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荷點點頭,說了聲晚安, 上樓睡覺。


    這一夜睡得大汗淋漓。


    光怪陸離詭夢連綿不絕上演,從小時候被黃嵐音罰站不準吃飯, 到十六七歲和江傾在南江十三中的點點滴滴……


    一切都變得鮮活,像真實重現。


    在夢境中她甚至有自己意識,給當時的行為注解。


    看著自己排斥他的樣子, 紀荷很驚歎,後來在他十八歲那天, 竟然會義無反顧獻上自己。


    當時她怎麽想的,很籠統,就是報答他, 一個不可一世的公子哥為她差點死在高速,說沒情,她又不是傻子, 他既然首先出了真心,那她回報一分也無妨。


    從來都是計算著,自己一分一毫不吃虧的主。


    就是那晚,他在床上的表現也是愛意綿綿,對她說著無比黏稠的情話,當時的她甚至有些害怕,自己義無反顧離去,他醒來會不會暴跳如雷,天涯海角找她。


    畢竟他的愛意洶湧,令她驚訝、害怕,大大超出了欣喜。


    當晚離去時,心灰意冷,江昀震的秘書逼來,十七歲的自己其實更多的是叛逆期的衝動,為自己不公平的命運,和無法真正擁有要永遠用高攀、不配這樣的詞匯與他站在一起時的出離憤怒,大概還有無以為家的走投無路絕望……


    跳下江。


    終結一切煩惱。


    江傾曾說過,他當時跳江,六十公裏處就有機會上岸,但他沒有,漂滿一百公裏,她曾經曆的旅程,才束手就擒般被撈起。


    所以瞧,他從來都是洶湧,無論情感還是行為,如大浪掀翻她。


    連做夢,都讓她東倒西歪,像暈船。


    畫麵轉啊轉,一會兒是學校後麵的水杉林,他攔下她,問為什麽接隔壁班男生的信;一會兒悠長昏暗的隧道,他座駕四分五裂,她蹲在路旁嚇得哭,他心不甘情不願、放下姿態安慰……


    混亂。


    到成年相交,紀荷對夢裏的畫麵說,錯了,不是青海可可西裏聽到他成為刑警的那次,他們相逢是在空軍英烈牆下。


    那天下著秋雨。


    北京溫度似乎能將人身體凍僵。


    紀荷穿著黑色束腰大衣,牛仔褲,平底靴,肩上掛著相機包,手腕上還垮了一隻自己的公文包,係著一條淡色絲巾,在英烈名字鐫刻儀式上用心捕捉。


    鏡頭裏有哭泣的家屬、眼神隆重的領導、神情肅穆的各地瞻仰團,他好似不屬於這些中的任何一員,遊離、自成一派。


    抬眸先注視著錘子在牆上鐫刻的情形,接著隨眾行禮,到輪番獻花前,直接離去。


    紀荷的鏡頭隻捕捉到他凝視英烈牆的半張側顏,英挺、哀思、果斷,這三樣永久留在鏡頭中,同時進入夢,讓紀荷看得清清楚楚……


    醒來,饑腸轆轆。


    罕見幹了兩碗粥,各種小食水果牛奶也每樣來了一點。


    阮姐詫異,接著狂喜,說她胃口終於恢複了。


    紀荷懶得講。


    自己因為夢境,消耗過大,加上馬上出門,怕自己半路暈倒,害人害已。


    和喬景良打了招呼,讓雁北開車出門。


    雁北屢次對她欲言又止,沒膽的樣子,紀荷懶得理,眼一閉,直到目的地。


    “你很困?”到了沈清家樓下,雁北沒話找話。


    紀荷才解釋,“懷孕嗜睡。”話音一轉,順帶教育,“以後有太太,記得對她好。”


    “肯定。”雁北清咳一聲,時不時覷她臉色。


    紀荷進入單元樓,等在電梯前,被看煩了,就抱胸而站,隨意觀察電梯數字,反正就是沒多餘心情和他講話。


    這會雁北臣服的表情並不是對她。


    是對江傾。


    東南亞之行,前有費盡心思的阮姐,後有大打出手被揍進醫院的雁北,兩者都失敗。


    隻有江傾,曾兩次把雁北打得鼻青臉腫,雁北仍然硬骨頭的不服他,但紀荷因為懷孕留下來後,雁北的三觀受到顛覆性衝擊。


    如果不是她心情過於差勁,怕有個三長兩短的,雁北早跳起來對江傾表示五體投地佩服。


    男人之間,拳頭說話,拳頭幹不過,損招來見。


    誰損得成功,誰稱王。


    江傾拳頭大,損招也高。


    雁北臣服。


    “姐……”電梯響前,雁北終於鼓足勇氣,要裝模作樣對她進行道歉。


    “你這邊站著。”紀荷一根手指頭按住這人,眼神似笑非笑,“反省反省。”


