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架上的人,他曾恨之入骨,自以為她化成灰他也不會忘記,如今入目,竟有幾分辨別不出。


    刑架上的戚白琬垂著頭,似乎暈厥了,戚修賢環顧牢房四周,朝一旁的水桶走去,他舀了一瓢水,複走到戚白琬身前,直直的揚到她麵上。


    刑架上的戚白琬一個激靈,冰水滲入肌膚上的傷口,讓她細抖如篩,戚白琬慢慢轉醒過來,她瞥見身前的錦衣華服,以為是蕭放,抬起頭來,卻是深深一驚。


    “怎麽是你!你怎麽還活著?”她的嗓音沙啞,如七十老嫗,她一張醜如鬼魅的臉布滿一道又一道縱橫交錯的刀疤,隻有一雙眼白是亮色,她死死的盯著戚修賢。


    戚修賢對上戚白琬的目光,他仔細辨認,才從神態間瞧出是那位曾經驕縱淫奢、無法無天、自詡尊貴的大周太後,她的一隻眼睛似乎瞎了。


    “很吃驚?”戚修賢話說出口時,自覺意外,他沒想到自己的聲音可以這般雲淡風輕。


    戚白琬盯視著戚修賢,看不出他此來何意,可她仍抱有僥幸,甚至語氣帶著幾分激動討好:“侄兒,你是來救姑母的嗎!”


    戚修賢聞言不禁冷聲大笑,他揮動手上的水瓢重重擊在戚白琬醜陋的麵上,迎來一聲慘烈的大叫,戚修賢手上力度很重,打的戚白琬頭顱偏向一側,剛剛結痂的麵上流下一道又一道鮮血,讓她許久許久無力轉頭。


    “救你?我恨不能殺了你!”戚修賢盯著戚白琰,麵上的恨意無法隱藏。


    戚白琬的嘴唇哆哆嗦嗦的顫動,她明顯在罵,可卻罵不出聲音。


    戚修賢瞧著戚白琬半死不活的模樣,丟棄了手中被她的血汙染了的水瓢。


    “果然…狼子野心,你就是個喂不熟的畜生。”戚白琬許久才終於罵出聲音:“平民窯裏出來的雜種,讓你活到今日,真是本宮的失誤。”


    戚修賢從衣襟中拿出一方幹淨的手帕,擦拭著自己的手,他聽見戚白琬所言,不以為意。


    “我有今日,還真都是拜你所賜呢,若非不是你逼人太甚,我可能也會作為戚家的一份子,死在北侯的刀下呢。”


    戚白琬聽見此言,猛地抬起頭來,她震驚似的又恍惚猛地回過神來,她猙獰的臉對著戚修賢大吼:“你怎麽沒死!你為什麽沒死!!你這個叛徒!北歌是你帶進宮的!是你幫助蕭放偷到了聖旨對不對!你個畜生,幫助蕭放對你有什麽好處,我們才是一家人,你害死你爹,又害得我如此慘!你個叛徒,你和你娘一樣,天生的賤骨頭,你不會有好報的!你不得好死!”


    戚修賢盯著戚白琬不斷辱罵的嘴,待聽到她口中提及自己母親,眼下可見的凜冽一閃,他夾起一旁篝火中燒得通紅的鐵,猛得杵到戚白琬的嘴上。


    戚修賢的耳邊瞬間變得清靜,尖叫與辱罵全部都被堵在口中,隻見戚白琬周身劇烈顫抖,似乎要暈厥般。


    戚修賢收了手,他看著戚白琬毀得更徹底的一張臉,忽然叫獄卒拿個鏡子來,讓曾經不可一世的戚白琬瞧瞧自己如今的醜陋模樣。


    殺人誅心,這還是戚白琬教他的道理。


    果然鏡子被獄卒舉動戚白琬麵前時,她先是沉默,後是驚叫,最後徹底暈了過去。


    戚修賢瞧著再次暈過去的戚白琬,繼續拿手帕擦著手,他問身旁的獄卒:“侯爺都讓動什麽刑?”


