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漂亮而清冷的瞳孔這才有了幾分神采,他扶膝傾身,似要起來,鐵鐐輕輕晃動,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


    宋棲遲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


    鐵鐐禁錮之下,細腕上道道傷痕交錯,透著淩虐般的淤青。


    宋棲遲心尖微顫,輕輕咳了一聲,轉頭問蘇啟:“蘇大人這是何意?”


    第2章 尤物   “手指緊緊攥住她的裙角。”……


    蘇啟搓著手,促狹地眨了眨眼,嘿嘿笑道:“這是楚梁送給殿下的寢奴,殿下可還滿意?”


    “寢奴?”


    宋棲遲斟酌著這詞中的意味,有些不解,轉頭朝宋宥投去探詢的目光。


    宋宥臉上亦有些驚詫,顯然是沒想到蘇啟所說的禮物竟然是個寢奴。他微微皺眉,心裏盤算著,大夏皇室女子,從前朝起便有在宮中豢養寢奴的先例,且這少年再怎麽說也是楚梁送來的和談之禮,既要和談,這禮自是收下為好。


    於是他便朝宋棲遲笑道:“你是大夏長公主,收個寢奴在宮中也不是不可。左右不過是用來伺候你的,我看他模樣又生的極好,你若喜歡,留下便是。”


    蘇啟連連點頭,見她神色似有遲疑,忙又添了幾句道:“床笫間消遣解悶的玩意兒,殿下留著討個趣兒罷。”


    聽了這話,宋棲遲才明白這寢奴二字的意思,雪頰上立時泛起了一片微紅,咬唇道:“這……這怕是不好吧。”


    一直未作言語的善明公公這時候倒是趕著開了口:“殿下既然不喜歡,奴才這就命人把他抬出去。”


    “公公別急呀!”


    蘇啟連忙攔住善明公公,轉頭勸著宋棲遲:“殿下,這寢奴的容貌在我們楚梁可是一等一的絕色,又經了一番細心調.教,定能伺候好殿下的。”


    善明公公冷冷道:“蘇大人這是從哪兒尋來的人?也不稟明來路,就要送進長公主殿下的寢殿裏頭。若是從那等風月之地尋來的不幹不淨之人,豈不是髒了殿下的身子麽?”


    蘇啟頓時慌了神,忙解釋道:“公公哪兒的話?清寧長公主何等尊貴,我怎敢把不幹淨的人送給長公主呢。”


    他伸手指著籠中的少年,訕笑道:“他是楚梁三皇子,不過向來不得皇上歡心,一直養在冷宮裏頭。冷宮那地方偏僻的很,他連活人都沒見過幾個,這身子自然是幹淨的,殿下放心就是。”


    宋棲遲驚詫地睜大了杏眸,不可置信道:“堂堂楚梁三皇子,怎能為人寢奴?”


    蘇啟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道:“他生母是個身份卑賤的宮婢,用了些極下作的法子才爬上了龍床。陛下對他們母子厭惡至極,若不是陛下仁厚,還顧著幾分父子之情,早就將他遣出宮去讓他自生自滅了。如今正好得了這機會,他若有幸能伺候殿下,也算是為楚梁盡了些力,不枉陛下養了他這麽些年。”


    說著,他又探身朝鐵籠裏望了望,咂著嘴道:“殿下您瞧,他這副下賤勾人的模樣,可不就是天生用來伺候人的麽?”


    這番肮髒難聽的羞辱之言在宋棲遲聽來簡直不堪入耳,可那少年卻好似什麽都沒聽到一般,淡漠而平靜。


    他雙手攏在膝前,骨節分明的手指上綴著斑駁血痕。似是坐的久了,少年微微挪了挪身子,破碎不堪的薄衫便從漂亮精致的鎖骨上滑落幾寸,肌膚上橫亙著淡淡淤青,與血痕交錯在一處,帶著驚心動魄的勾人意味。


    宋棲遲不忍去看那些傷痕,忙轉過頭,低垂著眸子看向別處。


    善明公公見她這副神情,便開口道:“殿下若不喜,奴才這就叫人抬下去,免得擾了殿下。”


