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邐走了,柳鈞莫名其妙地站在門口。他們不是一幫的嗎?


    這時市工業建築設計院的邵工來電找柳鈞,請他去一家桑拿浴中心,有兩位建築公司負責人希望能見見柳鈞。都已經很晚,柳鈞懶得出去,心知邵工想拉他新廠建設的皮條。沒想到邵工竟然與兩位建築公司負責人已經迎候在他家樓下。柳鈞盛情難卻,得到邵工一定提前一周出圖紙的保證,他才出去,但不願去桑拿中心,他們去了卡拉ok。


    柳鈞原以為坐坐就可以離開,他沒想到會在一隻包廂見到錢宏明。他是先在走廊聽到錢宏明唱歌的聲音,但被媽媽桑熱絡地半擁著進去他們的包廂,他隻記住錢宏明那隻包廂的房號。進去後建築商想叫小姐,被柳鈞拒絕了,其他人便也沒好意思叫,大家就著裏裏外外轟響的音樂談柳鈞的項目。柳鈞對建築一竅不通,對國內建築公司資質什麽的更沒頭緒,根本沒什麽可以談。他告訴大家他請了同學做顧問,他可以找個時間請同學就著圖紙來談。兩位建築商一個勁兒地奉承柳鈞,柳鈞跟他們真沒什麽可談,敷衍好幾句才出來找錢宏明。


    推開錢宏明所在包廂,柳鈞驚呆了。裏麵一群與他年齡差不多的男子,和一群衣衫不整的妖豔女子。


    果然有錢宏明,而錢宏明沒看見他,因為錢宏明仰躺在一個豔女的大腿上。柳鈞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放浪的錢宏明,他一愣之下,立刻轉身退出,與旁邊的男子說抱歉,說走錯門。


    柳鈞第一時間就想給錢宏明打電話,但是錢宏明的手機關機。他看看那扇已經閉合的門,轉頭回去自己的包廂,與邵工和建築商談話,了解工程該怎麽做,直到大家都被他問得煩死,說圖紙還沒出來的時候根本沒必要考慮這麽詳細,柳鈞才被迫打住。然後他就與這些人沒話可說,眾人坐坐便散了。等柳鈞先告辭出去,裏麵兩個建築商就破口大罵,罵柳鈞是太監,是書呆子,做事的套路都沒有。柳鈞出來後也憤怒地想,那邵工經常說話牛頭不對馬嘴,拉皮條倒是熟門熟路,這樣的人,往後的合作會愉快嗎。他有了毀約的想法。


    經過錢宏明的包廂,那兒還在放浪形骸。柳鈞依然沒走進去。不是怕錢宏明看見他不好意思,而是他不知道怎麽麵對錢宏明。對於他而言,錢宏明怎麽樣,都不影響兩人友誼。但問題他也是嘉麗的朋友,嘉麗而今正苦苦待產。柳鈞思來想去,決定坐在停車場等錢宏明,直等到兩點鍾歌廳打烊,錢宏明的車子還停在原地。柳鈞撐著眼皮發呆,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再等,他將更難麵對錢宏明。


    柳鈞怏怏地走了,更遷怒於市工業設計院的邵工。回家打開電視,大半夜隻有中央台還在堅持。可電視節目也在這秋高氣爽的季節裏春意盎然,一個忠厚深沉的聲音含蓄地解說著草原動物興致勃勃地鳳求凰。仿佛全世界都在發春,唯有他柳鈞老僧入定。


    他第二天找設計院談,要求撤換設計師,要不然不簽設計合同。原因的其中一條就是,設計師拉皮條。設計院的領導轉身一個電話打給柳石堂。柳石堂也沒想到兒子會上這麽一出,對於設計院這種憑良心幹活的地方,怎麽能一上來就與設計師對著幹呢,這不是存心跟設計師不好過,誘導設計師以後在圖紙裏設陷阱嗎?但是柳石堂對著電話,眼睛一閉心一橫,告訴設計院領導,他唯兒子之命是從。


