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tracy好像很能適應新環境,到了哪裏都是勁頭十足,吃美國麥當勞也吃得津津有味。


    楊紅問:“你覺得好吃嗎?我覺得一點不如中國的麥當勞,我現在就在懷念我們那裏的叉燒包了。”


    tracy聳聳肩說:“可能你是愛國型的,走到哪裏,就把自己家鄉的文化帶到哪裏,象早年出去的那些華人一樣。他們是至死不改自己的生活習慣的,反倒在異國他鄉造出一個個中國城、唐人街。我是國際主義者,愛的是整個人類,四海為家,入鄉隨俗。”


    楊紅發現tracy有點喜歡借題發揮,扯野馬,一扯就扯遠了,自己有點跟不上。再說她這話聽上去有點不愛國,楊紅聽了很不舒服。愛國這樣的事,大家就是私下對自己,也是一口咬定的。你可以不愛某個朝代、某個皇帝、某個政府,但連自己的祖國都不愛了,你也真是不可救藥了。不過,tracy活得真是滋潤,無憂無慮,毫無顧忌,想說什麽說什麽,想幹什麽幹什麽,自己要是能活到這個份上,那真是活出頭了。


    “真是很羨慕你們七十年代的人,活得這麽輕鬆,不像我們六十年代的人,活得太沉重。”楊紅由衷地說。


    tracy撇撇嘴:“你隻看見強盜吃肉,沒看見強盜挨打。我們這一代人,活得比你們艱難。你們那時候多單純啊,把書讀好就行了。找個老公,一談搞定,男不尋花問柳,女不紅杏出牆,安安穩穩過日子,羨慕死了。”


    楊紅想想自己,就歎口氣,說:“那你也是隻看見強盜吃肉,沒看見強盜挨打。我們哪有你們活得輕鬆?”


    “我覺得還是我們這代人累。你那代人最怕跟別人不一樣,我這代人最怕跟別人太一樣。你隻要一路跟風就行,別人穿什麽,你穿什麽,想都不用想。我們呢?想與眾不同,那就得絞盡腦汁了。現在的美女,說是如雨後春筍都還不夠氣勢,簡直就如蝗蟲一般,一會兒就冒出一大堆。也不知是因為天生麗質的人越來越多,還是因為會化妝會打扮的人越來越多,現在又可以做美容手術,變人工美女。我們要想出個眾,吸引幾個眼球,比希望工程還難。走在大街上,滿眼都是美女,也不知道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人工的多了,就算你是天然的,別人也以為你是人工的。你天天跟這麽多美女競爭,不累?”


    楊紅想了想:“怎麽樣才算美女?”


    tracy說:“你們那時候的人大概隻看一張臉,而且隻要皮膚白,眼睛大,就認為是美,一白遮三醜嘛。不過現在呢,要臉白很容易,要大眼睛也很容易,所以大家的注意力都轉到三圍上去了。波要大,籮要大,腰要細。這些都是遺傳的,爹媽給的。你如果不幸沒個好遺傳,那就倒酶了,要麽挨刀,要麽死餓,還要天天鍛煉。像我吧,老媽胖,老爹瘦,遺傳算是一半一半,所以要靠自己盯住自己,一不小心就胖了的。哎,活得累啊,吃顆巧克力都要作半天思想鬥爭。今天吃了這頓麥當勞,又得減肥好幾天了。”


    楊紅不懂這“波”啊“籮”的,但跟“三圍”連在一起,也就估摸出是什麽了,一麵想著周寧的審美觀還挺超前,一邊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tracy的“波”,在襯衣下麵很氣勢洶洶的樣子。


    tracy順著楊紅的眼光看看,笑著說:“在估摸我的罩杯尺碼?告訴你,是假的,我戴的是液體奶罩,裏麵水水的,不光高聳,而且手感不錯,雖然騙不了情人,但在公車上被人輕薄一下,還不至於穿幫。”


    楊紅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替tracy難為情,這種事也講給人聽。而且聽口氣,在公車上被輕薄還比不上穿幫令她難堪。看來自己和tracy中間隔著不知幾個代溝,就象兩個世界裏來的人。


    “競爭對手多,還不是最累的部分,最累的是競爭的對象卻都是些殘次品,”tracy說得有點忿忿不平起來,“現在的男人哪,質量完全沒搞上去,有貌的無才,有才的無貌,才貌雙全的花心,不花心的陽萎。你想,我這代人,要跟這麽多高質量的女人競爭那麽幾個低質量的男人,那還不累死?人不累死,心也累死了。“


    楊紅想了想,說:“不過有些男人,沒才沒貌也可以花心的。”


    “就是,最可惡的就是那些沒才沒貌還花心的男人。”tracy點點頭,“你說他什麽都沒有,還花個什麽?可這世界就是這樣,沒才沒貌的男人,還偏偏花得出去。你們大學裏麵可能好一點,外麵這幾年完全是亂七八糟,簡直是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切,可以說是比舊社會還舊社會。地下情人,露水姻緣,發廊妹,按摩姐,學生雞,進口雞,二奶,小蜜,什麽都有,遍地野花。男人時時刻刻都可以花,而且現在是越花越光彩。真個是擋不住的花:道德擋不住他,婚姻擋不住他,隻有陽萎擋得住他,現在又有偉哥啦。”


