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沒有營養地狂喊一通,柳鈞終於氣順不少。是的,他是柳鈞,依然是柳鈞,不會變,不會動搖。但是會更注意行事的方式方法。挫折有什麽,他會笑到最後,他要成為真正的強者,而非強盜。他不信,他會不是那種鼠目寸光者的對手。


    但柳鈞這個科學青年終究是不敢站在山頭當人肉避雷針,喊舒服了,人也跟虛脫了一樣,他開始慢吞吞地往回走。沒走幾步,下雨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山野的環境更助長了雨的氣勢。但雨水是清涼的,所有的悶熱,所有的悶氣,在雨點的衝刷下,漸漸消退。柳鈞在雨中如閑庭信步,享受著雨水和紛紛落花,心情漸漸平靜。


    走下山時,天已經稍暗。前麵還有一片開闊的草坪,才是檢票處和山門外的停車場。柳鈞依然不急,慢吞吞踩著積水往外走。但他遠遠看見檢票處小小屋子的屋簷下貼壁站著十幾個小孩子,由兩個大人領著。而顯然這些孩子不聽話,兩個大人按下這個,去抓那個,手忙腳亂,異常狼狽。柳鈞想告訴自己,他今天很受傷,無暇照顧別人。可是看著濛濛雨幕下無助的婦孺,他把一張臉擠成一團,擠走幾點雨水,下定決心走向那幫婦孺。


    走近,柳鈞才發覺眼前的孩子們與常人有點兒不一樣,不是呆傻,就是殘缺。唯一完整的是個機靈的小男孩,幫兩個老師緊緊地抱著一個眼光發直的小姑娘。


    柳鈞善意地對兩位老師微笑一下,蹲下身,將三個騷動不已的孩子抱在一起,盡量溫柔地對待。這一來,他的身體就全露在屋簷外,他替孩子們擋住風雨。蹲著的他正好與那個小男孩平視,他就衝小男孩做個鬼臉,小男孩也騰出一隻手抓住眼角嘴角,伸出舌頭,給他一個鬼臉。柳鈞終於被逗笑了,可他此時真懶得說話,依然保持沉默。


    時間過得飛快,接人的麵包車終於到來。柳鈞一手抱一個孩子,幫著送進車子裏。安頓完畢,他幫拉上車門,這才看清,前麵車門上寫著東海總集團贈送某某福利院。看到小男孩在車子裏衝他揮手,他心裏很高興,一種做了好事之後的高興。這看似微弱的高興,將他心中的煩悶衝淡了不少。他索性好事做到底,跟在麵包車後麵又到福利院,幫老師和誌願者將孩子抱下來,送去浴室洗涮。此時,天色已暗。


    這些孩子不同於正常孩子,淋雨受驚之後又是屎又是尿,非常麻煩。柳鈞搶在女士之前洗刷最髒的孩子。那位小男孩和他媽媽都是誌願者,女誌願者表揚他,“你以後會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親。”


    柳鈞自嘲,“剛被女友拋棄。”


    女誌願者一笑,“所以爬山淋雨?我真替你前女友可惜,她錯失一個多好的人。”


    “今天是另有其事,我被迫屈服於不公,很想不開。不過看看這些孩子,我還有什麽值得想不開的?”


    “祝你好運。不過要糾正你,孩子們不賴,他們的內心很純美。反而是我們都太複雜,經常感受不到幸福。”


    “對。”柳鈞脫口而出,是的,相比其他人,他已經得到夠多,不應遭遇一點點挫折就怨天尤人想不開。“我也想做誌願者,以後我可以維修福利院所有設備。”


    “嘿,你不可以跟我們可可爸爸搶,那是他的事兒,要不然他來了這兒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兩人說說笑笑,彼此做了自我介紹,女誌願者姓梁。但兩人都保持著距離,不再深入探聽對方身份隱私。收拾完孩子,他們終於可以回家。柳鈞驚訝地看到雨後初晴的夜色中,停在院子裏的女誌願者的車子是去年剛出品的保時捷911新款。他禁不住一聲口哨,“硬頂,帥。梁,我們賽跑?”


