所有怨氣、魔氣全朝著雲棠而來。


    他撲過來:“你也要死,憑什麽,你憑什麽害死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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