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呢,咱們去那邊屋裏說話。”趙氏想也是知道內情的,也趕緊說。


    文馨還有些不平,衝口說道:“這兒能有什麽好吃的——”話沒說完就刹住嘴,尷尬地看一眼芙蓉和趙氏,笑著說:“天這麽熱,倒不想吃什麽,還是吃點瓜果梨桃的好。”


    方晴被嗆一句也不生氣,隻腹誹這位姐姐是個沒心眼的,轉眼看見文馥表妹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心說妹妹倒比姐姐著調。


    芙蓉是個直脾氣,有心翻臉,到底忍住了。


    趙氏倒是恍若不聞一般,隻笑著說:“妹妹說的是,正是買的大西瓜,今年天旱,瓜都是沙瓤的,甜得很。放在涼水裏鎮了這大半天了,正好吃。”


    幾個人也就一去去廂房趙氏屋裏吃西瓜。歇一陣子,又開始忙,文馨文馥是不會幹活兒的,趙氏隻安排她們幫著疊紅包。忙忙活活就是一天。


    第二天迎新婦,拜堂,眾人在院子裏熱熱鬧鬧地吃了席,晚上年輕小夥子又鬧了洞房,這喜事才算完。


    婚禮第二日,新媳婦拜見長輩,與平輩見禮,方晴得了新嫂子一個繡梅花的荷包,裏麵裝了幾個銀角子,自己則還出去兩條繡花手帕。


    到第三日,吃罷早飯打發小兩口兒回新媳婦娘家回門,大吳氏母女便要回天津。吳家人苦留,大吳氏笑著說:“文馨文馥還要上學,跟學裏就請了這幾天假。”既是如此說,便不好再留,隻依依惜別。


    吳氏和大吳氏一母同胞的姐妹,幾年不見,昨天晚上說了半宿的話兒,今天早晨眼裏都有血絲,這時候當著眾人麵,也不好再說什麽體己話,吳氏輕輕拍拍姐姐的手背,隻說路上保重。


    大吳氏眼圈紅了,衝著哥嫂妹子一家說聲“都回去吧,還來呢”,就帶著倆閨女走出胡同,由吳理陪著,坐上黃包車去了火車站。


    吳氏輕歎一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姐姐家看似光鮮,誰知道這光鮮背後有這麽些個破爛事。


    第13章 再見韓先生


    大吳氏一家走了,方家又多逗留了兩天,一是方守仁要去訪友,二是之前為著侄子喜事吳氏都沒出去逛,這會子沒事了,正好出去逛逛,給方晴買點當嫁妝的衣服料子。


    關氏也有興趣,芙蓉也到看人家的時候了呢,嫁妝得提前攢。但光顧著閨女也不行,還有倆媳婦呢。這次辦喜事收了好些喜錢,刨去酒席什麽的花銷,竟然還剩了不少,心情愉悅的關氏幹脆把女兒兒媳都帶上,和吳氏、方晴一起出去逛,由婚假中的吳彥陪著。


    關氏吳氏是老式女人,去的都是舊式布莊,芙蓉則鼓動著去逛百貨公司,兩個媳婦不好插口,方晴倒是想看看這京城的百貨公司是什麽樣,於是也幫腔,關氏吳氏拗不過她們,又看兩個媳婦也興興頭頭的,也就同意了。


    娘兒幾個進了百貨公司,眼就不夠用了。且不說琳琅滿目的東西貨物,單看賣東西的吧,百貨公司的女職員穿著合體的旗袍,畫著眉眼,塗著嘴唇,一個個都年輕漂亮,男職員也都是平頭正臉的小夥子,穿著時髦的西式襯衫長褲。


    關氏是極少出門的,這百貨公司還是第一回 來。當下嘖嘖兩聲,低聲和小姑子吳氏說:“你看看,你看看,這年輕姑娘都來當夥計了,還打扮得妖精似的。”


    吳氏也笑著低聲跟嫂子說:“這樣的打扮叫摩登,我新學的詞,咱們年輕的時候哪敢穿這樣的衣服,就是現在,在我們鄉下也沒有這樣的。”


    小輩的幾個哪管倆上年紀的怎麽說,這會兒早被這些繁華景象迷了眼。但這樣的繁華富貴,又讓人有些膽怯,覺得這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踩在溜光的地板上,腳都不會走路了。


