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宋鳴的語氣陡然淩厲起來,怒問道:“是宥兒傳來的消息麽?”


    善明公公點了下頭,又道:“太子殿下率軍撤退,死守白玉關,還不知勝負如何。白玉關若破……”


    後半句話,他沒敢說出口,可宋鳴心裏卻清楚的很。


    白玉關若破,這華京,便是守不住了。


    這消息從蘇河送過來,路上就要花費三四天的功夫,如此算來,白玉關之戰怕是已經打響,不管結果如何,他都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宋鳴沉思了半晌,低聲囑咐了善明公公幾句話,他連聲應著,便退了出去。


    趙皇後仍坐在地上,腫著一雙眼睛,嘴裏斷斷續續地說著些難懂的話。宋鳴轉過身來,極難得地拍了下宋棲遲的肩,柔聲道:“棲遲,你先回宮去,這幾日,就別出來走動了。”


    宋棲遲抿著唇,輕輕地點了下頭。


    她什麽都沒有問,因為她什麽都清楚。


    她能做的,隻有等。


    等哥哥回來。


    *


    白玉關到底還是沒能守住。


    宋宥和傅衍之領著最後的三萬人馬,繞到白玉關後頭的白玉道上,準備在那裏做最後的反擊。


    白玉道兩側是高聳的石壁,後頭是陡峭的山崖,寬度僅容三馬並行,除了那處極窄的入口,再無其他通路。


    白玉關乃大夏要塞之地,宋宥更是熟知白玉道的地形,所以才想把楚梁大軍引到此處,借地勢埋伏取勝。


    可誰知,本該對白玉道一無所知的楚梁人,竟比他們更早一步在白玉道做好了埋伏。


    巨石砸落,大火燒山,大夏三萬兵馬,幾乎全軍覆沒。


    宋棲遲穿著一件單薄的素色宮裙,站在宮門口的宮道旁,死死地盯著推進宮門的那些木車。


    一輛一輛的木車過去,上頭放的都是被火燒的不成樣子的屍體。


    她仍舊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看見兩個侍衛扶著一個傷的極重的人走了進來,那人的模樣,瞧著竟是有些眼熟。


    “傅大人!”


    宋棲遲連忙跑過去,攔在他前頭,焦急地問:“傅大人,我哥哥呢?”


    傅衍之扶著身側人的胳膊,好不容易才撐住了身體,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道:“我與太子殿下分頭行事,並不知曉他的去向。不過他的副將楚恒,那時候是跟在他身邊的,殿下可以問問他。”


    他勉強轉過頭,指了指身後的那輛木車,算是給她指了個路。


    宋棲遲顧不上道謝,又急匆匆朝他指的木車跑了過去。


    楚恒氣若遊絲地躺在木車上,臉上滿是血汙和燒傷的痕跡,一條胳膊已經被巨石砸的斷成了兩截,隻剩一隻完好無損的手臂搭在車沿上。


    “殿下。”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費力地轉過頭來,啞著嗓子道,“是屬下無能,沒能保護好太子殿下。”


    宋棲遲的心咯噔一下,她一下子慌亂起來,方才的鎮定早都沒了蹤影。


    “你說什麽呢?哥哥呢?哥哥他在哪兒?”


    楚恒淒楚地笑了笑,無力道:“我們三萬個弟兄,就隻活了六個。後來我們瞧著楚梁的人走了,又偷偷跑回去,想把太子殿下的屍體送回宮中,可找了整整一夜,竟是沒能找到。”


    他極費力地抬起那隻完好的手臂,將一直攥著的拳頭遞到宋棲遲麵前,慢慢展開。


    “最後,隻在懸崖邊上的石頭底下,找到了這個。”


    那東西已被血染的沒了原來的顏色,又沾了不少的泥土,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可宋棲遲仍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她親手給哥哥繡的東西,她怎會不認得?


    她顫抖著伸出手,將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拿在手中,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砸在朱色的流蘇墜子上。


    哥哥,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會回來的……


    宋棲遲慢慢蹲下身,死死地攥著手裏的平安符,肩膀一抖一抖,在覆滿了雪的宮道旁哭的厲害。


    楚恒看的心中不忍,剛想張口安慰幾句,身後的宮門外卻突然響起一陣極快的馬蹄聲,緊接著便見一人一騎從身側閃過。


    那人亦是一身的血汙,頂著冬日的凜凜寒風,對著宮裏巍峨壯麗的重重宮殿,扯著嗓子喊了句——


    “華京城破了!”


    第41章 攔下   “以牙還牙。”


    華京城破了……


    宋棲遲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不等她反應過來,身後的宮女已將她拉起, 惶惶道:“殿下快別站在這兒了,危險。”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朱紅色的宮牆外,似能震碎大地的馬蹄聲由遠處逼近,不到一刻鍾的功夫,楚梁的大軍就已到了宮門口。


    為首的將領騎在一匹高頭黑馬上,手裏的銀槍還滴著血,在皚皚白雪上滴出一朵妖冶的紅梅。


    他輕佻地看了一眼緊閉的宮門,揚聲道:“華京城門已破,若是不想死, 便乖乖繳械投降。”


    宋鳴站在宮道上, 臉色蒼白如紙, 身後跟著的是僅剩的三千禦林軍。


    他不是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所以才特意留了這三千禦林軍做自己的保命牌,必要時便可護著他逃出宮去。


    可楚梁大軍來的如此之快, 根本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機會。


    外頭的人見宋鳴沒答話,顯然是有些不耐煩了, 又冷著聲音喊了句:“楚梁大軍已將整個皇宮包圍, 若不投降, 可隻有死路一條。現在打開宮門,我還能饒你們一命。”


