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麽?”周開陽眉頭緊皺,從她進門開始,心頭就異常不安。何況江傾還回來了,這種不安像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們剛才……”


    自己可以想他,但不允許別人提及他,這就是過去三年紀荷的日子,江傾問她過得好不好,她肯定不好的。


    抬手左手腕,一瞬間淚光就罩住視線,朝對麵展示,紀荷知道自己在笑,她再難過,都會發笑,自己控製不住,“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


    突如其來的一句。


    周開陽臉色大變,身體往後靠,僵硬的注視著她。


    紀荷說完這句話,放下手腕,讓手腕內側那道橫著的紋身,消失在周開陽麵前。


    “這一年,你清楚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就剛才那樣的人。所以開陽,你停止吧。我們不試了,恢複到朋友關係。”


    “為什麽?”周開陽先不可思議,接著,再好的脾氣都壓不住,痛心質問,“是他嗎?你們要複合了?”


    “從來沒分開,哪來的複合?”紀荷放下咖啡勺,眸中帶淚、笑看他。


    周開陽見不得她這樣子,痛心說,“意思是他一回來,我就被踹開是麽。”


    紀荷笑,“我提出離婚,他答應了。”


    “……什麽?”


    “離婚。和江傾離婚。”


    周開陽震驚。


    紀荷低下頭,繼續攪拌咖啡,滿滿的一杯,不知要攪到什麽時候才能喝,機械般的低音,“不過即使離婚,他也是孩子爸爸,我們之間的關係,你會受不了,所以讓你撤退。”


    周開陽惱笑,“我不知道說什麽……你既然能放開他,舍得離婚,怎麽會說讓我離開的話?”


    紀荷再次舉起左手腕給他看,“因為他活著。”


    “別再攪,灑了。”周開陽傾身,從她手中奪去勺子。


    紀荷晃了晃手腕,突然崩潰,淚珠斷線一般灑進咖啡杯,“開陽,你一直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


    “當然知道!”周開陽痛心,從椅內起身,隔著桌麵,握住她手。


    紀荷整個身體在發抖,笑意仍在,“從前他是死人,我為他行屍走肉一萬年你都不會介意,你覺得自己能融化我、包容我,和我在一起你就滿足,現在不可以了……”


    笑轉成徹底的哭。


    沒有聲音,隻是眼淚決堤,“他活著,你就會受不了,我為這樣一個男人所做過的點點滴滴,每一份都成插在你心頭的刺。現在不爆發,早晚爆發,為避免麻煩,你早先離開我。”


    “不……”周開陽離開席位,到她麵前,捧住她兩隻手,從下看她垂著的潸然淚下臉龐,啞聲,“紀荷……我可以等你走出來,我可以,而且你們離婚了!”


    說了半天,他不明白、固執,紀荷惱了,她抬眸,老毛病又犯了看不清人,但是將手從他桎梏裏抽出,仍舊朝他展示紋身。


    “我就是這樣的人,從開始到現在,一直跟你強調,我是這樣的人……”她舉著手腕,徹底崩潰,仰頭痛徹心扉,痛到唇瓣發抖,很長時間說不出完整的話。


    燈光暖亮。


    她臉上全是淚水。


    周開陽過來抱她,讓她淚水在他衣料上擦,可怎麽也擦不幹。


    “開陽……”紀荷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愛他……是死人時愛,是活人也愛……此生沒你的位置,你一開始就知道……”


    “那為什麽要離婚?”


    “我累了……我為這段感情耗盡了自己……”紀荷閉眼,“我幹爸說,對待一段感情得循序漸進,一開始就傾盡所有,要麽傷對方,要麽毀自己……我現在毀了自己……”


    她多想哭啊。


    在早上家中的院裏,在晚上的那個小停車場裏,抱著那個男人哭。


    不過多麽不切實際,她現在狀態遊離,連看都不敢看,她怕了,太害怕了……


    “我好難熬……好難熬……”仿佛救命稻草,周開陽的懷抱給了她溫暖,紀荷內疚又不舍,哭著笑,“怎麽辦呢你看……我這樣……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江傾活著。


    她的情緒還是這樣。


    是男人都會受不了。


    周開陽不例外。


    紀荷一開始就看透了,由著他,給他一個機會,對他而言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不覺得是負擔,樂在其中。