    一旁的宋宥看了那少年一眼,一時也有些不忍心,輕聲道:“公公且慢,這畢竟是楚梁送來的求和之禮,若是不收,怕會傷了楚梁的情麵。”


    善明公公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放心,這禮是定會收下的。但長公主殿下不喜歡,奴才也隻能吩咐人,將他送進慎華司裏頭當個奴隸了。”


    說罷,他又添了一句道:“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宋棲遲眸光微動,抿唇未語。


    慎華司那地方她是知道的,專門用來懲處那些犯了大錯的奴才和宮婢,進了那兒的人,沒有能挨過三天的。


    她微微抬頭,與宋宥對視一眼,幾乎是立刻便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父皇向來多疑,這人畢竟是楚梁送來的,若是留在宮中,父皇心裏總有不安。且楚梁擅布暗線,若這少年便是楚梁借和談之機送進宮中的暗子,怕是會動搖江山社稷。


    但這禮又是指名要送給她的,父皇不能不顧及她的意思。


    所以父皇才特意命善明公公跟了過來,若她不喜那少年,善明公公便可立刻叫人將他處置了。


    宋宥自然也明白送進慎華司意味著什麽,但父皇的意思他自是無權幹涉,隻能默然站在一旁。


    寢殿內一時安靜下來,善明公公見狀,便斂袖側身,吩咐身後跟著的小太監:“去,把那鐵籠抬到慎華司去。”


    眼瞧著幾個小太監已經手腳麻利地跑上了台階,蘇啟急的額角滴下汗來,幾近哀求地望向宋棲遲,顫著聲道:“殿下……”


    他心裏著急的很,此番送禮,為的就是討好這位大夏最尊貴的清寧長公主,可若她不收下這禮,這些心思和功夫便都白費了。


    他一早便聽聞這位清寧長公主在大夏頗得民心,又極得夏安帝宋鳴寵愛,若是能討得她的歡心,求她在宋鳴麵前替楚梁說幾句好話,這和談一事想來也會更順利些。


    宋棲遲生在皇家,尋常的明珠美玉等物自然難入她的眼,所以蘇啟才費勁心思地想出了這麽個主意。


    但不曾想宋棲遲竟對美色半分興趣也沒有,這樣一個尤物擺在麵前,她竟絲毫未動心。


    眼瞧著那幾個小太監的手已經碰到了鐵籠,宋棲遲卻輕聲開了口。


    “且慢。”


    她的目光順著鏽跡斑駁的鐵籠鑽了進去,落在少年蒼白如雪的臉頰上。


    而後她轉過身,朝著善明公公的方向,輕輕笑起來,道:“公公誤會了。這少年我喜歡的緊,隻是方才心裏想著旁的事,有些走神,故而未答公公的話。”


    宋棲遲眉眼帶笑,衣袖下掩著的手卻自掌心滲出薄汗來。


    她本是不想要什麽寢奴的。


    在大夏,公主豢養寢奴並不是什麽稀罕事,前朝時甚至以寢奴數量多少來顯示公主地位的尊貴,但宋棲遲從來不願觸碰那等風流事。


    但眼前這少年,她今日若不留他,隻怕不用等到明日,父皇就會讓他變成一具沒了氣息的屍體。


    宋棲遲本就是個極心軟的人,少年的模樣又這般招人憐惜,她自是心中不忍。


    善明公公見她忽然開口,有些措手不及,斟酌著開口道:“殿下,此人畢竟是楚梁送來的,放這麽個人在宮中……您可要三思啊。”


    宋棲遲溫和道:“公公且安心,人既在我宮中,我自會看管好他。”


    說完,不待善明公公答話,她已朝蘇啟淡淡頷首,吩咐道:“大人且將這鎖打開吧。”


    蘇啟得了這話,立時喜上眉梢,連忙伸手從腰間解下掛著鑰匙的紅繩,小跑到鐵籠跟前,俯身將門上鐵鎖打開。


    他一麵將鐵門拉開,一麵殷勤地將手中鑰匙遞給宋棲遲,“殿下收好,這上頭的鑰匙一把是開這鐵籠的,一把是開那賤奴手上鐐銬的。”