    設計院領導想用拖字訣,無奈柳鈞還沒簽字,今天不處理他就不簽合同,逼得領導非解決不可,而且必須是速戰速決。偏偏柳鈞還要求多多,不要邵工插手之外,新主持設計的建築師不能由設計院指定,得他自己來談。設計院領導硬著頭皮看在錢和合同麵子上隻能應付。柳鈞卻是談一個斃一個,建築師紛紛提出設計不了,伺候不了這麽麻煩的大爺。柳鈞心裏很是奇怪,他的要求很複雜嗎?他完全是從設備安全平穩運行角度提出對地基、梁柱等的要求,可建築師最煩他對結構除塵、光照節能、雨水收集等細節設計提出的要求。柳鈞提出根據本地一年四季的日照角度變化數據設計車間的自然光照,僅此一項就遭建築師的抗拒。建築師甚至告訴他,他的要求,即使設計出來都沒人造得出來。


    柳鈞也扭頭走了,算是彼此嫌棄。連他這個外行都認定這是個不求進取的設計院。要換作是他,有人跟他提出有這麽一個小結構可以有效集塵,他定喜歡都來不及,趕緊記錄下來,回頭考慮怎麽設計。這邊的人卻隻告訴他常規沒有這類要求。卻都那麽積極地拉皮條,甚至不惜陪玩到半夜。完全是態度問題。


    又是態度問題。


    柳鈞聽汪總指點,隻能去上海找曾經配合設計市一機分廠的那家設計院。那家設計院人員精幹,為了資質掛靠在一家國營設計院門下。柳鈞與那家一拍即合,他提出要求,對方舉一反三,而且能找出曾經設計的案例給柳鈞過目。柳鈞終於放心地簽下合同,當然,設計費高了不少。但是又怎樣?好的設計,意味著順利的施工,節約的用材,和將來永久運行維護費用的降低。設計成本的回收實實在在可以預見。


    這一回,柳鈞是心甘情願地在簽訂合同之後請主持人員吃飯。他喜歡,在於他此行看到同類的人,他感覺吾道不孤。


    柳石堂一邊快馬加鞭地與幾家出價的公司個人談買前進廠的交易,一邊奇怪,楊巡為什麽至今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楊巡也派人來深入細致地問了前進廠的報價。柳石堂擔心楊巡搗鬼,基本上不考慮楊巡派來的那個人。而且他提醒兒子,隨時注意楊巡的動向。他根本就不相信楊巡肯忍氣吞聲,他隻有認定,楊巡沉默越久,反彈越大。


    柳鈞從上海直接飛去德國,通過前同事的介紹,直接與機床廠家簽訂訂貨合約。其他方麵他或許還必須與別人商量,在設備選擇上,他全都自己做主。他落地德國,首先聯係女友,可惜女友在電話裏明確告知不見。但柳鈞並不是說不見就不見的人,他獨自坐在女友家門口的路邊等待,直等到夕陽西下,涼風四起,女友與新男友親親熱熱一起回來,就跟以前與在他一起時候一樣。


    女友沒看見他,或者說女友的眼裏已經有了別人,不再有他。非得眼見為實,柳鈞才能死心。這半年多,離滄海桑田也沒差多少,如今站在老地方,看著明亮依舊的女友的窗,他已經麵目全非。柳鈞站了會兒,走了。雖然回頭看了又看,也還是毅然走了。心裏的痛隻有他自己知道。


    回國路上,柳鈞已經想好,希望將進口設備的代理權交給錢宏明。他回國接觸了太多不上路的人,越來越不敢將重要工作交給沒有了解的人。


    柳鈞沒料到回家又是先遇見下班回家的楊邐,住在隔壁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他一回來隻夠時間先去工地旋一圈,看圍牆進度,連爸爸都還沒見呢。楊邐見他就問是不是要賣前進廠,她有意向。


    柳鈞對這個楊小姐有點兒不知說什麽才好,索性約了一起吃晚飯,他洗漱一下在車庫等。


    等楊邐婀娜多姿、一陣香風地下來,柳鈞打開車門讓楊邐入座,先問一句,“你知道我家為什麽賣掉前進廠?”


