瑋月也不吭聲,一雙眼睛隻是圍著穀妃打轉,已經掐算出她為什麽要搬弄是非,而且也理解她為什麽要那麽做,可是很不能原諒她草菅人命。看她現在傲然而立,瑋月都懷疑她這是借此掩蓋心虛。可是兩人的目光對了那麽久,穀妃竟是一點都不屈服,那目光比瑋月更堅定,更深邃。


    瑋月心中都有疑問了,難道這其中另有黑幕,所以穀妃胸有成竹?她不知不覺邁步走向下人房間,那裏,忤作太監還沒忙出頭緒。方小襲趕上前往停著去世宮女的房間一望,立馬躬身擋住瑋月,急道:“娘娘,裏麵醃臢,請您留步。”


    瑋月揮揮手,道:“我隻在門口看一眼,為這個可憐的孩子送行。都是好人家的女人,究竟是誰下得了這等毒手。”


    眾人聽著都是感動,連原本心中存疑的人見此都無話可說,那些太監宮女尤其心折,沒想到皇後還這麽在意他們這些蟻螻之軀。


    房間裏小宮女的屍身被放在窗前亮堂的地上,驗屍還能做些什麽?相比於未來社會,這個年代的驗屍著實不是太恐怖。瑋月連解剖台都上過,這等小兒科自然不在話下。但是她也不能多呆了,否則引起外麵有心人的懷疑。畢竟正宗瑋月出自公候之家,哪曾經過那麽多的野路子,別說是看見死人,隻怕是看見死肥貓都會叫出聲來的。她隻有適可而止。


    但即便是那麽驚鴻一瞥,瑋月還是抓住某些微妙的信息,心中浮現昨晚刺殺一幕。在她出宮為皇帝心碎的時候,這裏有黑衣人翻身入屋,屋內勞累了一天的宮女竟是一個都沒醒。黑衣人在小宮女頭頂擺弄一番後離去,咦,他竟然竄入荒無人煙的沉醉東風宮,看那樣子,此人如今以此為家了。就此人行蹤往前推算,隻見黑衣人白天的衣著是一個太監,唯一可疑一幕是他持杆從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中粘下一張枯葉,枯葉上麵是給他的指令。那麽,枯葉是誰放在樹上的?這一點,瑋月無法推斷,可她此刻在心中隱隱懷疑,穀妃在宮中有那麽大的勢力嗎?難道她已經處心積慮地收買了那麽多人,形成了盤根錯節的體係?如果是那樣,此人就極端可怕了。可是,如果她有那麽大能量,當初又何必自己親自動手,與冰星一起掩埋肥貓?叫個親信人做不就是了?


    如此細想下來,瑋月心中隱隱升起懷疑。難道,還有另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著宮中的一切?那麽,那隻手的目的何在?瑋月沉思著離開下人房子,回到遠遠躲開死人的宮妃群中。很快,太監總管便過來匯報。


    內容不出瑋月所料,那本來都是瑋月眼見的。隔離冰星與穀妃,讓小小的冰星無可倚仗,在人精般的總管循循誘導之下,冰星還能不和盤托出?同樣不出瑋月所料,冰星沒有說出任何與穀妃殺人有關的內幕。原因可能有二,一是穀妃避免給冰星知道此等血腥內幕,二是殺人的布局不是出自穀妃之手。


    此刻的瑋月有點尷尬,查出穀妃造謠,並不意味著人也是她所殺,兩者之間少一根連線。而此行目的是查殺人之事,她前此快手一步把葛妃放了,而直接把矛頭指向穀妃,最終卻沒法拿出令人信服的答案,隻要穀妃反駁一句,她便無法還嘴,相信,以穀妃的能耐,她的反駁不會軟弱無力,恐怕還會讓她瑋月染上一身腥騷。所以,瑋月不得不在驗屍結果出來前先下手為強。她看都不看穀妃,隻是對總管道:“送穀妃回宮,好生伺候著,不得短了吃穿用度。穀妃宮中人等,沒我諭示不得出入,一切等皇上回來再行發落。總管安排好這一切,趕緊回來這兒繼續調查。”


    穀妃不等瑋月話落,顧自抬腳離開葛妃宮殿,經過瑋月身邊的時候,她冷笑道:“你雖然是皇後,可你還是沒膽放我在這兒等待水落石出。因為髒水都是要從身後潑的。”


    瑋月微微一笑,道:“不錯,潑髒水的功夫你最在行,說出話來一針見血。眼前兩盆髒水,一盆是你潑向我,一盆是你家學淵源,由你女兒潑向你。”


    葛妃在一邊大笑道:“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啊,從沒見過這麽好笑的事,做娘的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穀妃正好經過葛妃身邊,如此被揭瘡疤,怒火上頭,想都沒想,一個耳光便甩在葛妃臉上,“先把自己刷刷幹淨,你這雙手還沾著血呢,別以為有人可以護著你。”


