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洛心底不由更埋怨上薑如遇,薑如遇啊薑如遇,這麽短的時間內,她能從手筋斷裂到能傷他母親,這樣的天資太可怕。如果說當初薑如遇說出自己的天賦,他會再把姿態放軟一點,不會說讓薑如遇留在上陵薑家,但一輩子不得和扶光相爭的話……


    如果早知道她這樣,他能夠更求賢若渴。


    隻是已經沒有早知道了。


    薑洛不敢多在意別人的眼光,卻也說不出撤銷懸賞令的話來——畢竟,做決定的是他的母親,不是他。


    薑洛隻能和稀泥:“這、峰主息怒,薑賢弟也息怒……那懸賞令雖發出,但各位沒必要太過掛懷,畢竟……薑如遇連返真期道君都能傷,別人怎能傷得了她呢?”


    “笑話。”薑天信冷道,“因為你們的懸賞令,她現在不歸天南薑家,不知漂泊何處,有家不能回,有師門不能入,你叫我們怎能不掛懷?”


    溯源峰主也道:“看樣子,家主不願取消懸賞令了。反正,我們玄陽宗不認這懸賞令,誰殺了薑如遇,就是殺玄陽宗峰主的親傳弟子。屆時,玄陽宗不會善罷甘休。”


    薑天信的天南薑家早說了不會和殺薑如遇的人善罷甘休。


    薑如遇此刻以鳳聲的身份坐在坐席之中,她麵上不敢露出動容之色,卻稍稍斂眸,掩下動容——天南薑家和玄陽宗從未放棄她。


    薑如遇也不會覺得天南薑家和玄陽宗沒有為她殊死一搏而生氣。


    天南薑家實力不如上陵薑家,玄陽宗倒是夠,但是,一個大世家和一個大宗門關係降到冰點已經夠了,如果他們再開戰……宗賢、她的師尊燈月峰主……沒有人敢讓整個玄陽宗因為她的事卷進來。


    玄陽宗如今的態度已經是赤子之態,再要求多的,那就是太過自我。


    薑家主擦擦汗:“不是我們不撤,隻是我們豈可朝令夕改?”


    他倒是婉轉得多,淩火道君那微啞、充滿憎恨和怒氣的聲音陡然響起:“本君就是懸賞她,誰敢不服?”


    道君的聲音響徹整個廣場,像在所有人心間炸開,這是道君對每個人的威壓。


    別說小修士,就連歸虛期的溯源峰主和薑天信都感覺心頭一悶。


    薑如遇在鳳凰神墓裏受難時,已經習慣承受威壓,因此,她比別人好太多,但為了不露餡,仍然裝出臉色蒼白的模樣。


    在修真界,實力是一切。


    淩火道君再不講理,再無理取鬧,但她拳頭就是大。現在,她周身都披著寬大的衣服,把手、身體全都遮住,但是臉上被極冰之焰灼傷的痕跡她沒有遮住,整張臉凹凸不平,雙眼陰如鷹隼,令人一見就膽寒。


    淩火道君環視在場的修士,目光落在薑如遇臉上——“他”身上的氣質和薑如遇那個賤蹄子實在是太像了,也是左手執劍,要不是是個男人,淩火道君也沒看出“他”身上有什麽偽裝,她一定現在就殺了“他”!


    但饒是如此,淩火道君仍然不滿,她對薑如遇的恨意滔天,遷怒更是毫無理由。


    這個男修,被她盯上了。


    淩火道君聲音粗糲:“你們都以為本君傷了真海,就不能再好了嗎?”


    她的目光沒人敢對視,更沒人敢懷疑她說的是假話。返真期的道君能有什麽手段,他們不想試。


    淩火道君威脅眾人後,再甩出一個理由:“薑如遇當初不過一個區區凝丹期的修士,居然能傷本君?本君的孫女更是說過,她在迷霧妖村時,妖村裏的妖魔說他和薑如遇本是一樣的人!哼,我們正常的修士,凝丹期如何能傷返真期?本君懷疑薑如遇是妖魔,和我們根本不一樣,所以本君懸賞她,誰敢不服?!”