    紀荷沒想到自己的殘軀還能給一個男人這樣的快樂。


    她感到不解,又挺理解。


    不解是因為身心俱疲,除了在快要到來的江傾“四周年祭文”上、寫上我夫英魂浩蕩……其他的一概不關心。


    理解是因為自己在飛蛾撲火,別人應該也會撲吧。


    就撲著吧。他會受不了而離開的。


    現在江傾回來,這樣的離開提前了而已。


    這樣的提前對周開陽造成衝擊,他不甘心,一直擦著她的淚。


    紀荷又看不清了,耳鳴也發作,兜兜轉轉許久,周開陽的痛吼聲才撕進她耳膜。


    “那你告訴他啊——你為他差點沒命,你為他拖垮了身體!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就是江傾造的孽……”


    紀荷頭很痛,眼睛紅腫到隻剩兩條縫。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爆發了,實際上她常常這樣爆發,在夜深人靜一雙稚子睡著的時候,寫著寫著字,突然墨暈開,毀了一張又一張宣紙。


    可能這樣,她習慣了獨自爆發,麵對外人、或者江傾,她隻覺得自己特別想安靜。


    她可以隔著一層消音的某種界麵,看江傾歸來的樣子。


    看多了,就會覺得不真實。


    周開陽說江傾造孽,她否認,十三年前,江傾也為她這樣瘋狂過,他的時間更久,他為此做了警察,所以現在,算還他的。


    “男兒誌在四方,不阻他的路。”這話也是真心,紀荷是真實冷靜下才做出的離婚決定,她沒有生病也沒有胡作非為,自己受了多少罪,也跟江傾無關。


    離婚了,就各不相欠。


    她得為自己活著。何況,這也算達到了以前彼此的約定,一起活著。


    沒什麽比現下的場麵更美好了。


    周開陽明明不忍心逼問,卻控製不住出口,“你就不能……徹底放棄他嗎……既然已經提離婚……”


    紀荷帶著淚光笑,精疲力竭,被周開陽扶著肩才沒倒下。


    她隻說了一句:春蠶到死絲方盡。


    周開陽大震。


    心裏不由呼喊,好一個春蠶到死絲方盡!


    這是表白江傾,也是喝退自己啊。


    她的烈,讓周開陽幾乎沒有活路。


    ……


    出來時,夜空再次飄起細雨。


    周開陽扶著她,堅持要去醫院,她拒絕,說得回家,孩子們在等。


    她這三年完全拖垮了自己,江傾再不回來,她可能都會折壽,情深不壽,情深不壽……


    周開陽羨慕,又痛心。


    “開陽……”紀荷對他說,“我老毛病了,看不好,得養,以後有時間養了,但是很抱歉,我怕你繼續固執,我們以後朋友沒得做,你不能做到真正的不嫉妒,不是嗎?”


    周開陽沒回答,隻說我先送你回去。


    接著,打橫抱起她,快步往車邊而去。


    上車駛離後。


    街對麵,一輛停著的奔馳越野,從車窗中,看清兩人一路相依出門的情形。


    駕駛座上,宋競楊唇中咬著兩根煙,一起點燃。


    他今晚沒來慶功宴,卻當了司機,被領導要求著,務必將居功至偉的江局長送回家。


    可這位江局長喜歡跟蹤人,不知是不是刑偵的習慣使然,從國賓館到這裏,一路隨行,沒被發現。


    宋競楊此時點燃兩根煙,自己叼了一根,將另一根往後頭舉起,“來一根?”


    後頭人久久未接。


    宋競楊笑,“別介啊,要麽上,要麽裝死趴著,你才回來,不會就選擇的後者吧?”


    江傾沒回話。〔?璍〕


    他靠在椅內,眼眸緊閉,微弱光線下,臉部輪廓模模糊糊。


    “受刺激大發了。”宋競楊嘀咕歎氣,發動引擎離開。


    這時候,外頭路燈照進後座,江傾戴在無名指上的婚戒已不翼而飛。


    和她的一樣,光禿禿。


    第81章 蠱   日日夜夜糾纏。


    回到鳳凰城, 孩子們已經睡了。


    紀荷頭痛看不清路,背痛、直不起腰,扶著樓梯上去時在半途蹲下幹嘔。


    晚上沒吃多少, 僅剩的精力用來和江傾分手,加在周開陽麵前大哭一場。


    渾渾噩噩。


    周開陽將她扶上臥室,掀開被子放下去。


    “紀荷, 一切都會過去,而我始終在。”他深情表白, 握著她冰涼的手,給予力量。


    紀荷眉間微微蹙, 想反過來勸他不要執迷不悟,卻精疲力竭, 抽回手,側轉身體, 抱著被頭睡下。


    半夜醒來外麵雷聲隆隆,抬腕看手表, 發現空落落,周開陽臨走前幫她下了表,正放在床頭櫃, 紀荷拿起看時間,是淩晨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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