    葛妃本來嬌縱,當眾被打耳光,哪裏肯依,撲上去抓住穀妃又抓又撓。穀妃雖然精明,可是手腳上不是年輕的葛妃的對手,轉眼便著了道兒。而眾人見皇後不置一辭,誰都不敢勸架。穀妃帶來的人此刻自身難保,哪裏還敢以身攔阻葛妃娘娘,都是眼睜睜看著穀妃雲鬢斜墮,粉臉出血,卻無計可施。


    看著這一切,瑋月想到當初黎羿的話來,“嬪妃糾紛,那些都是不入流的爭鬥,娘娘地位超然,萬勿與之同流合汙。”言猶在耳,這邊果然發生這種不入流的爭鬥。黎羿真是洞悉一切,可是他又可知,她作為後宮之主,皇帝不在的時候,怎麽可能不插手其中的爭鬥?難道他能不知道皇後這個位置雖然超然,可也是萬眾矚目的嗎?有些在眼皮地下發生的事,她怎麽可能超然不顧?


    華貴妃最初有點幸災樂禍,心中隱隱也在懷疑,當初她手下的嬤嬤鬥膽冒犯廢皇後的時候,是不是也受了穀妃的支使。但見打到後來越來越不對,怎麽就跟是潑婦鬧街了,而且葛妃一邊打一邊碎碎念念把過往受穀妃的挑撥都說了出來,周圍人的眼神越來越複雜,心想這麽下去也是不好。冷眼見皇後卻是看著別處如有所思,好像有什麽事想不通,她隻得自己挺身出來,上前抱住葛妃的腰,急急道:“妹妹快適可而止,皇後姐姐說了,穀妃的事等皇上回來處置,千萬別太莽撞了。”


    見華貴妃出手,旁人這才敢上來拉架,一頓鬧騰,穀妃被眾人擁著回去。這邊飛飛也上來抱住葛妃,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葛妃這才一臉恍然,不再打鬧。


    華貴妃見皇後還是目光迷離,忍不住過去伸出三枚手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輕道:“姐姐想什麽呢?穀妃已經出去了。”


    瑋月似是一下從夢中驚醒,愣了會兒,才招手叫正抿著頭發的葛妃也一起過來,輕道:“華妹妹,你瞧著這件事與上回朗兒中毒事件是不是有點類似?都是在宮中有矛盾萌芽的時候,有什麽黑手在暗中推上一把,促使矛盾白熱化,導致後宮混亂。你當年查下去,好像是查到有內外勾結的可能在吧?我懷疑這回會不會也是如此,穀妃和葛妹妹,包括你我,都是一個外來陰謀的對象,希望我們幾個之間因為一個死去的宮女互相猜忌,如剛才葛妹妹與穀妃打架,我翻出穀妃造謠老底,你誤會葛妹妹先把她拿下,宮中一片大亂。我們是不是還應該查下去?你們看看該怎麽查?”


    華貴妃與葛妃兩人麵麵相覷,麵如土色,均覺皇後的話很有玄機,今天宮女之死的背後可能是更大的黑幕。那雙黑手可以輕易處死一個宮女,如果他高興,什麽時候取她們的命也是不在話下。怪不得葛妃痛打穀妃的時候皇後一語不發,原來想到更加可怖的事情。華貴妃思前想後,終於大著膽子道:“姐姐,穀妃造謠惑眾,誣陷姐姐,姐姐這等處理已是手下留情。應該不算冤枉她。若不是姐姐明察秋毫,這會子才真會亂成一團呢。事情既已至此,殺人的事我們隻能慢慢查了,別人若要懷疑到穀妃頭上去也罷,省得再殃及他人,鬧出更多的亂子來。我們這件事上就含糊其詞不點破了吧。”


    瑋月皺眉,道:“可是,這樣挺冤枉穀妃。”


    華貴妃道:“最終是誰下的手,還不能確定呢,這事隻能這麽按一按啦,否則宮裏人人難逃嫌疑,人人自危,以致人心惶惶。還不知又會生出什麽疑心生暗鬼的事來呢。穀妃先委屈一下,最多是受點言語上的不恭,隻要姐姐不去處置她,誰又敢拿她怎麽樣。”


    瑋月點點頭,道:“也罷,外鬆內緊,對外就說等皇上回來最後處置,究竟處置什麽,就照華妹妹說的含糊其詞,我們自己私下繼續留心查找。華妹妹你多費心,上回調查,你已經有點經驗了。”


    葛妃一隻插不進嘴,這時才有機會說話:“華姐姐,你上回的事,最後查出來究竟是誰幹的?”