    她將龍頭杖往地上一杵,威壓一泄,所有人都險些站不穩。


    薑天信死死攥住拳,雙目欲裂,上陵薑家……


    薑如遇看向薑天信,她不希望薑天信現在和淩火道君對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能燒淩火道君一次,就能再燒第二次,但是九叔不能。


    在淩火道君大呈神威之時,空中飛來二十餘名腳踩雙羽的修士,紫衣飄飄,看起來文弱,身上有日月星辰一樣的紋路。


    這正是璿璣門的人。


    璿璣門有十二星堂,今日來的領隊,就是其中一位星堂堂主,他看起來蒼老慈善,淩火道君的威壓壓在他身上,就像泥牛入海。


    他雖然隻有歸虛期,但是,這手神通已經昭示他的不凡。


    璿璣門在修真界地位超然,平日也不會參與任何秘境之爭,今日怎麽忽然來此?


    這位星堂堂主雙目平和,道:“道君此言差矣,璿璣門天驕榜中本來的第一名,正是薑如遇。”星堂堂主道,“天驕榜幾百年一排,如果天驕不足,寧願空著都不會排列,上一次的天驕榜第一已經飛升。”


    他道:“天驕榜第一,向來天賦卓然,道君不必因為她能傷你便說她是妖魔。”星堂堂主沉吟。“我們璿璣門有修真界幾乎所有排的上名號的修士記錄,在七百卷宗之中,大約五十位天才半路夭折,被毀天賦,其中三十位天才自此一蹶不振,但還有二十位,爆發出比原本更強的可塑性。薑如遇身具鳳凰靈血,她的潛力以上古鳳凰為頂,不能以普通修士來看待。更何況,她還是劍修。”


    天驕榜第一……


    薑天信沒有半分喜悅,這個榜早就重排了,如遇還不知道這個事情呢。


    溯源峰主等人知道有天驕榜,但天驕榜也傳不到他們手裏去,如今聽星堂堂主這麽說,不隻震驚,更有的是一種遺憾以及……不解。


    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薑如遇好歹是上陵薑家的養女,也算是和上陵薑家有舊。


    他們之前隻以為上陵薑家不能容人,現在看來,上陵薑家如果不是腦子有問題,都不會廢一個天驕榜第一的養女。別說傳說中薑如遇也隻是冷言少語,沒有其他錯,哪怕她真是混到上打叔伯,下踹嬰孩,他們也舍不得把這樣一個人往外推。


    她哪怕隻是掛名在宗門,修成之後,也是宗門、世家的護身符!就像淩火道君,這樣壞的脾氣,上陵薑家不還是捧著?


    薑如遇今天第一次聽到原來自己還有一個這樣的頭銜。


    可惜,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是過去式。


    薑如遇沒有怔忡太久,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是她微微握緊劍,惹得柳溪清又朝“他”看了一眼。


    淩火道君見璿璣門的堂主來,倒破天荒收了收豪橫的性子。


    她冷哼一聲:“璿璣門來得真巧,偏說到薑如遇時你們就來了,怎麽,這個丫頭片子現在倒成了人人護著?”


    璿璣門堂主搖頭:“我和她非親非故,隻是,門主夜窺星象,已經算出修真界不久會麵臨一場浩劫,這浩劫由內亂而始,由利益紛爭而來……讓我前來,關注這次靈天秘境名額之爭,定要公平公正,不得徇私。”


    這次靈天秘境,師尊說,是之後大變的重中之重。


    如果處理得好,也許大變會消失。


    所以他來這裏,看到淩火道君繼續傾軋天南薑家和薑如遇時,才忍不住為薑如遇說話。


    ……薑如遇也是修真界正道之人,屬於內,卻一直被傷害,他必須為她說話,如果不這樣,就憑她被養育她的父母逼迫,廢修為,斷手筋……之後好不容易有點成果,又被整個修真界追殺……她也有可能生變。


    所以,他不希望上陵薑家這場霸道的欺淩再繼續下去。


    第69章 風雲破百蠻十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大變?