    “勝之不武。”女誌願者帶兒子上車。柳鈞才剛啟動,隻聽耳邊轟一聲,黑色911幾乎是瞬間加速,飛出福利院。柳鈞的改裝捷達以自身最高速度提速,可等他出門,外麵早已沒了保時捷的影子。謔,車帥,人帥,柳鈞憑常識推測,這百米加速最多隻四秒多點,那位梁女士夠水平。柳鈞看得眼冒紅星,渾忘了積鬱的心事。他在自己的車裏合著強節奏的音樂高喊,“我還有追求,我有物質追求,我要賺大錢,買保時捷。”


    轉彎,他卻見到保時捷閃著紅燈在等他。他拉下車窗大聲喊,“甘拜下風。”


    車裏母子跟他說了再見,又一閃溜得不見蹤影了。柳鈞這回沒再玩命地追,他原是看死人家女子玩不了快車,一次比試,早見真章。但他自言自語,“哎喲,這車,每天得吃多少罰單才能開得過癮啊。”


    柳鈞幾乎是一回家,就聽到電話鈴猛叫。他拿起電話,裏麵是爸爸如釋重負的聲音。“阿鈞,你總算回家。一下午都沒開手機,爸爸快擔心死了。”


    “爸,我沒事了,明天太陽依舊升起。爸,你還好吧,你好像喝多了,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已經回家,老爺們不肯賞臉多吃一會兒。你沒事就好。聽你聲音應該沒事了。”


    “查賬,怎麽樣?”


    “查還是得查,已經開出的通知沒法收回。讓他們放點血吧,沒大問題就好。阿鈞,我問你,你到底查出來是誰泄漏我們的秘密沒有。”


    柳鈞看看飯桌上精美的晚飯,伸手有點兒誇張地揉揉胸口,按下性子道:“沒找到確定的。接下來我重點做這件事。”


    “阿鈞,這件事,爸爸想起來也很氣,可我們能怎麽樣呢?我們實力不如,隻能避他們市一機遠遠的,別去招惹還不夠,最好讓他們不知道有我們,省得讓賊惦記。但是泄漏我們秘密的人……”柳石堂說到這兒頓了頓,柳鈞相信爸爸此時嚴厲的目光一定是盯著家中的某一處,“我絕不輕易放過他。”


    柳鈞放下電話後,卻找出紙來,伏案而書。“傅阿姨:請你放心,我不會揭穿你,但我也不願再吃你做的飯。我原以為你是跟我媽媽一樣的靈魂工程師,可是,我很替你可惜,你所得到的一定遠遠彌補不了你心靈所失去的。柳鈞。”


    第二天晚上柳鈞回家,見到房間已經打掃,但是桌上沒了晚餐。紙條還在桌上,下麵卻是添加一行娟秀小字,“誰又是良善的!”


    柳鈞一下就聯想到誰又是良善的中的誰,指的是他爸爸。他苦笑,他爸爸還真不是值得尊重的人。他也是被最近的事情逼得有感而發,抽出鋼筆再寫一段,“別人的行為不應成為你作惡的理由。”但想想沒意思,他也沒有理由要求別人的行為,就把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他連自己都管不了呢,他因楊巡的言行對楊巡恨之入骨,他不是聖人,哪兒克製得了自己心靜如水。


    可是,他隻能偃旗息鼓,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不是他沒辦法,而是他拿楊巡沒辦法。


    這時候一個電話進來,號碼是他不認識的。“我是餘珊珊,還記得我嗎?”


    “哦,餘小姐,好久不見。有什麽事?”


    “我有一件東西要交給你,你請我吃晚飯。”


    柳鈞眼前浮現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不好意思,我今天很累,不打算出門。改天請你。”


    “可是我要交給你的東西很重要,你再累也得來。你謝我的報酬是一頓晚飯,然後兩清。ok?”


    柳鈞從小見多女孩子在他麵前搞怪,早見怪不怪,但見餘珊珊說得幹脆明白,似乎真有大事,隻得應了,立刻開車趕去餘珊珊指定的小飯店。他有預感,這位市一機的員工肯定隻會因為市一機的事情來找他。他很願意知道。


    找到那家飯店,卻是小小的門麵,髒髒的環境,好多人赤膊坐在沿街的桌邊喝啤酒吃飯。柳鈞沒見到餘珊珊,就問小二要了一張桌子坐下。小店人滿為患,他的桌子被擺在離店門遙遠的地方,燈光都吝嗇光顧。他今天確實很累,因為爬上爬下地為老翻砂車間做了測繪,看看能不能將老車間舊貌換新,裏麵的設備鳥槍換炮。等啤酒送來,他看看同來的玻璃杯子模糊得形跡可疑,索性對著啤酒瓶喝酒。


    一會兒,聽得身後有人道:“嘿,飽受打擊的同誌還坐得直嗎?”