    宋鳴自知如今已經走投無路,隻得蒼涼地笑了笑,吩咐守衛道:“把門打開吧。”


    沉重的宮門被緩緩拉開, 露出外頭黑壓壓的一片兵騎,宋鳴淡淡抬眼,望著為首那人道:“朕已大開宮門, 以表投降之心,崔將軍可別忘了剛才的承諾。”


    崔凜轉頭吩咐身後的弟兄們進去,眨眼的功夫便將宮裏頭圍了個嚴嚴實實。他自己則慢悠悠地騎著馬,在宋鳴麵前晃悠了兩圈,才輕輕笑道:“什麽承諾?我不記得我方才說過什麽話。”


    宋棲遲站在楚梁軍的包圍圈裏,冷眼看著那神色散漫的男人。


    方才聽父皇喚他崔將軍,她便知道,眼前這位,應該就是楚梁崔家的二公子崔凜,太子手下的那位能臣。


    崔家雖位於楚梁四大望族之尾,但這些年一直討好太子,倒也混了不少好處,這楚梁的兵權,十之六七都在崔家手裏。


    而這位崔將軍,性子更是與那位嗜血好戰的太子殿下極為相似,他的眼神裏無時無刻不透著那種變態的因殺戮而獲得的快感,叫人看了便心底生寒。


    崔凜慢悠悠地騎著馬,見宋鳴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禁不住滿意地笑了起來。


    “方才我是說過,若你打開宮門,我可饒你們不死。”


    宋鳴這才鬆了口氣。


    “崔將軍記得就好。”


    可還不等他這口氣徹底鬆下來,崔凜又淡笑著開了口:“可那是方才,現在……可不作數了。”


    宋棲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眼睜睜看著崔凜執起了手中銀槍,厲聲喝道:“兄弟們,把這宮裏的人全都給我殺幹淨,一個都別留!”


    崔家軍齊齊喝了一聲,各執刀劍,見人便殺,鮮血嘩啦啦揚在一地白雪上,一片刺眼的紅。


    宋棲遲和宋鳴被禦林軍護在中間,可這三千守軍,根本就不是眼前這些殺紅了眼的惡魔的對手。


    她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緊緊攥著手心裏的平安符,默默道:“哥哥,我就要來陪你了……”


    一片嘈雜紛亂中,一道高亢洪亮的聲音似劃破天際而來。


    “崔家軍聽令,即刻停手!”


    崔凜自馬上回過頭來,望著那道疾馳過來的人影,皺眉道:“你是什麽人,膽敢命令崔家軍?”


    來人笑了笑,朝他舉起手裏的一塊玉,道:“鎮國玉璽在此,我有何不敢?”


    崔凜吃了一驚,策馬上前去,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手裏的玉。


    那四四方方的玉石上篆刻著楚梁二字,四角雕著繁複詭譎的花紋,確實是楚梁的鎮國玉璽無疑。


    隻是這玉璽,本該在太子手中,為何會在他手裏?


    崔凜不由得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那人淡笑著將玉璽收進懷裏,朗聲道:“太子弑父奪權一事已經敗露,如此不忠不孝之舉,朝中自然人人憤恨,雲家便與朝中老臣聯手,將太子囚在了東宮。眼下雲家已扶持新帝登基,咱們這位新帝可不是位好惹的主兒,坐上龍椅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斬殺了太子。”


    在聽到弑父二字時,崔凜就已渾身僵硬,聽完這麽一番話,更是臉色煞白。


    他是太子身邊近臣,自然清楚太子當時是如何掌的權。


    是太子親手將病重的國君悶死在了龍榻上,而朝中又不可一日無主,太子便仗著自己的身份暫掌了朝權,想著待國君喪儀一過,便可名正言順地登基。


    隻是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弑父之事做的不夠幹淨,竟在這關頭被雲家給揪了出來。


    那人看著崔凜瞬間蒼白的臉色,又放輕了聲音道:“崔將軍是聰明人,聰明人就該識時務些。我知道崔家原先在太子手下做事,可如今朝中已經變了天兒,崔將軍,也該向前看才是。”


    他這話說的沒錯。


    且崔家當時攀附太子,不過是看中了他許的兵權,眼下江山易主,是個聰明人都該知道該如何選擇。


    崔凜頓了片刻,便勒馬轉頭吩咐身後眾人停手,然後才轉過來低聲問:“還未問過大人怎麽稱呼。”


    “朱珩。”那人笑意盈盈地朝他抱拳道,“是新帝派來的使臣。”


    *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崔家軍就已撤了個幹幹淨淨,地上的血跡也被新落的雪蓋去了大半。


    宋鳴親自引著朱珩進了禦書房,趙皇後如今發了瘋不能見客,便隻得由宋棲遲在一旁陪著。


    宋棲遲想起他方才說起新帝登基一事,咬著唇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極小心地問道:“朱大人,聽您方才說起,楚梁新帝登基,不知這登基的……是哪位皇子呢?”


    她記得,阿朝走時,原是說要回去做皇帝的。難不成,朱珩口中的新帝……便是他麽?


    朱珩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新帝最不喜旁人議論他身份之事,長公主還是別問了吧。咱們這位新帝,手段可不是一般的狠戾,若是知道長公主議論他,還不知要動多大的怒呢。”


    宋棲遲極為勉強地笑了下,便低了頭道:“大人恕罪,是我冒失了。”


    如今情勢可不比從前了,大夏是戰敗的那一方,縱然她是長公主,在楚梁使臣麵前也不得不低頭。


    隻是她心裏仍在默默思量著朱珩的話。


    手段狠戾……若是如此,那這位新帝,便定然不是阿朝了。阿朝性子那樣乖巧溫順,和這狠戾二字是根本沾不上邊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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