    此刻在場的修士們全都訝然, 璿璣門門主觀測經緯星象之術獨步天下,他的預言在之前也有所應驗,現在他說之後天下將生變, 修真界遭逢大難…


    在場修士們有的低頭沉思, 有的則交頭接耳,都在想到底什麽樣的災難能夠撼動整個修真界。當即有人朝天南的修士詢問:“天南邊關防線可有鬆動?”


    天南原家的人神情自信, 難掩驕傲:“毫無鬆動。”


    此人叫原柏野, 是天南原家長子,骨齡四百餘, 已有歸元期修為。他自幼生於天南, 作戰的本事一流, 卻沒怎麽應對過人心叵測。


    薑天信甚至沒來得及拉住他。


    問話的人再問:“真的嗎?三十二個關卡一個都沒鬆動?”


    原柏野道:“三十二個關卡平日各家獨自鎮守,但任何一道關卡出事,其餘關卡都能以左右之勢合力包圍過去救援, 呈連動之勢。三十二關卡, 互為對方的屏障,固若金湯。”


    薑如遇忽然冷笑一聲,她忽然發笑,從座位上站起來, 冷淡俊美的容貌頓時引來別人的窺探。


    原柏野看“他”身上穿著天南山險關的衣服,雖不悅也壓著性子問:“你笑什麽?”


    薑如遇道:“我在笑道友。”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連點幾下,憑空畫出整個天南防線:“在下不才, 來自天南山險關,對道兄剛才的話有些疑問:道兄說天南三十二關卡互為屏障,相互支援很快,換句話說, 隻要魔族同時進攻天南三十二關的其中幾道關卡,分散你們的支援,就能拿下其中一道或者兩道關卡。”


    “魔族以這一兩道關卡為據點,同樣可以實現魔族之間的互為屏障,相互支援,以這個優勢再進攻其餘關卡,天南三十二關危在旦夕。”


    原柏野鎮守天南多年,見薑如遇言語冒犯,頗怒:“我們不會被魔族奪下哪怕一道關卡。”


    “是嗎?”薑如遇道,“據我所知,哪怕我在的天南山險關,每碰到一次魔族進攻,都得集整個山險關之力才能打退魔族。如果魔族進攻山險關的同時,再進攻山險關旁邊的關隘,我們拿什麽來支援友關?”


    原柏野還想再說什麽,薑天信此時已經走到他旁邊,一掌按在他的肩膀上,掌心傳過溫熱的靈力。


    原柏野感受到薑天信好像在提醒他什麽,抬頭看,薑天信則已經道:“這位山險關的後生說得不錯,我們慚愧,天南三十二關勉勵對抗魔族,曆時這麽久,已經不再如當初那般稱得上固若金湯。這位堂主說天下或將大亂,我們天南三十二關一定更為小心。”


    原柏野不知道薑天信怎麽這麽滅天南三十二關的威風。


    薑天信安撫他的同時,也在上下打量薑如遇——這是天南山險關的人?年紀輕輕,修為極高,最重要的是見事透徹。


    “他”剛才反駁原柏野的話,不是為了滅天南三十二關的威風,而是為了滅中陸修士心裏的猜忌。


    適才星堂堂主說天下大亂由內亂而生,再蔓延到整個修真界……原柏野長於天南,沒怎麽浸淫過勾心鬥角,原柏野想的恐怕是能蔓延到整個修真界的災禍,一定和魔族有關,所以他堅稱在天南三十二關的鎮守下,魔族不會侵犯進來。


    可他沒有想過,明明星堂堂主都說了由內亂而生,為什麽別人第一時間會問天南的防線有沒有鬆動。


    如果說中陸修真界真這麽懼怕魔族,不會這麽多年來,放任天南三十二關人才凋零,個個死在戰場上,也得不到任何補充,他們難道不怕衰落的天南三十二家鎮守關卡失敗,魔族入侵嗎?