    “本同誌的心靈巍然聳立。”柳鈞回頭一看,正是餘珊珊,大熱天穿得寬袖大袍的,上身是男式圓領t恤,下身是牛仔短褲,那藍色t恤上還有幾滴白漆,似是從什麽建築工地趕來的民工。他起身讓座,拎過一瓶啤酒,問:“喝嗎?”


    “喝。不喝啤酒,這兒沒東西解渴。”餘珊珊說著掏出一張紙,遞給柳鈞,“公司已經談下的兩家外商,剛來公司考察過,基本確定大批量做你的那個產品。”


    柳鈞一臉苦澀,其中一家正是以前他的甲方。“謝謝,隻是看見了徒增煩惱。”他也不知道餘珊珊是何用意,他現在已經不敢相信別人。誰知道呢,以前這個餘珊珊可是不大合格的美人計主角。他將紙條推還給餘珊珊,“你們楊總現在連門都不讓我進,我的事還是別給你添煩才好。吃點兒什麽?或者我們換個飯店?”


    “不換飯店,這家店號稱本城四小髒之一,出了名的髒,可又出了名的好吃。”餘珊珊招手叫小二過來,如數家珍地報了四個菜名,都不問柳鈞吃什麽。等小二一走,她就將紙條拍回給柳鈞,低聲道:“不用懷疑我有什麽不良動機。我既然做了這種背叛公司的事,就不打算回去若無其事地繼續上班了。我過幾天辭職,呆足一年,我已經受夠了。”


    柳鈞聽得一頭霧水,“謝謝,不過你不必為我犧牲什麽。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柳先生,我尊重你的才華和執著,才會幫你一起生氣楊總的無賴行徑。有些事法律懲罰不了他,老天還會劈一隻響雷下來呢。但我不是為你犧牲,我是被當年的合資日方招聘進來,說好的是進先進的研發中心,但等我分配進來,市一機已經換了老板。都沒等我板凳坐熱,市一機又換老板。研發中心當然也沒影子,他們想分配我做辦公室花瓶,我堅決不肯,可抗爭結果還是給分到進出口部做花瓶。好吧,為了戶口,我做。現在一年期滿,我的檔案和戶口不會被退,我當然辭職。與你無關。紙條你拿著,你絕不能讓楊總得逞,這是市一機很多正義同誌們的嚴正呼聲。”


    柳鈞不曉得這個小姑娘究竟什麽意思,“我在市一機有不少朋友,但是他們的生存依賴於市一機的生存,他們心裏雖然知道我被侵權,可是他們在行動上未必發出正義呼聲。不過依然謝謝你的紙條,我會留作紀念。”


    餘珊珊隻不過是說話誇張了點兒,表情眉飛色舞了點兒,沒料到好心沒好報,被無情揭穿,不禁俏臉通紅。她是從小就四方通殺的美女,她自然不肯受一點點的委屈,“你沒嚐試,怎知市一機群眾沒有正義?當然,楊總權勢傾城,你選擇忍氣吞聲,選擇望風披靡情有可原,你識時務。可是,我原以為你好歹有點兒血性,你會想辦法阻止外商的采購維護自己的權益。看錯你!”


    柳鈞本來就憋悶,好不容易自我調節才表麵顯得心平氣和,被餘珊珊一刺激,怒了。但他瞪了好一會兒眼睛,最終還是沒對女孩子下毒舌,可還是忍不住道:“那輛車子好像是你們楊總的,他也來這種地方吃飯?”