    楊邐隔著車窗看柳鈞拐過車頭,心裏很是疑問。等柳鈞坐下,她才道:“難道不是以置換土地獲取發展資金?”


    “初衷是為避開你大哥的打擊。”


    楊邐差點兒噎住。“可是你難道沒覺得怪異,你爸至今沒談下買主,你們前進廠卻至今沒病沒災?”


    柳鈞一愣,等將車子馳出地庫,才道:“咦,怎麽回事?是不是你幫我們?對了,你上回說東海集團的誰,我還沒去了解。”


    楊邐歎息,“你不信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些。”


    “沒,怎麽會,我後來一直出差……這人怎麽騎車的。”才剛開出大門,一輛自行車飛快從右側衝來,重重撞在柳鈞車門,騎車人當即倒地。柳鈞嚇得趕緊刹車,對楊邐吩咐一聲“你別下車”,跳下去查看。


    立刻,那騎車人的五六個同伴一擁而上,將柳鈞包圍,七嘴八舌要柳鈞賠償。柳鈞想看清倒地者的傷勢,但還沒等他俯身,背後挨了重重一拳。見勢頭不好,柳鈞連忙奮起還擊,邊大聲喊:“先救傷員,報警。”但是沒人聽他,拳腳自四麵八方向他襲來。而地上那人也是一躍而起參戰。


    柳鈞此時隱約感覺事情不對勁,但無暇多想,唯有兵來將擋。


    但是三拳不敵四手,麵對六七個人的纏鬥,柳鈞很快落了下風。楊邐降下車窗大喊別打,外麵人立刻順給她一個巴掌。楊邐唯有報警,可是她害怕得手指都按不準按鍵。僅僅是打電話的當兒,她見到更多的拳頭落在柳鈞身上,柳鈞已被打得腳步踉蹌。她透過車窗縫大喊,“我已經報110啦,你們住手,警察很快就到。我認識你們。”


    那幾個人一聽不妙,其中一個人一聲喊,一群人一齊撲上去,七手八腳將柳鈞壓倒在地。


    柳鈞被按在地上,如同一個“大”字,身上騎滿大漢,他胸口差點爆裂。隻聽得身上有人用外地話七嘴八舌,“小子拳頭很硬,給他點苦頭吃吃。”“快點,快點,110晚上來得很快。”“你們按住,我來。”“留點記號。”“留什麽記號,他們富人愛戴戒指……”柳鈞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左手一陣劇痛。劇痛中,有聲音大叫“快走,快走”,刹那間,所有的重量從身上消失,柳鈞艱難抬頭,看到那群人騎車飛奔而走,四下逃竄。足足八個。


    事情似乎是瞬間發生,連圍觀的人都還沒聚集,打架已經結束。楊邐衝下車去,昏暗路燈下,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呆了。她見到柳鈞勉強撐起身子,兩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左手。那左手鮮血淋淋,一枚無名指被從中間關節截斷。楊邐嚇得尖叫一聲,立刻想到很多,都來不及扶起柳鈞,飛身撲開接近的圍觀者,大叫:“大家幫找找手指。快別踩過來。”很快有小孩子尖叫“這兒,這兒”,楊邐衝過去撿起手指,連“謝謝”都忘了說,回來扶起柳鈞。“快去醫院,可能還來得及。”


    “別動,把我放地上,叫120,肋骨也有問題。”慌亂過後,疼痛襲來。十指連心,柳鈞痛得汗出如雨,禁不住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死死刨地,減輕痛楚。楊邐隻能將柳鈞放倒,哆哆嗦嗦地撥打120。本想墊一隻手在柳鈞頭底下,可是她此時心慌意亂,一隻手根本沒法撥通電話,隻能兩手並用。此時,圍觀的人很快裏三層,外三層。