    “全部。”獄卒低聲答。


    戚修賢聞言不禁挑了挑眉:“是麽,那便好好伺候著。”


    獄卒連忙道了聲是,接著目送戚修賢出了牢房,戚修賢按著原路想回走,一級一級台階的往上走,待走到刑獄司大門前,他站在黑暗裏,望著外麵透亮的光明。


    壓在心底多年的仇恨似乎釋懷了,他很想親手殺了戚白琬,即便聽了蕭放的叮囑,在來時的路上,他也再想要親手宰了戚白琬這個毒婦。


    可是他走到牢門前,走到戚白琬身前,看見她此事的模樣,忽然覺得,殺她會髒了自己的手。


    同樣,就這樣讓她死了,豈不是便宜了她,還有那麽多刑法,她沒有嚐受過呢。


    戚修賢丟了手中的帕子,踏出刑獄司的大門,兩側的守衛向他行禮,他步步走下刑獄司的台階,天光明媚,遼闊萬裏,他走在宮苑的路上,日光從上落下,照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戚修賢想起,多年前,他初次來到中書令府上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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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第 109 章


    戚修賢想起, 多年前,他初次來到中書令府上的那日。


    戚府巍峨氣派,是他不曾見過的人間富貴, 他娘拉著他的手,背著一個老舊的包裹, 亦步亦趨的跟在戚府管家身後, 生怕一步行差踏錯。


    可是他的娘親,千般小心,萬般謹慎又有何用,抵不過人心的醜陋和偏見。


    他的娘親本是戚府上的一個下等家仆,戚府廣大, 他娘親是生活在角落裏的人,原本不應該遇見中書令。可他娘親雖出身不好,卻荊釵布裙也難掩出眾天資, 默默無聞到二九年華,一日偶被閑來無事,在府中閑逛的中書令遇上, 至此揭開了她娘親一生的噩夢。


    自戚修賢記事起, 他與他娘親便擠在城郊的一處破院子裏,他的吃穿全靠他娘一針一線給繡坊繡帕子賺出來, 娘親從早上繡到晚上,到了夜裏不舍得點燈,坐在院子裏,借著天上的月光繼續繡,時日久了,眼睛也漸漸花了。


    他有時會問自己爹爹是誰,娘親總說他爹爹去世了, 直到那日中書令府上派人來接他與娘親,娘親才向他袒露真相。


    娘親被中書令寵幸後懷了他,那時中書令膝下子嗣不多,隻有大夫人所出的兩名嫡子,大夫人一向強悍,府中出身稍稍不如她的妾室都不好過,更何況是他母親這樣出身的。


    大夫人刁難他娘親已是常事,中書令隻管自己快活,對於後宅的事一向睜眼閉眼,由著他的正妻打壓妾室,娘親有了身孕後更是成了大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出生後,大夫人忌憚他是男孩,便設計陷害,讓中書令將她們母子逐出府門,彼時中書令剛有了新的小妾,又有兩個將要成年的嫡子,根本不把他們母子放在眼裏。


    他幾個月時便和母親離開戚府,再回來時,已是十數年,不知道是不是大夫人造孽太過,戚家兩個成年的公子結伴去京郊賽馬時,雙雙墜落山崖殞命,而因她長久的在後宅打壓,可笑戚白琰風流半生,竟隻剩下一個病弱的女兒。


    戚白琰年輕時放縱過度,已至老來力不從心,吃了不少藥,也再難讓女人懷上孩子,折騰了大半年,經人提醒,他才終於想起,在城郊的破草屋裏,還有一個他的親生兒子,算算年紀,也將要成年了。


    戚白琰想起他的存在,便即刻著人去城郊接他們母子,戚修賢也是這時才知道,他的父親竟然是大周朝,權勢滔天的中書令。


    權勢富貴至此,人性涼薄也至極,戚修賢看著戚白琰為了迎接他們母子設的流水一樣的宴席,就總能想到他與母親曾經在破草屋中吃野菜時的情景。


    這些年來的不聞不問,難道戚白琰現在用些好吃好喝就能彌補嗎。


    戚修賢與母親在中書令府上住了三兩日,他見母親眉間難掩的愁雲,知道母親在這裏不快樂,不安心,他便想和母親再回到茅草屋去,陪著母親安穩度日。


    母親卻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中書令曾經可以對她們母子不聞不問,是因為他有兒子延續家業,現在中書令隻剩下他一個兒子,是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他的。


