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他咬牙說著,“我有話要和你說,唔。”


    一根長長的羽箭深深地插入到他的後背中,羽毛甚至還因為巨力爆射在空中顫抖。


    “你受傷了。”


    凝重的血腥味在耳邊瞬間閃開,寧汝姍抓緊他的衣服,著急問道。


    “這麽多人還抓不住。”白起臨走前看著底下的燕舟,整個別院屍橫遍野,鮮血橫流,他最後長刀一跳,直接把肉搏撲上來的侍衛挑中,臂力一摔,甩到燕舟身上,直把底下的人驚得人仰馬翻,這才嘴角一挑,“一群廢物。”


    他信誓旦旦地挑釁著,完全不曾顧忌背後的傷口,一雙眸子亮得驚人,就像一匹嗜血的狼,目光所到之處,人人畏懼。


    寧汝姍至始至終都被人按在懷中,根本看不見發生了什麽,隻聽到一陣又一陣的血腥味,熏得她想吐。


    “放我下來。”寧汝姍忍著惡心說道。


    白起一愣,幾個起落最後在一間破屋中把人放下。


    寧汝姍這才發現他渾身是血,滾燙鮮紅的血落在他格外白皙的臉上,讓明朗的少年顯出幾絲妖冶。


    “你跟我走,燕舟容不下你的,容祈保護不了你。”白起單膝跪在她麵前,認真說道,“我給你報仇,我替你殺了紂開。”


    寧汝姍看著麵前之人,失血過多,讓他的唇色雪白,越發顯得眉宇深邃。


    第一次見他,他懶洋洋地坐在樹上,少年意氣,放蕩不羈。


    第二次見他,他從涼亭廊簷下倒掛下來,隨意自然,桀驁不馴。


    第三次見他,他舉著糖葫蘆站在自己麵前,年輕爽朗,大方陽光。


    她一直知道她是大魏人,卻始終生不起惡意來,他耀眼得就像是天上的太陽,沒人會去厭惡他,每次和他在一起,她便覺得開心,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可今日四次見他。


    兩人之間卻是隔了一道血海深仇,昔日玩鬧接在此刻成了一道道尖銳長刀,逼得她重新認識麵前之人。


    白起,大魏殺將,襄陽之役的少年將軍,甚至是殺了他父親之人。


    “不是我。”白起瞬間明白她眼底的紅意,緊緊握住她的胳膊,目光中露出殺氣,“我隻攻下襄陽,沒叫紂開屠城,我也沒……”


    “懸屍七日。”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我不齒於揮刀向弱者,屠城懸屍我不會做的。”


    寧汝姍隻是沉默地看著她,眼底冒出一道道鮮紅的血絲。


    “可我爹死了。”寧汝姍強忍著哽咽看著麵前之人,“他死在襄陽。”


    白起就像是被人當頭一棒打下,疼得手指都在顫抖,隻有緊咬後牙才不至於出聲。


    他想說,他沒殺寧翌海,是紂開那個畜生虐殺的,他當時被新帝的人困住,不然他一定會保下寧翌海的。


    因為,他答應過要送她去找他爹的。


    他從來都是言而有信之人。


    可所有的話,他都說不出口。


    因為他爹就是死了,死在襄陽。


    “那我們……”他伸手去抓寧汝姍的手,卻被她躲開,心中那絲劇痛便鋪天蓋地湧了上來,連著背後的傷口也開始一陣接一陣地抽疼,“我送你走,這裏不安全。”


    寧汝姍對著他搖了搖頭。


    “白起,別來找我了。”她小聲說道,“我看著你便覺得難受。”


    白起一愣,呆呆地抬眸看著她。


    “是你的侍衛嗎?”屋外落下五個人。


    白起卻不聞不問,隻是抬眸倔強地看著她,一遍又一遍地說道:“不是我,我會給你報仇的。”


    “這個紅絲……”寧汝姍抬眸看中一直解不開的紅繩,心硬說道,“給我拆了。”


    “我不要。”白起握緊她的手腕,死死握住那個紅繩,“寧汝姍,你不能不理我。”


    寧汝姍心底突然冒出一點恨意,她看著麵前無知無覺的少年便覺得難受,猛地伸手把人推到在地上。


    “我恨你,你是大魏人,我們甚至連朋友都做不成。”她瞪著呆愣在地上之人,狠心說道,“我爹死在襄陽,他就是死在你手中。”


    “我沒有爹了。”


    “白起,你還不明白嘛。”