    “你說男人為什麽要—–花呢?”楊紅試探地問。


    “誰知道,天性如此,骨子裏就這樣。前些年,是社會風氣不允許,現在真是女的開放,男的搞活,大家都在花,他還不花?中國人是有從眾心理的嘛。”


    楊紅歎口氣說:“有時真不明白,幾年、十幾年的夫妻,什麽原因也沒有,男的突然就出軌了。”


    tracy說:“說沒原因,是不對的,什麽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隻能說沒理由。有時原因太小,太沒道理,就顯得沒原因了。像我采訪過的一個女囚,他老公花的原因就很簡單,說她床技不好。”


    “床技?”


    tracy瞪大眼睛:“你別告訴我你不懂床技是什麽,就是床上功夫唄。現在的男人對女人要求可高呢,要你進得廚房,出得廳堂,上得大床,缺一不可。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在床上是條死魚,你老公不罵你?不去找別人?”tracy嘿嘿笑了一會,沒得到楊紅的回應,止了笑,正色說,“我采訪的這個女囚,太老實天真,在床上隻知道讓老公擺弄,老公嫌她床技不好,想跟她試幾個花樣,她又不肯,結果老公在外麵找了個雞做情人。老婆發現後,兩人吵起來。那老公說其實他也沒想過離婚什麽的,包養那隻雞是因為老婆床技不好,隻好到別的女人那裏去切磋床技。如果老婆願意求進步,他可以介紹老婆去跟那雞學幾招。老婆一氣之下,用刀砍了老公那個情人,把自己砍進牢裏去,判了終生監禁,結果徹底把她老公解放了,老公現在肯定放心大膽地去考察別的女人的床技去了。”


    楊紅聽得心情很沉重,不明白tracy怎麽可以眉飛色舞地講這種故事:“這個女人真可憐。”


    “可憐的女人多啦。女人在中國是越來越難活了。有段時間我天天采訪女囚,很多是為情所困的女人,有的是因為老公要離婚,有的是因為情人變了心,反正是為了個情字,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你要願意聽,我可以跟你講十天十夜。報上見到的,隻是那些比較轟動的,有代表性的,一個故事下麵,不知埋著多少類似故事。現在這種事多了,你想搏個頭版頭條都不容易。”


    “天天寫這些,不把自己寫得灰心喪氣?”


    “何止灰心喪氣,簡直是前途無亮。我就是把自己寫得垂頭喪氣了才想到要出國的。在中國我是找不到好男人了,我上美國來找找,聽說中國的精英男人都到美國來了。”


    楊紅警告說:“這些精英就不花了?”


    tracy說:“聽說精英們都忙著學習工作,沒有多少人有功夫去花,至少不能公費去花,也不會引以為榮。你知道我那時為什麽突然離開了口語班?”tracy摘下左手上的手鏈,把手伸到楊紅眼前。


    楊紅看見一道細長的、烏溜溜的傷疤。


    (65)


    “這是我切腕留下的。”tracy說“切腕”的口氣就象是在說“洗碗”一樣,臉上的表情,又仿佛是在炫耀一枚國家科技進步獎章,“我的男朋友是我們晚報的記者,才貌都不錯,就是花。到北京公幹一段時間,就花上了一個北京妞,被我一個好朋友告訴我了。我打電話問他,他承認了,說是因為我不在他身邊,他太寂寞。我就追去北京。吵了,鬧了,他還舍不得放開那妞,我就來了這一手。當然也沒想過切深,流了一些血,但死不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象搞笑電視劇了,不值一提,他後來跟那妞吹了,又回到我這裏。”


    “那你還要他?”


    “當然不要,這故事好就好在結局,因為我最後把他甩了,終於出了這口氣。”tracy說,“我去北京前,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愛他,一個不忠實於愛情的人,有什麽可愛的呢?但我要把他贏回來,贏回來再丟掉他,不然我這一生都會在自己麵前抬不起頭來。”


    “這不跟賭氣一樣?還差點陪上自己的命。”


    “我不過是做得過激一點,說得大膽一點罷了。雖然大家都不願承認這一點,但大多數人都是更愛自己的麵子、自己的自尊的。那些為情所困,為愛殺人的女人,有幾個是因為沒了丈夫生活上就過不下去的人?都是有頭有臉有工作的人,自己養活自己根本不成問題,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氣。不願輸給另一個女人,就殺那個女人;恥於被一個男人拋棄,就殺那個男人。殺不殺,隻是個怕不怕死,法製觀念強不強的問題,如果沒有法律的威攝,如果殺了人不受懲罰,很多人都會殺人。不過像我這樣法製觀念強的人,就不殺別人,隻殺自己。我殺自己你不能把我投監獄裏去吧?”