    她們逃不掉,也不想因此傷了他與中書令之間,本就單薄的父子情分。


    彼時,因為兩名嫡子接連喪命,大夫人臥在床榻上一病不起,戚白琰對自己的妾室涼薄,對自己的正妻也不見熱絡,大夫人正為兩個喪命的兒子傷心時,他已經向醫士求了藥,接連寵幸自己的姬妾,想要盡快再生個兒子出來,後來努力無果,想起流落在外的戚修賢,緊忙命人接回來,又是設宴又是放炮。


    大夫人本就重病著,聽聞戚白琰背著她將戚修賢母子從外接回來,當即病得更重,戚修賢在戚府上住了三個月,府上便出了白事,大夫人歿了。


    之後便聽府上下人風言風語,說中書令要娶她母親做續弦,他當時還跑去問母親,母親卻隻是搖頭。


    再後來,府上有貴人駕臨,竟是當朝太後,那時他才知道,太後娘娘是他的親姑母。他當時天真的以為,太後母儀天下,當是慈悲之人。


    可他沒想到,太後親臨府上的第二日,他的娘親便突然暴斃身亡。


    他永遠忘不了,在中書令的書房外,他聽到戚白琬尖細的嗓音帶滿了厭惡,她對中書令說:“哥哥,你怕不是瘋了,你那死了的原配已經夠上不得台麵了,那她好歹也是二品大員的妹妹,如今她死了,你竟要娶個低賤的鄉婢當相府夫人,當本宮的嫂子?還要本宮賜誥命夫人給她?你想給你那唯一的兒子抬身份,也不要這麽作踐自己,作踐本宮。”


    “修賢很快就要成年了…我這輩子也就這一個兒子了,總不能讓他娘當個沒名沒分的妾,日後他娶妻、入仕都不好看。”


    戚白琬冷笑一聲:“想要抬舉她們母子也不是沒法子,若是嫌棄母親連累了兒子,就去母留子,到時候本宮一定給足那鄉婦臉麵,哀榮也是榮,哥哥且好好想想吧。”


    日光燦爛,晃得戚修賢眼睛有些疼,他卻仰頭朝天下的圓日直直望去,皇宮四方的天,那日頭看上去極遠,不及他在城郊老房子時望的真切。


    戚修賢從刑獄司去了桐音館。


    他本想看望一下北歌,但見興平守在外麵,便知蕭放也在內,戚修賢不打算再進去,隻是與殿外的興平打了一聲招呼,勞他替自己向蕭放轉達一聲,已經見過戚白琬,現下出宮去了。


    戚修賢出了宮門,一路朝長安城郊的墳塚處去,他的母親葬在那裏。


    戚修賢一直在戚母墳前坐到日落十分,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他提了兩壇酒,最後都喝的精光,原本他酒量不錯,這些酒本足以醉倒他,今日不知怎得,竟伏在戚母的石碑上生生睡去,再醒時,天際一片漆黑,隻可見銀河一彎,繁星破碎。


    他即便報了仇,到底也還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


    ***


    蕭啟年被救回宮後,接連暈了幾日都不見醒,葉老日日連著為蕭啟年把脈,漸漸察覺出不對來。


    這日葉老前來桐音館為北歌送來最新研製出的藥膏,順便向蕭放言明了此事。


    蕭放聞言不禁蹙眉:“你是說皇上體內有毒?”