    警察很快來了。見到警察,楊邐的神經才稍有鬆弛,不覺眼淚滾滾而出。警察問是怎麽回事,楊邐邊哭邊說,但一邊說,她心裏升起一個大問號,這事兒怎麽不像車禍,倒更像尋仇呢?連警察都問他們認識不認識那八個人。這時柳鈞在地上掙紮著道:“八個人是老鄉,講的是同一種方言。撞我的自行車是單獨衝過來,然後其他人才一擁而上。”


    楊邐腦袋裏“嗡”地一聲,她才想到,那幫人講的是她老家的方言。大哥?!她不由得舉起手,呆呆看著手裏的那枚斷指。有那麽巧?楊邐腦袋亂成一團。


    別人都以為楊邐嚇呆了。一個警察留在原地查勘,另一個到周邊走訪。等急救車來時,警察推楊邐跟上。楊邐心慌意亂地上了救護車,看著醫生對臉色蒼白的柳鈞施以急救,她不敢說一句話,隻會默默流淚。柳鈞攢足精神對楊邐道:“楊小姐,打電話給錢宏明,別通知我爸。”


    楊邐看著柳鈞點頭,她也不知道她竟然點了好幾下頭,因為她看到柳鈞的眼睛裏有深深的懷疑。柳鈞是不是也想到了她想到的那些?楊邐低下頭去,緊緊捂住臉,不敢看向柳鈞,也忘了給錢宏明打電話。柳鈞見此,心裏也明白了。他請隨車的警察給錢宏明打電話,讓錢宏明去醫院幫他。他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楊邐捂著臉,直到快把自己悶死,才偷偷移開雙手,她見到昏迷的柳鈞,嘴角還流淌著血沫。她無限內疚地看著柳鈞,甚至都不敢伸手替他擦去血沫。她鼓起勇氣問醫生:“醫生,他怎樣?嚴重嗎?”


    “需要外科確診。情況不好,手指可以接上,但沒法用力。目前可以看出第六、七肋骨骨折,不知道刺穿胸膜肺泡沒有,從呼吸上看,肺泡可能沒問題。”


    “能好嗎?會留下後遺症嗎?”


    “關鍵看明後天,住院觀察會不會血胸氣胸。恢複需要一個月。不能急。”醫生看看楊邐茫然的眼,又追加幾句,“單純肋骨骨折不是大問題,一個月後就恢複如初。”


    “他的手指還能彈鋼琴嗎?”


    “基本上……可以恢複完整性。”急救醫生一臉為難。


    “他們砍掉的是他的精神。”楊邐聽出言外之意,兩隻眼睛不敢看向柳鈞,她盯著旁邊的一隻箱子,這隻箱子正冷藏著柳鈞的半枚手指。


    錢宏明接到警察電話的時候,正在應酬的飯桌上。聽到警察的轉述,他不知不覺地站起來,惹來一桌的驚訝。他聽完電話就跟眾人告辭,不管桌上的正是他未來的可能客戶。走到外麵就想到,柳鈞還麵臨一個斷指再植問題,這個手術做得好不好,直接關係到柳鈞的未來。錢宏明搜盡枯腸,隻想到幾位醫生朋友,還都不是外科的。可是事不宜遲。錢宏明咬住嘴唇,撥通姐姐的電話,索要柳石堂的手機號。


    錢宏英很是驚訝,說出號碼,但立即吩咐:“注意態度,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知道。”錢宏明就著車頂燈光,撥打手背上的一串數字。那邊柳石堂好久才接起。“我是錢宏明,柳鈞遇襲,一枚手指被割斷。你趕緊想辦法聯係最好的斷指再植外科醫生,救護車目前開往醫院。必須快。我剛上路,醫院匯合。”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柳鈞不讓錢宏明通知他爸,可是他通知了,他相信柳石堂多年小富,必然積累人脈,而且兒子危難當頭,唯有當爸的才會竭盡一切可能為兒子找最好醫生。為了柳鈞,他唯有放棄誓言,放棄愛憎。他一路給醫生朋友打電話,谘詢有關信息,又去atm取錢,以備診療費。此時他想不了那麽多,也不願花時間多想有的沒的,一門心思開往目的地。