    柳鈞說得認真,餘珊珊信以為真,放眼一搜,果然見轉角停一輛舊普桑,依稀仿佛就是楊巡的座駕,她一驚之下,本能地捂住自己的臉,可又擔心地從手指縫中鑽出兩隻眼睛,四處打量。好在沒找到楊巡。


    柳鈞這才道:“我剛才看清楚了點,好像不是你們楊總的車牌。現在滿大街都是這種車。”


    餘珊珊驚魂甫定,她可不願在離職的節骨眼上被楊巡抓到與外敵溝通,被扣住檔案。那種農民不拿別人當人,居然想得出讓她當誘餌使美人計,那種人什麽幹不出來。但餘珊珊喝一口啤酒,鎮定下來,忽然意識到上當了。她頓時惱羞成怒,柳眉倒豎,起身憤憤欲走。可欲走還留,非得罵完才肯離開。“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還不是繞著楊總不敢照麵?你有種自己闖禍自己解決問題,別讓你爸拉一副老臉,挨楊總訓孫子一樣地罵啊,我們旁邊聽見的都替你爸抱不平,你昨天又去哪兒啦。你比我還沒膽子……”


    柳鈞見餘珊珊生氣,本已起身阻攔,準備道歉,但聽得餘珊珊罵他的內容,急火攻心,眼看著餘珊珊滑不溜秋非走不可,他急了,一把抓住餘珊珊雙臂,急道:“我爸去找楊巡了?我爸……在哪兒……他們怎麽……楊巡怎麽對我爸爸?”


    餘珊珊驚得立刻住嘴,雙手順勢護在胸前,嚴正警告:“柳鈞,你不許耍流氓。立刻放手。”見柳鈞火燙似的抽回手,背到身後,餘珊珊卻轉嗔為喜,被柳鈞的動作逗笑了,她手指椅子命令:“坐下,坐下跟你說。”


    柳鈞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聽餘珊珊說她怎麽聽見楊巡與柳鈞爸通電話的經過。柳鈞可以忍,可以想盡法子化解從楊巡那兒所受的屈辱,也可以對經濟損失視而不見,可是他不能忍楊巡對爸爸的侮辱。偏偏餘珊珊記憶驚人,又不顧柳鈞情緒,小嘴嘀嘀呱呱將楊巡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出來,


    柳鈞的腮幫子不由自主地痙攣,太陽穴突突亂跳。他不知道爸爸找了楊巡。他還以為楊巡終究是理虧,因此不敢見他們,隻會背後搞搞陰謀。那麽他撤訴了之後,昨天爸爸告訴他稅務那邊也改口,他還以為事情就這麽罷休了。他沒想到,這還是爸爸去求了楊巡的結果。相比爸爸,他自以為受到的屈辱又算得了什麽。尤其,爸爸還是拖著年初才剛小中風後的病弱身軀承受楊巡的侮辱。


    這一刻,柳鈞恨自己。


    “還有嗎?”柳鈞勇敢地問出聲,既然事實撲麵而來,他選擇麵對。


    “沒了,你臉色很糟糕。吃點兒紅燒小蹄髈,都快涼了。”見柳鈞拉著臉搖頭,餘珊珊道,“這就是了,你應該生氣。快吃吧,吃飽才有力氣生氣。”


    柳鈞沒法說話,怕一說話就是爆發。麵對餘珊珊好意遞來的半隻小蹄髈,他沒有胃口,可是嘴巴卻由不得他,他的嘴巴狠狠咬下一大口,幾乎不用咀嚼,就硬生生吞咽下去。蹄髈肉雖然煮得潤滑,可是那麽一大口下去,還是將咽喉擠得刺疼,柳鈞卻享受這等疼痛,繼續大口大口地吞咽。餘珊珊終於覺得大大不妙,眼看柳鈞半隻蹄髈下去,眼睛又瞄向另外半隻,她連忙搶先一步,將盤子攏進自己的領地。卻見柳鈞一抓不著,大掌一個轉彎,抓住啤酒瓶,她趕緊伸手去搶。可是柳鈞力氣大,她搶不下來,兩人各持酒瓶一段,僵持。


    “別借酒澆愁,你還開車呢。”


    “我沒,我隻是漱漱口,你放心。”


    “你聽著,你現在連聲音都在顫抖,你聽我的,放手。”餘珊珊嘴上苦口婆心,下手卻是辣手摧花,騰出一隻手化掌為刀,一刀將柳鈞的啤酒瓶劈到地上,她自己也握著手疼了好久。小二聽到啤酒落地聲過來查看,餘珊珊立刻叫小二打包,將幾乎沒動過的四隻菜打包成一式兩份,但叫小二將半隻蹄髈劃歸到她的餐盒裏。然後,摸出一百元大鈔算賬。柳鈞總算反應過來,連忙遞上自己的鈔票,將餘珊珊的錢攔住。


