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整體氣貌了。


    從上麵的分析可以知道,在人際關係中,小人要比君子勞累得多。


    小人的勞累至少有以下幾個方麵:


    第一,小人要“結黨營私”,必須製造敵人,窺探對手,敏感一切信息,終日戰戰兢兢。


    第二,小人要“成人之惡”,必須尋找惡的潛因、惡的可能。隨之,還要尋找善的裂紋,美的瘢痕。


    第三,不管是“結黨營私”還是“成人之惡”,都必須藏藏掖掖,遮遮掩掩,塗塗抹抹,費盡心機。


    第四,如前所說,即便在自己的小團體內,他們也在彼此暗比,互相提防。比了,防了,又要表現為沒比,沒防,在嘻哈擁抱中偽裝成生死莫逆、肝膽相照,這該多勞累啊。


    這麽多勞累加在一起,真會使任何一個人的快樂被掃蕩,輕鬆被剝奪,人格被扭曲。結果如何,可想而知。人們曆來隻恨小人天天誌得意滿,卻不知他們夜夜心慌意亂。


    君子當然也勞累,但性質完全不同。君子要行仁、踐義、利天下,即便縮小範圍,也要關顧到周圍所有的人,達到“周”的標準,能不勞累嗎?隻不過,這種勞累,敞亮通達,無須逃避質疑的目光,無須填堵已露的破綻,無須防範種下的禍殃。這一來,勞累也就減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全是藍天白雲下的坦然暢然。


    正是麵對這種區別,孔子說話了: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論語·述而》


    這句話,在中國非常普及。它糾正了民間所謂“做好事受罪,做壞事痛快”的習慣性誤解,指出究竟是“受罪”還是“痛快”,需要從心境上尋找答案。答案,與民間的誤解恰好相反。


    小人很想掩蓋“戚戚”,因此總是誇張地表演出驕傲、驕橫、驕慢、驕躁。什麽都能表演,唯獨不能表演坦然泰然。這正如,變質的食品可以用各種強烈的調料來包裹,唯獨不能坦白地展示真材實味。


    這個意思,孔子用另一句話來表明:


    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論語·子路》


    在這裏,“泰”,就是“坦蕩蕩”;而“驕”,就是為了掩蓋“戚戚”而做出的誇張表演。


    “泰”、“坦蕩蕩”,都是因為自己心底幹淨,無愧無疚,沒有什麽好擔憂的,更沒有什麽好害怕的。這樣的君子,無論進入什麽情形都安然自得,即《禮記·中庸》所說的“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真是一種自由境界。由此孔子得出了又一個重要結論:“君子不憂不懼。”為什麽能夠不憂不懼?理由是:“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這個重要結論,出現在《論語·顏淵》裏,讓人欣喜地感受到一種因光明磊落而產生的爽朗和豪邁。


    當然,君子也會有憂慮的,那就是在麵對更高的精神目標的時候。例如,孔子所說的“君子憂道不憂貧”(《論語·衛靈公》);孟子所說的“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孟子·離婁下》)。也就是說,君子對每天的得失,可以全然不憂不懼,但對大道的沉浮,卻抱有一輩子的擔憂。


    孔子、孟子所描述的這種君子形象,似乎隻是一種很難實現的人格理想。但是,我們隻要閉目一想,中國曆史上確實出現過大批德行高尚又無所畏懼的君子,世代傳誦,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支撐。由此可見,這樣的君子不僅可敬可仰,而且可觸可摸。孔孟教言,並非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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