    事實上這裏的東西確實是貴,用關氏的話說“貴得沒邊了”,“好是極好的”,這後半句是吳氏說的。


    什麽也不買好像說不過去,吳氏便買了些好看的衣服盤扣,有蝴蝶的、有飛鳳的、有花朵的,精致的不得了,不但自己盤不出,就是滄縣縣城也沒有這麽些樣子,回頭買回去給方晴往嫁衣上釘,肯定搶眼。又特意買多了些,分給侄女侄媳。


    關氏也有心買些精致的小玩意回禮,正不知道選什麽好,芙蓉發現了賣玻璃絲襪的。


    這玻璃絲襪再沒有那麽薄的,芙蓉套在手上比一比,手裏的紋路清晰可見。芙蓉笑嘻嘻地攛掇關氏買幾雙這玻璃絲襪。


    “嚇,這麽薄,穿上不跟沒穿一樣?再說也不禁穿啊,一會兒就得磨破了。”


    賣襪子的姑娘倒不是富貴眼,聽了這樣的話不以為忤,反而和氣地笑著說:“並不容易壞的,配旗袍穿頂好看,年輕的小姐太太們都要有幾雙的,您看我天天站著天天穿,也不壞呢。”這姑娘身材高挑,玻璃絲襪子兜住小腿,顯得小腿光滑筆直,很是漂亮。


    正說著,旁邊來一位摩登小姐,穿件露半臂的鵝黃底子繡綠葉子的縐絲旗袍,並不仔細挑選,隻指著其中一種說:“這種深色的要一打”,又指著一種帶小點的說:“這個倒是俏皮,之前沒看見過,也來一打。”


    受這闊氣的小姐影響,也確實沒看到還有什麽精致小物件又不那麽貴的,關氏就給閨女、兒媳、外甥女每人買了一雙這樣的玻璃絲襪。


    買完又後悔肉疼:“都能買一匹布了,”又埋怨芙蓉:“你看這根本就不是咱這平常人家姑娘穿的,這要配旗袍的。”


    芙蓉大咧咧地說:“那額娘就再給我們每人做套旗袍唄——反正咱是旗人。再說這麽好的絲襪沒有旗袍配著不可惜了?”


    關氏拿手指頭虛點芙蓉的腦袋。這丫頭越發著三不著兩,這襪子這麽貴,還說要做旗袍,一套旗袍做下來得多少錢?平時幹活又不能穿。再說做就不是做一套,姑嫂幾個都得做。


    芙蓉也意識到這話說得孟浪了,很有些不好意思。


    方晴替表妹解圍:“妹妹剛才的話讓我想起一個笑話。說一個人想去買螃蟹解饞,不好直說,就說家裏還有些薑醋,得買些螃蟹配著吃,不然這薑醋可惜了(liao)的。”說得眾人都笑了。


    芙蓉也笑著說:“姐姐你知道就行了,怎麽非得說出來。”惹得關氏又加緊用手點了芙蓉兩下子。


    正笑鬧著,芙蓉突然拽拽方晴:“韓先生。”


    方晴順著芙蓉的視線瞧過去,可不是嗎,不遠處站著的正是那天在琉璃廠遇到的韓先生。


    韓先生與那日打扮迥異,穿一套米白色西裝襯衫長褲,頭發都抿上去,貴公子似的。旁邊一個紫衣佳人,正在挑選眼鏡,隻能看到個窈窕的背影。韓先生側著臉,微笑著聽女伴說什麽。


    韓先生也發現了方晴他們,微笑著欠身頷首。


    吳氏關氏等人也看到了,見一個樣貌英俊打扮體麵的青年男子與女兒侄女打招呼——心下驚疑不已,不曉得兩個丫頭從哪兒認識的,雖說現在不大講究男女大妨了,但到底不大好,這年輕人又沒主動上前說話,吳氏關氏就連忙帶著幾個年輕姑娘媳婦走了。


    出了百貨公司,關氏就審芙蓉:“那人是誰啊?”


    芙蓉嘟著嘴:“額娘又大驚小怪,前兩天我跟阿瑪、姑父、晴姐姐逛琉璃廠,遇到姑父火車上認識的一位鄭先生,這個人是和他一起的,就見麵點個頭兒的事兒。”


    方晴暗中點頭,誰說芙蓉是個沒心眼的,這春秋筆法用得好。


    關氏看吳氏,吳氏點頭,確實火車上遇到一位鄭先生。二人放下心來,但還是說教:“你們年輕姑娘一言一行都要當心的,不要學時下那些狐媚子,上當了是一輩子的事兒。”方晴連忙拉芙蓉點頭稱是。


    吳彥也幫著說話:“那位先生看著像個上等人,再說現在年輕人一起說說話、喝個茶都是常事兒,額娘不要大驚小怪。”


    被關氏剜了一眼:“你跟你妹妹都出息了,說額娘大驚小怪,這是能用在老家兒身上的詞嗎?”