    恐怕現在越來越繁榮、道統茂盛的中陸修真界真不太怕了。


    他們不怕也有理有據——魔族被攔在天南之外的魔界,魔界靈氣不豐,還不如天南,他們常年和天南作戰。如今天南三十二家尚且衰敗,更別提魔族。


    與其說如今的中陸修真界怕魔族,不如說他們提防著曾經在天南畫地而治、在當初僅靠天南一畝三分地就能打退魔族的天南三十二家……他們更擔心天南三十二家生變於肘腋之下。


    薑天信剛才阻止原柏野就是這個原因。


    星堂堂主說內亂生,導致修真界遭難,中陸修士懷疑天南修士的可能性大得多。薑天信看向薑如遇,“他”恐怕也這麽覺得,說起來,“他”也是一個劍修,左手執劍,如若如遇現在也在這裏,倒和“他”很像。


    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薑如遇,薑如遇失蹤時才凝丹期,這才過了多久,她絕不可能到達靜元巔峰。


    薑天信和薑如遇二人的話讓中陸修士稍微放下心來,平心而論,他們也不認為如今落敗的天南三十二家真有讓整個修真界大變的能力,可如果不是天南三十二家聯合起來,中陸內陸的世家也沒讓天下大變的可能性。


    哪怕是上陵薑家,哪怕是龐然大物如玄陽宗——這些最頂尖的宗門、世家生變都不可能做到禍害整個修真界。


    那麽,這個內亂,到底指的是什麽?


    見許多修士沉吟,目光在同伴身上來去打量,星堂堂主道:“諸位不要著相。”


    他道:“星辰軌道,也並非一成不變。師尊讓我警醒世人,是讓大家內省自身,而不是要大家互相猜忌。”他憂心忡忡,“如果胡亂猜忌,恐怕反而會寒他人的心。”


    這位星堂堂主眼裏的憂色快要滿溢出來。


    薑如遇想,這位堂主、乃至整個璿璣門都不出世,他每日除了修煉就是觀星,能窺星象通未來的神通,可惜不懂這個修真界,更不通人情練達,世上猜忌、不滿別人的多,多少人真正能夠做到自省?


    尤其是在信奉強者為尊的修真界,強者不需要自省,弱者自省也沒用,隻有變強才是通途。


    薑如遇猜這位堂主的警世之言不會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亂。因為麵對預言,自大的、猜忌他人的,渾水摸魚的,遠遠多於真正自省的人。


    果不其然,淩火道君冷哼一聲,對星堂堂主道:“堂主,你遠道而來,本君一說薑如遇,你就馬不停蹄為她辯解,按你的說法,是指本君對薑如遇做了不公平的待遇,讓她也有可能生變?還是說,你指的是靈天秘境的名額之爭,我上陵薑家因世代守護靈天秘境,所以名額比別的勢力多,你也認為是我們欺辱了別人?你來此,嘴上一句公平公正,實則,依本君看,你是對我們上陵薑家有不滿吧,還是你說的變故就是上陵薑家?”


    她一直詰問,將星堂堂主逼得閉口不言。


    星堂堂主來此警醒眾人,但淩火道君一定要扯到上陵薑家身上,她這麽強勢,星堂堂主已經不知該說什麽。他哪敢說上陵薑家的不是,萬一上陵薑家挑起變故,他不會原諒自己。


    星堂堂主不懼淩火道君,但也不會和她動手,道:“並非如此,我來此,除告訴諸位師尊箴言外,便為了監督靈天秘境的名額之爭,同時,我也會如實記錄一切。”


    如果真有那樣的大禍,導致傳承斷絕……至少,璿璣門還留下了一些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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