    宋棲遲伸手接過,低頭將那紅繩拴在腰間係著的紅綢軟帶上。


    她望著籠中的少年,猶豫了一瞬,還是輕輕走了過去,在他麵前俯下身來,柔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抬起頭來,一雙好看的鳳眸泛著清寒,漂亮的如同日光下的琉璃琥珀。


    他抿了抿幹裂的唇,低聲答她:“裴溪故,溪水的溪,故人的故。”


    許是許久未喝水的緣故,他的聲音啞的不成樣子,宋棲遲眼底泛起淡淡心疼,轉頭吩咐溫采:“上些茶來。”


    裴溪故聞言,將膝蓋又抱緊了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華裳玉容的少女。


    從方才蘇啟與她的對話中,他已知道,這少女便是蘇啟一心想要巴結的那位清寧長公主。


    亦是他在這陌生皇宮之中活命的唯一希望。


    “還杵著做什麽?”蘇啟見他仍在發愣,恨鐵不成鋼地睨了他一眼,“你如今已是長公主的人了,還不快給長公主問安?”


    裴溪故慢慢地咬緊了唇,他自然聽得出蘇啟話中的意思。


    如今他不過是個用來討人歡心的下賤寢奴,而麵前站著的少女,則是他要侍奉的主人。


    這問安,自然不是尋常的問安。


    可縱然他再能隱忍,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又怎能放下身段,去行那些勾人之事?


    宋棲遲垂眸看著他。


    少年咬著薄唇,鳳眸中透著些許閃躲之意,似乎不大情願向她問安,模樣卻是愈發動人。


    她輕輕歎了口氣,轉頭道:“人既已送來,蘇大人便先回吧。”


    蘇啟連忙點頭應下,臨走時還不忘悄聲巴結她幾句:“殿下若是高興了,可別望了替臣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此番求和,楚梁可是極為誠心的。”


    宋棲遲敷衍著答應了幾句,又吩咐了青寰送幾人一同出去。


    偌大的寢殿內,一時隻剩下她與裴溪故兩人。


    宋棲遲凝眉看著他身上幾乎不能弊體的衣衫,輕輕歎了聲,轉過身道:“我叫人來帶你下去。”


    她寢殿內並未備著什麽男子的衣裳,隻能讓溫采先帶他去後院青寰房內,尋件宮衫給他換上。


    裴溪故聞言,一直環在膝上的手卻是驟然一緊。


    帶他下去……她的意思是,不留他在這裏麽?


    他如今是寢奴之身,若不能留在她的寢殿,怕是不日便會傳出他不得清寧長公主歡心的傳言。


    方才從那太監總管的口中,他已知曉,大夏皇帝對他是存了殺心的,不過是顧著這位清寧長公主的顏麵,才留下了他的性命。


    所以,若要活命,他必須,也隻能依傍於她。


    哪怕是要他丟了廉恥,他也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勾住這位長公主的心。


    宋棲遲已經轉過了身,緋紅豔麗的裙擺就垂墜在他的麵前,如一簇徐徐飄落的海棠花。


    裴溪故咬了咬牙,傾身跪在地上,雙膝抵著枯草往前挪去,腕上的鎖鏈重重地磕上一旁的鐵欄杆。


    宋棲遲的腳步驀然頓住。


    她能感覺到,少年跪在她的身後,冰涼的手指緊緊攥住了她的裙角,骨節輕輕擦在她白皙的腳踝上,蹭出一寸又一寸撩人入骨的溫度。


    她慢慢回過頭來。


    第3章 留下   “殿下不想要嗎?”


    “怎麽了?”


    她說話時聲音極其溫柔,就如一潭溫溫春水,讓人一聽便軟了骨頭,心甘情願地陷進她的溫柔鄉裏。


    裴溪故的手腕顫了顫,鳳眸中映著她大紅裙裾下的如玉腳踝。


    宋棲遲側身而立,繡著鳳羽的裙裾隨著她的腰肢輕轉。


    而他跪著,仰望著她,那裙麵上繡著的海棠在她纖腰處葳蕤盛開,細細一根紅繩係著,幾把鐵鑰垂墜腰間。


    他不由自主地將下巴抬高了些。


    這下他看清了,少女正低頭望著他,嬌麗無雙的臉上,一對杏眸如星子般熠熠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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