    方晴心裏的小人兒給自己抹把汗,心說,哥哥嗯,給我們解圍也不用把自己搭進去啊,你這話說的,也不怕新媳婦吃心。


    方晴偷眼看二表嫂並無異色,才放下心來。又被關氏的話一攪,吳彥芙蓉又是給母親說好話,這段由韓先生引發的家庭糾紛算是揭過去了。


    到晚上睡覺時說起這段,芙蓉還嘰嘰咕咕地笑:“都說我是沒心眼子的,我看二哥才真傻呢。”


    方晴住芙蓉的屋子,此時洗漱完了,姐兒倆都躺下,扇著扇子說話兒。


    “二表哥也是為了搭救咱們倆,要不咱們不得讓我娘和妗子念叨半天。”


    “都是那韓先生鬧得,”芙蓉湊近方晴,小聲說:“晴姐姐,我那天偷聽姑姑跟額娘說姐夫是個好看的,比鄭先生、韓先生怎麽樣?”


    “別湊我耳朵上,癢癢!”方晴推芙蓉,“躺好了,睡覺吧,我可困了。遛了一天,你都不累嗎?”


    “先別睡啊,晴姐姐,說完再睡。”芙蓉豈是那麽容易糊弄過去的。反而貼得更近,又用手推推方晴。


    看芙蓉不罷休的樣子,方晴嗤地笑了:“不是一類,怎麽比啊?你倒給我說說泥鰍、家雀兒、蚯蚓哪個好看。”


    “晴姐姐,你太壞了,怎麽說泥鰍、家雀兒什麽的呢,比個花兒啊草兒啊也行啊。”芙蓉笑著捶方晴,覺得以後再也沒法麵對泥鰍和家雀兒了。笑完了又胳肢方晴,非得讓說。


    “鄭先生風流倜儻,擔得‘俊逸’二字;韓先生,蕭蕭肅肅,文雅清貴;”方晴略想一想,笑著說,“馮先生嘛,比他們兩個更多些赳赳氣概,也更——一本正經些。”方晴腦中閃過馮璋挺直的脊背,想象他像鄭先生一樣做風流公子狀,挺可笑的。


    芙蓉嘟囔道,“晴姐姐掉書袋,沒意思,說了跟沒說一樣。”


    “難道你讓我比較他們誰眼大眼小、麵白麵黑?”方晴用手戳戳芙蓉的腦袋,“睡覺,睡覺,都多晚了。”


    芙蓉嘟嘟嘴,躺下,說了句:“原來姐夫姓馮。”


    這是才反應過來?方晴噗嗤笑了出來。


    “知道你得了好女婿,看把你樂的。”


    “再不睡我明兒告訴妗子了。”


    “我還是覺得鄭先生比韓先生好看。姐,你說呢?”


    方晴笑著拿被單子蒙上頭,“魔怔了你,快睡吧”。


    姐妹倆又嘰咕幾句,才算睡下。


    第二日,雖是吳家苦留,方家四口還是走了。


    第14章 曲折的成親


    方晴又回到她熟悉的生活軌道上來。


    要說變化,也有,方守仁和方晴買了一堆的舊書,夠方晴讀些日子的。方晴還淘到一本講西洋畫的,方晴跟父親學過一點西式畫法,到底沒係統看過這方麵的書,這回可以仔細研究研究。


    父親去了趟京城,想是受震動頗深,回來就在縣上訂了兩份報紙。隻是這報紙送得不及時,日報變旬報,總是十天半月累積送來的,新聞都變成了舊聞,但方家父女依舊看得津津有味。


    方守仁看完報紙常常慨歎這是個荒唐悖亂的時代,方晴同意。


    小小一張報紙就是這荒唐悖亂時代的縮影:頭條新聞是某地又開戰火,下麵插的廣告是歌舞廳開業;左邊一版在說民生問題,配發畫片上一個頭插草標的孩子隻換得二斤糙米;不經意發現右邊就是某富商捧個戲子豪擲千金;社會新聞上還在說南方某地把失貞少女浸豬籠沉塘,娛樂版麵上則有某千金穿衣著暴露的“泳裝”的大幅照片……真是光怪陸離!