    華貴妃道:“隻查到那個自殺太監得到的指令來自宮外,我便查不下去了,稟報了皇上,不知皇上查到什麽沒有。”


    瑋月正好看見忤作太監捧著一塊白布出來,便給華貴妃與葛妃施了個眼色,兩人立即閉嘴,一起看著忤作太監過來。那太監跪下,朗聲道:“啟稟皇後娘娘,貴妃娘娘,葛妃娘娘,奴才等已經查出死因,為一鋼針自腦後貫入,一針斃命。由次可見,殺人者手法極其老到,應是個中老手。此乃殺人鋼針,敬請娘娘查驗。”


    瑋月心說,那就是了,她推算出來的便是殺手在小宮女頭頂作了點手腳。一眼看去,隻見白布之上靜靜臥著一根細長鋼針,白布襯得鋼針越發陰冷黑沉。瑋月學過解剖,知道成年人頭骨已硬,這個殺手能用一枚鋼針殺人致命,要麽是力大無窮,不必動作太大便一針穿骨,要麽是非常熟悉頭骨排列,如庖丁解牛一般遊刃有餘。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熟練可怕的殺手。


    看了看嚇成一團的旁人,瑋月沉靜地道:“收起來吧,連人一起送到侍衛總管那邊去。請他查查,有什麽人能做出這等事情來。”這時總管正好回來,瑋月便對他道:“總管今天帶人在宮裏各處搜一搜,尤其是看一下那些長年不住人的房子。再把各位太監宮女理一理,看有沒有從外麵混入的。皇上如今征戰在外,我們宮中平安第一,不能給遠在關外的皇上添煩。各位都好生小心做人行事,誰敢在這段時間孟浪,我第一個對誰不客氣。”


    眾人送皇後與華貴妃回去,這才散去。瑋月對華貴妃道了乏,各自散開。一路之上,瑋月心裏咬牙切齒,剛剛說了不給皇上添煩,可是他現在左擁右抱不知多風流快活呢,她恨不得打包了無數麻煩扔去給他。要不是為了熏的皇位,為了朗的靈魂,她才不會願意如此忍聲吞氣。跑去做醋娘子了再說。


    可是,她現在是皇後,沒有辦法,麵對著這麽多人的眼睛,她不自覺地隻能這麽做。否則給不給皇帝添煩還慢說,自己首先沒臉。


    回來坤泰宮,隻覺全身無力。一夜未睡,心神震蕩,還得支撐著麵對那麽大場麵,已經讓她筋疲力盡。草草吃了中飯,便關門睡覺。才一睡下,又想起推算出來的隱藏在沉醉東風宮的殺手,心想,這個人留在宮中終是大患,怎麽除了他才好。可是又在心裏賭氣,他在外麵花天酒地,我為什麽要為他維持後宮,保護他的大小老婆?心裏兩個念頭翻滾打架,鬧得她睡不著覺。終於長歎一口氣,無奈的起床騰身飛去沉醉東風宮。誰叫她是個善良的狐狸精呢?


    身為狐狸精,真是件吃重的活計,既要美麗,又要聰明,還得勤快。老天,誰來告訴我,還要具備一些什麽條件?


    沉醉東風宮,這兒可以算是瑋月的發跡地吧。外麵春意盎然,花木扶疏,越發襯得裏麵陰冷孤寒。一圈異常高聳的青磚圍牆將陽光擋在外麵,將春風也擋在外麵,走入裏麵,鳥語花香似乎便成了隔世的回憶。名字起得好,沉醉東風,可哪裏吹得到和煦的東風?怪不得真皇後瑋月會在這裏麵住得絕望,終至自殺。而這地方若是與陰謀結合,那真是太完美了,一樣的見不得光。


    瑋月穿牆而過,飄然入室。隻見一個瘦小漢子據案而坐,一個人喝酒吃雞腿。此人雖然瘦,可是手指粗短,骨節有力,掰起雞骨頭來,連袖子都不會動上絲毫,一看就是個力氣不小的人,不知是不是可以算是傳說中的武林人士。瑋月轉到他身後現身,這才伸手重重在窗板上一拍。瘦小漢子猝不及防,躍起身便竄出幾步,這才回頭,卻失聲叫道:“大小姐!”


    瑋月一驚,“大小姐”?難道這人是舊識?再看瘦小漢子,隻見他眼光之中滿是矛盾,似是為什麽事猶豫不決。瑋月想了想,問道:“你是黎府的?我以前見過你嗎?”


    瘦小漢子絕望地看著她,嘴唇抖了半天,這才道:“我……我……我不是黎府的。”


    瑋月見瘦小漢子神色有異,心中懷疑他的話,追問:“那你是誰派來的?那棵樹上的枯葉是誰放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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