    才到一院門口,姐姐來電,說她通過老總聯係到最好的外科包醫生,包醫生目前已經出發,讓錢宏明準備好紅包。錢宏明微微驚訝,本想讓姐姐順便通知柳石堂不用再聯係醫生,可稍一轉念就否決了。他寧可自己聯係。等他接通柳石堂電話,柳石堂搶著說:“我剛聯係上包醫生……”


    錢宏明一聽就道:“包醫生已經出門。我剛到醫院,這邊的事我先處理起來,你帶足錢和柳鈞的住院用品再過來。”


    “謝謝你。”


    錢宏明一愣,沒回答,就不客氣地掛了電話。他衝到急救室,沒看到柳鈞,被護士指點去放射科找人。在放射科,錢宏明意外見到不停抹眼淚的楊邐。“怎麽回事,柳鈞怎麽樣?”


    警察見到有男丁來,便與楊邐告辭。剛才警察問楊邐許多問題,翻來覆去問事情的發生發展經過。楊邐什麽都說了,唯獨沒說那幫襲擊者的家鄉口音是哪一地。這會兒錢宏明又問起,楊邐急躁地道:“車子才開出小區,一個人騎自行車撞上來,然後好多人圍住柳鈞打,等我報警警察到來,他們一哄而散。”


    錢宏明覺得楊邐有些怪,但隻看看她,道謝後就默不作聲。放射室的門很快被打開,護士推柳鈞出來,直奔手術室。錢宏明衝進旁邊的醫生辦公室,大致問個情況才疾步跟上。他雖然父母久病他成良醫,可對外科一竅不通,聽了也是稀裏糊塗,最多隻在心裏留個底。柳鈞進手術室後,他見一個貌似權威的醫生走來,連忙問:“包醫生嗎?我姓錢,我的好朋友拜托您,手術後請讓我送您回家。”


    包醫生看看他,“手術單你簽?不可以嗎?”


    “他爸爸很快就到,自己開車的。我朋友的手指能恢複嗎?”


    “我看了才知道。小年輕有什麽不可以說明白,非要打架鬥毆……”


    “我朋友不一樣,他比我斯文,剛從德國留學歸國,非常難得的德國機械博士。包醫生,您千萬救救他,對於一個機械工程師,手指太重要了。我不知道他今天犯了哪路神仙。”錢宏明連忙幫柳鈞說盡好話,在醫生心裏留下最佳印象,免得醫生帶著壞情緒上手術台。


    包醫生點點頭進去,神色比來時緩和不少。錢宏明稍微放心,他剛才把該交代的都一氣嗬成了:他對醫生的允諾會兌現,柳家的家底不薄,柳鈞是個值得最好醫治的好人……他喘出一口大氣,回頭見旁邊楊邐一直神色恍惚,錢宏明心裏更加懷疑。“楊小姐?你精神不大好,受驚了,趕緊回家休息休息,這兒有消息我第一時間知會你。”


    楊邐愣頭愣腦地問一句:“醫生有沒說手術多少小時?”但不等錢宏明回答,又神經質地道:“我去去就來。”楊邐頭也不回就跑了。錢宏明真想拉住她,因為楊邐一走,等會兒他就得單獨麵對柳石堂。他今天可不能見了柳石堂就頭也不回地走掉。說曹操,曹操就到,楊邐還沒拐彎,柳石堂匆匆而至。


    兩人見麵都是尷尬,但柳石堂做人能上能下,搶先道:“阿鈞剛推進去?到底怎麽回事?”