    當然這也是個精彩的時代。


    各種新事物、新思想層出不覺,又有好些看似麵熟實則新鮮的詞語,資本、權利、民主、義務……有些可在古書上覓得身影,意思上也有聯係,卻並不盡相同,方晴懷疑這些詞是翻譯詞。


    後來果然在一個學者專欄上看到,這些詞竟然是從日本“進口”的——進口也是方晴新學呢。


    日本人先接觸西方,便用漢字翻譯西方詞語,後來這些詞語又流入中國,一下子為中國人所接受。方晴感慨,若是不常讀報紙,光這些詞就讓人如墜雲霧。


    方晴又愛看學者們針砭時弊的文章 實在精彩異常,言語又尖酸,思想又深刻,常常讓方晴笑得流眼淚,深覺對胃口。特別是有一陣子兩個學者對罵,雖不至於出口成髒,但也極盡尖酸刻薄,看得方晴大笑不止。


    方晴也看那些消遣的內容,新出的戲劇啦、流行的風尚啦、某新貴新娶了房姨太太啦,方晴都讀得津津有味,事實上方晴連報縫小廣告都不放過。


    報紙上的生活是荒唐悖亂而精彩的,方家小院的日子則是實在而平淡的。平淡好,平淡好,在這紛繁亂世能和家人過這平淡日子,每天有三餐飽飯,真是老天垂憐!


    看軍隊打仗的新聞時,方晴偶爾也會想起馮璋。不知道馮家哥哥現在可好?自定親以後,二人再沒見過麵。過年過節都是馮璋的兄弟馮琮來方家代哥哥送節禮。


    馮璋初初也曾寫兩封信來,都是“恩師方(諱)守仁先生鈞啟”——此間習俗,不到正式成親,就不算翁婿,不能稱呼“嶽父”的。


    信上不過說些日常生活,於軍事上並無隻言片語,許是有紀律,不準說的。對方晴也隻是“問晴妹妹好”一句,跟“問旭弟好”一起的。


    後來卻再無信件,方晴不願往壞裏想,許是換防之類,遠了,通信就不方便了。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兩年,方晴過完了十七歲生日,天氣轉冷的時候,馮家托媒人來商量這個冬天就把喜事辦了。


    王二嬸比兩年前老了點兒,嘴皮子還是那麽利索。王二嬸解釋緣故,因為打春是在今年的年尾,再下一次打春卻是後年年初,這樣明年就沒有“春”,這叫“寡婦年”,明年辦喜事是大大地不吉利,所以要麽今年辦,要麽就拖到了後年……


    王二嬸為難地跟吳氏說:“馮家二小子都有孩子了,這喜事不宜再拖了,您說是不是這麽個理兒?正好冬天都閑著——今年冬天好日子也多,給他們擇個好日子,以後一順百順的。”


    已經拖了這幾年,吳氏再舍不得閨女,也不能說後年再辦的話,再說,十七確實也不小了。於是便一來一往有商有量地定了臘月十二這個日子。


    對此,方晴麵上淡淡的,中間有兩年的時間,讓那些擔憂、惶恐、羞澀都變淡了,剩下的隻有對家、對家人的不舍,這份不舍經過兩年發酵,卻越發濃鬱。濃得方晴沒著沒落,隻好拚命幹活兒。


    吳氏發現方晴不對勁有些時日了,什麽活兒都搶著幹,每天起早貪黑地做針線,光給兄弟方旭的鞋就做了七八雙,這是預計讓方旭穿到什麽時候?方守仁的布襪子也做了一摞,約莫可以穿幾年了,又有給吳氏做的汗衫……


    吳氏也從姑娘時候過來的,知道這是舍不得家,不免也偷著掉淚。但對著方晴還是得勸。勸著勸著,娘倆眼圈都紅了。


    眼看快到臘月十二了,馮家卻來人商量事,而且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馮五爺。


    本地習俗,一般婚禮的事,都是媒人在中間跑,或者喜事上請的“總理”——即操持主管喜事的人,沒有兩親家見麵談的。


    方守仁在正屋招待馮五爺。


    馮五爺對方守仁很是敬重,又本身就是不善言辭的,再加之這件事本就不好說,此時真是不知如何開口。不好開口也得說。


    “親家,我真是不好開這個口啊!”馮五爺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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