    楊紅被tracy這一番殺氣騰騰的高論搞得糊裏糊塗的,總覺得這個邏輯有點什麽問題,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問題。楊紅也不敢表示反對意見,因為她已經感覺到tracy是那種生來就抬反杠的人,你越反對,她越執著。可能tracy采訪了太多這種事,耳濡目染,三句話不離本行,還是由她去說。


    但是tracy沒心思再說下去了,她還有別的安排,她要到比佛利山去參觀好萊塢明星們的豪宅,去中國劇院門前看那些名演員的腳印手印什麽的,還要去一條什麽街碰運氣,因為那條街上,有許多店鋪,都是明星們經常光顧的,說不定就能碰上某個明星,讓他在自己手上、乳罩上簽個名。


    “哇,我喜歡bradpitt,還有nicscage。可惜nic頭發都快掉光了。我更喜歡johnnydepp和ondobloom,年輕,又帥,看著就舒服。georgecloony生得那叫一個正!但太老了點。tomcruise嘛,又矮了點。不過能碰上這幾個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是不錯的啦。”tracy一口氣甩出一大串電影明星的名字,圈的圈,點的點,褒的褒,貶的貶,扒拉來,扒拉去,象盤點自家店鋪的存貨一樣。


    楊紅一個也不認識,一個也沒聽說過,她即使看外國電影,也隻記得劇中人的名字,不知道演員的名字。她隻覺得tracy談論這些明星時的口氣,就象那些明星都排成一條隊,老老實實、卑躬屈膝地等著她挑一樣。


    “那些明星結沒結婚?”楊紅小心翼翼地問,不想打擊了tracy的興致。


    “他們結沒結婚幹我何事?”tracy笑著說,“隻是看看而已。我有‘美男情結’的嘛,隻要是美男,我都喜歡看。他要跟我來個一夜情,我也不反對,哪裏就想到要他娶我了?看來你還是老觀念,看男人之前,就在想他會不會娶你,娶,就看他一眼,不娶,就不看。你跟男人之間,就隻能有嫁娶的關係,不能有別的關係?”


    楊紅說:“也可以有同事關係或者普通朋友關係。”


    “那也叫關係?”tracy好奇地問,“嘿,你有沒有過情人?想象不出來,你這樣的人有了情人會是什麽樣。”


    楊紅紅著臉,支吾著:“什麽算情人?”


    tracy笑著說:“看你這個樣子,也不會有情人。老老實實一黨的幹部,一生過得幹巴無味,還為自己的幹巴無味感到自豪。現在黨的幹部也蠻花的呢,可能黨的女幹部要好一點。嗨,你們黨的幹部出去應酬、腐敗的時候,吃完了,男的去花,女的幹什麽?”


    楊紅聽她說得太離譜,不太高興地說:“我們出去從來沒人花。”


    “大學領導花的也不少呢,我就曾經報導過一個,把他弄得,那叫一個臭!可能你們學校好一點。我看你現在到美國了,就別把自己當黨的女幹部了,找個情人,看看天會不會塌下來。不然你一生當中,隻跟一個男人做過愛,那可真虧了,你沒有比較,連他做得對不對都不知道。不過,我警告你,不要一上來就談嫁娶。現在的男人,最怕你要他娶你了,做情人可以,你要他娶你,那肯定把人家嚇跑了。”


    “我覺得女人應該自珍自愛……”


    “你太幽默了!”tracy前仰後合地笑了一通,勉強忍住笑說,“如果不是有點了解你這個人,還以為你在搞笑呢!你這個人很值得采訪一下,很有特點,基本是活在你那個空中樓閣裏,閉著眼睛不看世界。女人怎麽樣算自珍自愛?一生隻愛一個人?一生隻嫁一個人?你怎麽知道他一生隻愛你一個?一生隻娶你一個?哼,我遇到的男人,愛字都是各種時態混著用的,從前愛過別人,現在愛著別人,今後將愛別人。你在那裏為他目不斜視,他那裏刀都刺到別處去了。”


    tracy看看表,抱歉地說:“跟你聊天很好玩,本來還想給你普及一下現代愛情知識,但我現在要瞻仰明星去了。我隻有六個多小時,不抓緊就來不及了。你去不去?”


    楊紅算了一下,她轉乘的飛機離起飛還有將近十小時,不去的話,一個人呆在這裏,肯定很寂寞,就問:“要花錢的嗎?”


    “當然要花錢,聽說有專門的旅遊服務項目,可以隨團走,也可以自己租個車去遊覽。我們現在時間緊,可能要包車,了不起一百來塊錢吧。”


    楊紅在心裏一換算,吃了一驚,看個電影明星要那麽多錢,比進動物園還貴,就脫口道:“算了,還是你自己去吧,太貴了,我不去了。”


    tracy看她那麽堅決,知道勸也沒用,就悻悻地說:“那我去了。”


    等tracy走了,楊紅又萬分後悔了。不就幾個錢嗎?壹佰塊也就是八百塊人民幣,在家裏不也常常一花好幾百嗎?現在一個人被扔在這裏,要等十個小時,太難熬了。正在她懊喪不已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心裏一喜,便快步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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