    “醫生剛進去,這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聯係名片,我也僅知道這些。”錢宏明說完,就走開幾步,找把椅子坐下,不理柳石堂。


    警察接到柳石堂電話,去而複回,就地問詢。警察說有保安反映那幾個凶徒早在下午四點鍾就在周圍晃蕩,顯然不是一個偶發事件,問柳石堂,事主最近得罪過誰。柳石堂當即想到楊巡,他將事情前因後果一說,旁邊的錢宏明補上一句,坐在柳鈞車裏的那女的正是楊巡妹妹楊邐。不僅柳石堂,連警察都驚訝地看著錢宏明。錢宏明再補上一句,他感覺楊邐今天的反應有點兒古怪。他把自己的懷疑一五一十告訴警察。


    警察來了又走,手術室的門還沒開。柳石堂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反反複複丈量腳底下的走廊。他的寶貝兒子在裏麵,他急欲找人說話商量,可是眼前唯有視若路人的錢宏明。沒幾分鍾,他實在忍不住了,坐到錢宏明對麵,直愣愣地問:“小錢,你看阿鈞會怎麽樣?”


    錢宏明隻是搖頭。柳石堂急了,“以前我們有什麽過節,我向你道歉,求求你告訴我阿鈞進行手術前是什麽樣的,他給人揍成什麽樣子,流血多不多,醫生怎麽說。你今天別有情緒,有什麽你要追究的,回頭你盡管找我,我不會躲開。今天是阿鈞在裏麵,他跟你是好朋友。”


    錢宏明依然搖頭,但終於開口。“我了解不多,醫生進手術室前也了解不多。我隻看到柳鈞一眼……你還是不聽為好。”錢宏明轉頭,卻看到柳石堂的淚眼,他心裏很複雜,他是多麽樂於看到柳石堂流淚痛苦,可不是今天。


    “你說吧,說吧。求求你。你今天要體諒我,要不是阿鈞我也不會麻煩你。你開價吧,你要怎麽樣才肯告訴我。”


    錢宏明本來就沒想瞞,但聽柳石堂這麽一說,他火了,“你是不是什麽都可以開價買賣?我是柳鈞朋友,我在這兒關心柳鈞,但我跟你不認識。”


    柳石堂一拍椅子,“媽的”,但閉口不問了,滿肚子的問題都憋在肚子裏,憋得滿臉通紅,對著手術室,忍不住拭一滴眼角的淚。錢宏明冷眼旁觀,等柳石堂拭第二滴淚的時候,他才將驚鴻一瞥的印象一五一十告訴柳石堂,包括x光結果。柳石堂悶聲不響聽著,直等錢宏明說完,他才回個“多謝”,不再多說一個字。


    隨後,兩人都沉默,一會兒是錢宏明站起來焦躁地踱步,一會兒換作柳石堂。終於等到柳鈞被推出來,兩人一起幾乎是很有默契地護著柳鈞,跟著包醫生前去病房,又是非常默契地一起動手將柳鈞扛到床上,都不用彼此哪怕說一個字,甚至對上一眼。有話,也隻跟包醫生說。


    唯有包醫生告辭時候,錢宏明才說一句,“我送包醫生回家。”柳石堂回一句“有勞”。


    等大夥兒都走了,柳石堂一個人對著依然昏迷的兒子抹眼淚。他的心中,將楊巡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他早已認定,一定是楊巡將他兒子打傷。柳石堂此時開始後悔,不該讓兒子從德國回來。


    楊邐衝出醫院,跳上出租車就殺奔大哥家。見大門緊閉,就拔出拳頭將防盜門擂得驚天動地。一臉驚愕的保姆立刻來開了門,她衝進門去,手指著楊巡,憤怒地道:“你!你幹的!是不是?”


    楊巡妻子任遐邇見此不妙,連忙與保姆將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抱上樓去。楊巡卻見妹妹花容慘淡,披頭散發,奇道:“你怎麽回事?你……啊……”


    “對,你想到什麽了是不是?你幹的,是不是?是不是?”楊邐步步緊逼,將大哥逼得往後退去,她見大哥一直不說,就手指上天,道:“媽在天上聽著,你說,是不是你指使流氓打我們,我和柳鈞?是,還是不,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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