    音落,徑自取他手裏的兩大包東西。


    “我來,我來,你懷孕!”雁北大驚,不肯放手。


    紀荷一個眼刀殺過去,弄地這小子畏縮一愣,手勁兒鬆了。


    紀荷拎過兩包東西,清清靜靜上電梯。


    ……


    “紀荷!你好你好!”到了樓上,沈清見到她極其驚喜。


    沈清風華正茂,是一名地質學老師,林深比她小三歲,聽說因為姐弟戀,沈清一開始不同意,是林深堅持不懈的追求才打動她。


    步入婚姻殿堂後,一起住在空軍家屬院,林深犧牲後,沈清才帶著孩子搬出,和父母一起在這邊買了兩套房子,同層,門對門,相互有照應,又各有空間。


    “家裏就你一個?”紀荷驚訝笑,有些抑鬱的心情在看到沈清生產後的好氣色,不由高興起來。


    大概昨晚夢境中,沈清哭得太慘,看著林深隻剩下兩個冰冷的紅字,幾乎暈倒在鐫刻儀式上。


    這會,她比夢境中胖了一些,眼神中不再是淚水,而是稀客臨門的笑意,又是拿拖鞋,又是倒水的張羅。


    “我媽帶弟弟送姐姐上學去了,家裏暫時就我一個,等下弟弟回來,就鬧了。這孩子特皮,兩個多月不肯睡覺,一直哭鬧。”


    “你別忙。”紀荷隨意參觀著,一邊接過水,望著沈清笑,“你氣色不錯。”


    沈清別了別耳畔的發,失笑,“我一直好。”又說,“你今天來有事的吧?”


    沈清父親是江傾的前上司。


    她對江傾被開除,又成鴻升女婿的事一清二楚。


    不過這也隻是表麵罷了。


    她了解的沒有紀荷深。


    紀荷不好意思一笑,“上次,害你在路邊生孩子,真的過意不去。”


    “別提了,我都成網上奇聞了。”沈清話音一落,凝望她細問,“你是不是為江傾而來?”


    “……你知道他?”紀荷一愣,繼而搖頭笑,“你消息還真靈。”


    “靈什麽?我就知道他和喬開宇有過節,從上新聞開始一直鬧,這次還躲起來了,你勸勸他,讓他出來吧。”


    “不在國內了。”


    “……”沈清啞口。打量的目光審視著紀荷。


    說實話,兩人並不熟。


    紀荷是媒體人,林深出事後,因采訪相識,後來又因經常出入市局的關係,和自己父親有點瓜葛,一來二去就成了場麵上的朋友。


    相對於自己的掏心掏肺,連先夫的工作日記都交給對方,沈清卻對她底細一知半解——


    媒體人,鴻升的二小姐,和江傾有點感情聯係。


    但後麵發展太突然了。


    江傾被開除的事,身邊朋友無一不震動。這一切都因為紀荷。


    她讓江傾失去理智、前途,成為和喬開宇之流無意義糾纏的罪魁禍首。


    後來還閃婚。


    朋友們無法祝福,隻覺得愕然。


    “現在鴻升在外麵的形象一落千丈,江傾也自身難保……”麵對對方疑惑打量的目光,紀荷淡定聳肩,無可奈何微笑,“我今天來,的確為江傾,想打聽些事。”


    “你說。”沈清神情誠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紀荷似乎不再是之前為傳達真相拚搏的新聞記者,但沈清就是忍不住對她和顏悅色。


    “謝謝。”紀荷停頓一瞬,瑩白的臉上安靜神色似在思考,片刻才輕聲、謹慎的問,“我想知道你和江傾怎麽認識的?”


    在江傾調來明州前,他和沈清並無交集。


    雖然沈局當過江傾的痕跡學老師,但那時候在安大,山高皇帝遠,沈清不可能去學校,還因此和江傾認識上。


    所以他們到底在哪裏認識的?


    沈清似乎很難回答這個問題,思考片刻才回複,“好像是我先生……名字上英烈牆時認識。”


    “為什麽用好像?”紀荷皺眉,語氣嚴謹。


    提到往事,沈清表情盡量放鬆,微微一笑,“因為回家看照片,發現有個人身影和他如出一轍……但後來,他調來明州,來我家吃飯,說起是我父親的學生,我們才真正相識。”


    “照片的事你和他確認過嗎?”


    “沒有。那段時間我情緒不好,而且不確定是不是他……”


    沈清猶疑。


    紀荷卻肯定的回複,“你沒有認錯,就是江傾,他出現在林深名字鐫刻儀式上。是巧合?還是什麽?”


    “這……我沒有想過。”沈清苦惱一笑,“後來深交,我們彼此都沒有提過這件事。”


    她奇怪,“紀荷,這件事對你有什麽意義,這麽刨根問底?”


    紀荷歎了一口氣,放下杯子,自己主動坐到沙發。


    兩人聊了這一番,彼此都是站著的。


    沈清此時覺得失禮了,笑著陪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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