    “倒也不知毒…老朽猜測陛下應該常年服用某種藥物,這藥物本身無毒,可卻過於剛強,即便是成年人長久服用都不能消受,何況陛下年歲尚幼,如此積年累月的喝下去,再過十年,待陛下成人時,隻怕身子就耗空了。”


    “老朽以為,此番因是陛下跟著軍隊折騰,體內本虛弱,又受了外傷,才會昏迷這麽久才不見醒。”


    北歌坐在一旁,聽見葉老和蕭放的談話,不禁想起前陣子,她陪在蕭啟年身邊時,他的確日日都會喝禦膳房送來的湯藥。


    他自己說是因著了寒涼才如此,她雖瞧著他人很精神,沒必要日日喝這苦湯藥,可她終究不通醫術,也未曾想過,會有人在他的湯藥裏動手腳。


    戚白琬就算再不喜蕭啟年,但如何也不該傷害她親生的孩子,而且有蕭啟年這個皇帝在,才有她這個太後,她應該也不會傻到與觸碰自己榮華富貴,滔天權勢的根基。


    “我曾聽陛下說,是因他冬日感染了嚴重的風寒,才一直湯藥不斷…隻是那些湯藥都是太醫院搭配的,在用藥上不應該出現如此淺顯的錯誤啊。”


    葉老聽北歌說,蕭啟年的確有日日用藥時,大抵就將自己的推斷證實的十有七八,不過他也疑惑,堂堂禦醫院,怎麽可能配錯天子的用藥,而且一個治風寒的方子根本不難,除非……是有人故意為之。


    蕭放聞言,沉默許久,他問葉老:“那可有法子能解陛下的病症。”


    “臣需先知曉陛下從前都服用了什麽藥…一切還得等陛下醒後才能下決斷。”


    蕭放思索片刻,隨後召來連祁,命他帶一隊人馬護送蕭啟年去行宮安靜養病,葉老隨行。


    然後再派人去京中太醫院院首府上,將院首召進宮來問話。


    葉老和連祁都離開後,蕭放從床榻上扶起北歌,扶著她在屋內慢慢行走,活動筋骨。經過蕭放細心照顧,這兩日北歌可以已經可以下床緩慢行走。


    蕭放扶著北歌走了一會,便將她抱回床榻上,他用清水浸濕了帕子,輕輕擦拭她額上的細汗,又替她脫了鞋,抱著她的雙腿慢慢放到床上。


    蕭放安頓好北歌,本想哄她小睡一會,卻見她一直睜眼望著自己。


    “和安,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好嗎?”


    “你是要去見戚白琬嗎?”北歌問。


    蕭放聞言略有意外,卻沒想著隱瞞她,點了點頭。


    “我也想見見她…可以嗎?”


    蕭放聽了有些猶豫,最終仍是答應了,他命興平備轎,他又替北歌穿上鞋,將她從床上抱起,一路出了殿門,坐上轎輦,一路朝刑獄司去。


    北歌自傷後被挪到桐音館至今,是第一次出門,外麵的陽光閃耀,她卻一直攬著蕭放的脖頸,將頭深深的埋在他的頸窩裏。


    蕭放幾乎抱了北歌一路,抱著她下了轎輦,抱著她一步步走下刑獄司的台階,蕭放越往深處走,越能察覺到懷中的人,強力克製的顫抖。


    待快走到牢門前,北歌開口:“侯爺…放我下來吧。”


    蕭放聞言,便輕輕將北歌放到地上,待她站穩,牽著她的手,慢步向前走著。


    蕭放提前派了人,將獄卒退下,此刻牢房內,隻有綁在刑架上的戚白琬一人。蕭放執著北歌的手,站在牢門前,他除了戚白琬被綁入獄中的初次見過來,今日還是她受刑後的第一次,蕭放上下打量一番遍體鱗傷的戚白琬,攥著北歌的手不由緊了幾分,生怕戚白琬這副模樣嚇到她。


    北歌初次看到戚白琬時是意外的,她甚是一時不曾認出是她,若非是蕭放領著她前來,她幾乎會懷疑自己走錯了路。


    戚白琬這可謂淒慘的模樣,北歌隻看得驚心,卻並不會同情這些傷痕的殘忍。


    並非僅是戚白琬曾同樣殘忍的對過她,戚白琬還如此對過她的父王,對過她們攝政王府內每一個無辜的人。


    她是罪有應得的。


    蕭放側頭輕聲詢問北歌:“我要問她一些事,你還想一起進去嗎?”


    北歌知道蕭放是怕她觸目驚心,可她前世所經曆的,遠比這些傷痕更恐怖滲人,北歌看著蕭放沒有猶豫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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