    她看了一眼眼眶泛紅的少年,頭也不回地走了。


    最後踏出院子時,她聽到屋內傳來一聲少年低啞的咽嗚聲,她腳步一頓,忍下淚意,還是朝著山下走去。


    醞釀了許久的臨安在此刻終於下雪了。


    鵝毛大雪紛紛而下,百樹群鳴,萬鳥歸巢,寧汝姍獨自一人在山路上坐著,直到天色昏暗,這才看到相國寺的影子。


    她的披風早已冰冷,大雪讓她渾身僵硬,隻能木訥地朝著那點亮光走去。


    寺廟大門處,已經枯坐許久的容祈突然抬眸看向原處,他似乎聽到一個輕微的腳步聲。


    “寧汝姍。”他再也顧不得這裏的台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對著空蕩的地方大喊。


    他停在原處,仔細聽著,可那點細微的聲音再也聽不見,可他還是在滿寺梅香中到了那股特殊的梅香味。


    “寧汝姍,你在哪。”他茫然地站在原處,無神的目光落在一處,倔強地喊著。


    就在他眼睛看著的地方,站著一人。


    寧汝姍披著大氅,臉色雪白,落滿大雪,她隻是看著不遠處那人。


    她喜歡了好多年,可今日站在這裏,當初所有少女情思都化成一刀尖刀,刺得她鮮血淋漓,無法呼吸。


    ——若是當初選擇不嫁他,是不是一切就不會這樣了。


    爹不會去襄陽。


    娘不會死。


    她還是沉默寡言的寧家三娘子。


    “我知道你在這裏。”容祈手指都在顫抖,他向前走了一步,卻絆倒了石凳,幸好扶住石桌才沒有狼狽跌倒。


    “你別不理我。”他站在原處,低聲說著,“我以後會照顧你的。”


    “你再信我一次好嘛。”


    他帶著一點哀求之色。


    “你喜歡過我嗎?”寧汝姍的聲音在遠處輕聲響起。


    “寧汝姍。”他下意識踏出一步,卻不料,麵前是個台階,他跌落在地上,手心可在粗糙的石子路上,劃開一道道傷痕。


    寧汝姍看著他狼狽的模樣,終究還是上前一步,伸手把人扶起。


    容祈伸手把人牢牢拽在手心,心中的不安已經擾得他無心思考,無力回答這個問題。


    “你別走。”他小聲說道,“我會給你報仇的,你別走,我會保護你的。”


    他就像一個失魂落魄的孩子,反複說著這些話,可絲毫沒有聽到對麵之人的回應。


    他隻能感受到寧汝姍掏出一方帕子,小心裹在他的手心。


    “我自己會報仇的。”


    最後,他聽到寧汝姍低聲說道。


    “不準去!”容祈握住她的手腕,驚懼不安,“別走,你給我時間,我會給你報仇的。”


    “容祈,阿姐說得對,你該站起來了。”寧汝姍伸手理著他鬢間淩亂的頭發。


    “好,我都聽你的,你別走。”容祈握著她的手都在肉眼可見地顫抖。


    “我喜歡的一直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而不是撥弄風雲的朝臣。”她掏出一塊白帕子蓋在他臉上,“好好治眼睛,幫我照顧好嬌嬌和扶玉。”


    容祈掙紮著,卻還是猝不及防吸了幾口,頓時腦中眩暈。


    “睡吧。”


    寧汝姍伸手一根根撥開手腕上的手。


    “別,別走……”容祈想用用盡全力,卻不得不屈服於渾身乏力,眼睜睜地看著寧汝姍離開自己,一步步離開。


    寧汝姍吃力把人安置在輪椅上推進屋內,最後看了一眼麵前之人,最後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若是你不曾救過我就好了。”


    容祈聽著耳邊低語,心神震動,肝膽俱裂。


    寧汝姍看著外麵大雪,隻覺得心中悲涼,天地之大,竟無一處是歸處,但她還是踏了出去,隻是走到院落門口時,隻要聽到身後一聲巨大的聲響。


    她一驚,扭頭去看,


    隻看到屋內的容祈打碎茶盞,拿著碎片把自己刺得鮮血淋漓,他跌倒在地上,又掙紮著站起來,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站起來,整個人狼狽不堪。


    地上蜿蜒開一道道血跡,背後的傷口染紅了衣裳,順著衣擺一滴滴落下。


    “阿姍,別走。”他茫然地看著周圍,強撐著一口氣,沙啞喊著。


    他看不見,他甚至也聽不見她的呼吸聲。


    就像那日在賽馬場,他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隻能眼睜睜感受著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巨大的惶恐籠罩著他,讓他孤零零站著時顯得茫然又脆弱。


    直到最後藥效發揮,他終於跌落在門口,狠狠摔在地上,但依舊掙紮地朝著她最後失去聲音的地方爬去。


    “別走……”


    “求你了……”


    他昏迷時,嘴裏喃喃自語著。


    而寧汝姍至始至終,隻是站在院門口無喜無悲地看著他。


    深夜大雪落滿她消瘦的肩頭,她雙眼含淚看著容祈。


    她從懷中拿出那方珍藏已久,右下角繡著‘嬌’字的帕子,任由它被狂風暴雪卷攜著離開,突然笑了笑,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結束了。


    她一步步踏下相國寺的台階時,突然感覺頭頂被遮上一把傘。


    “這麽狠心。”程星卿不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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