    小二拿錢算賬去了,柳鈞直著眼睛看著餘珊珊。餘珊珊道:“這才是正常反應。原來你不知道就算了,現在你要是仍然沒事人一樣,那麽你不是大奸大惡就是孬種。”


    柳鈞欲言又止,說出口的不再是想說的,“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你兩隻眼睛的視線各自為政,都沒焦點,誰敢坐你的車。”


    柳鈞喪氣,伸手捂住兩隻眼睛,指望鬆開雙手時,視線能夠對準焦點。他都氣瘋了,滿肚子都是左衝右突的悶氣,所有言行都是本能,幾乎沒法經過大腦。


    餘珊珊見柳鈞可憐,實在不忍心棄之不管。“喂,柳鈞,我講故事給你聽吧。”餘珊珊說到這兒,卻打個噎,她該講什麽故事啊,好像脫離幼兒園後,她的故事儲存就斷檔了,總不能給柳鈞講小紅帽大灰狼。她一急,自家的事情就竄到了嘴邊。“你知道嗎?這兒是我爸媽的故鄉。但是他們大學還沒畢業,國家需要他們支援邊疆建設去了。從小,爸爸媽媽就抱著我和弟弟,給我們回憶江南有多好,吃的東西有多少。我每次都被饞得發誓一定要考到爸媽的母校,然後爭取高分分配到爸媽的家鄉打頭陣,讓爸媽退休就可以回來故鄉安享晚年。喂,柳鈞,你聽著嗎?”


    “我聽著,謝謝你,珊珊,謝謝你幫我。”


    餘珊珊被一聲“珊珊”叫得臉紅了一片,幸好柳鈞捂著眼睛沒看見。她獨自扭捏了會兒,才又道:“我在市一機做得不痛快,也沒賺到多少錢,爸爸媽媽沒挑破,他們借口以後老了要回故鄉住,弟弟大學畢業也得分配過來,就拿錢給我買房子,方便我把集體戶口轉到自己房子裏,讓我可以在這兒立足。可是爸媽的錢來得不容易,國企效益不好,他們又要供我和弟弟上學,都沒多少積蓄,這些錢都是他們牙縫子裏省下來的。我拿到錢的時候哭了一夜,我想我真沒用,不能幫到爸媽,反而還要拿他們的錢。可我還是得用爸媽的錢買房子,否則我離開市一機就沒地兒住了。”


    柳鈞沒想到餘珊珊跟他說這些,心裏感動,不知不覺就轉移了注意力。“謝謝你信任我,告訴我這些。”


    “不是我信任你,而是你值得信任。大學畢業後都沒見到幾個正經人,經常稍微熟悉點兒就言語不三不四起來。我被楊總派去監督你那麽多日子,你有好處從來沒忘記我,老板妹妹送你的牛排都會記得分我一半,可你從來沒亂七八糟。”


    “我有女朋友。”


    “多的是有家有口還不三不四的。完全是人品問題。可以走了,你看上去正常啦。”


    “等等,你離開市一機後準備去哪兒工作?”


    餘珊珊前一刻還在做著柳鈞的精神導師,下一刻就沒了脾氣,“找工作正好應了墨菲定律[2],我想找技術工作,可是人家公司不要我,說我沒經驗,手裏沒現成的成果,他們不要儲備人才。好不容易有一家要我,卻是讓我去管技術檔案。結果還是外貿公司張開雙臂歡迎我,總是我最無可奈何的選擇卻最歡迎我。”


    “前陣子我想找幾名助手,結果專業符合的男生一聽所做的工作和所領的工資,都不願來。有的更是露出把我這兒當跳板的意思。可我沒辦法,現階段隻能開出這樣的工資。而其他公司不願招聘沒經驗的大學生也有他們的道理,怕教熟就飛了,不高的工資留不住人才。簡直是一對死結。你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不是你的錯。走吧,我送你回家。”


    餘珊珊領柳鈞去取了自行車,扔進車後備箱。她上車就好心提醒,“他們都說楊總黑白兩道都有勢力,你得小心他。”


    “我已經吃過他的虧,我起訴他侵權,他反手就是一招,打得我爸背著我找他說好話去,我也隻能撤訴。剛昨天的事,非常內傷。這種事……”柳鈞長長呼出一口氣,“我不會忘記。”


    “你不能這麽文明,這是豺狼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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