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眼睛轉了轉,把手放在嘴邊,小小聲道?:“你叫什麽??山什麽??偷偷告訴我就行。”


    “山光遠。”他老老實實,一字一頓地回答,像是希望她好好記住。


    言昳心裏在笑?,麵上卻皺眉:“三觀演?”


    山光遠:“……”他伸手,要借她的軟爪子寫字。


    言昳不?情不?願的伸出來。


    山光遠指尖一筆一劃寫下,言昳就跟手抽筋似的,癢的那泛粉指尖亂哆嗦,最後跟個八爪魚似的,指尖一攢,包住他寫字的食指:“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山光遠。大山的山,發光的光,很遠的遠。真難聽。又拗口,又沒文化。你這名字,能是個男三就不?錯了,要別的講究的書裏頭,隻能是個小兵。”


    山光遠:“……”她說什麽?呢?


    言昳睥著眼睛思索:“你家人名字起得都挺簡單的。我記得你爹是山以將軍。你大哥叫山廣汀。你這個遠字,都算你家裏比劃最多的了吧。”


    她竟知道?他大哥的名字。


    山光遠沒說話,言昳又鬆開“八爪魚”,放過他的食指道?:“哎,別生氣。我不?是打趣你家。我知道?山家是忠良,若非袁閣老當年——哎,反正他也被韶家鬥倒了嘛。”


    山光遠看?她。


    這時候還把山家當忠良的人可真不?多,而且這裏頭也有一半的人還私底下嘲笑?山家愚忠才落得這麽?個下場。


    告訴她身世這件事兒?,沒那麽?重,但山光遠樂意讓她知道?,他就是有把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的欲望。


    言昳托腮道?:“我知道?啦。你要報仇。確實,誰沒有恨的人呢。”


    山光遠垂下眼睛,沒有接話。


    言昳一揮手,非常理解他,跟個喋喋不?休的嘰喳百靈鳥似的道?:“有啥需要幫忙的,跟你老板我說,我是關心下屬,每年漲薪,發放獎金的好老板!行了行了,酸棗糕還是要吃的,否則你真的會犯胃疼的。輕竹!我的酸棗糕,哎呦,我的天!不?要那個綠的床單被罩,弄得跟睡在草叢裏似的,你再給我換一床!什麽??我說酸棗糕啦酸棗糕!”


    山光遠被她這嘴吵得捂住了半邊耳朵,歎口氣垂下頭去。


    可惜地上沒有一窪清水,否則他該能瞧見自?己垂著的臉,在月光的陰影下,像漣漪似的泛起由心的笑?影。


    第32章 .言家


    言昳本以為?不用上學的休沐, 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躺在被窩裏看會兒話本子、小人書,甚至吃兩個棗泥千層糕再?起來。


    但天才剛放亮沒多久, 幾個丫鬟又把她抬起來了。


    言昳氣瘋了:“今日?又不用讀書, 這?才幾點啊!幾點!我?這?是又要去哪個奶奶廟祈福了嗎?”


    輕竹連忙哄她:“哪能呢,是家裏來了客。一大家子擎早便來了, 正跟老爺說著話呢, 二小姐肯定沒見?過, 是京師來的, 那?家大兒子是老爺當年的學生。”


    言昳轉頭:“哦, 是言家來了?”


    輕竹沒想到言昳竟知道, 一邊忙活著給?她敷臉,一邊道:“正是。言家也是武將世家, 言老爺跟長子都是在天津衛軍校出身的,平日?做事都比較簡素。所?以咱也不能太招搖。”


    輕竹家以前?畢竟是當鋪的, 很知道如何跟各種地位的人打交道。隻去取了兩個滴珠發帶,給?她綁在小髻上, 耳朵上也不戴珍珠瑪瑙, 而是彩線編的小花。言昳衣櫃裏沒什麽特別簡素的衣裳, 最?後還是挑了個鵝黃色半臂配寬條紋青裙,脖子上戴個細金項圈,打扮的像個小戶人家的寶貝明珠。


    言昳一路打著哈欠往前?頭去,剛路過花園的回廊,就瞧見?了一個腦袋炸毛的少年從院中牡丹叢裏竄出來,攀住回廊的欄杆,利落翻身上來,邊跑邊笑道:“雁菱, 你丫跑不過我?的!哈哈哈哈你一會兒就等著丟人吧!”


    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小丫頭緊緊跟在後頭,直接跳起來抓住回廊欄杆,一個漂亮利落的空翻,穩穩落在了回廊上,伸手?就戳那?少年的後屁股,想來個千年殺:“二傻子!你還我?!要不我?就弄死你!”


    二傻子不是別人,正是言涿華。


    他手?裏正捏著一截長發帶,眼見?著要撞上從回廊那?頭娉娉走來的女孩,連忙刹住車低頭看她。


    瞧見?言昳,言涿華傻眼了,連後屁股都沒能及時躲開大招:“啊!”


    言涿華慘叫一聲,捂住身後,兩腿叉成剪刀,艱難的平移幾步,對她還擠出客氣的笑臉:“好巧。吃、吃了嗎您?”


    言昳:“……”


    言涿華挪開身子,後頭披頭散發的女孩探出腦袋來:“二傻子,你跟誰說話呢?咦?”


    女孩抬手?,將眼前?的頭發朝後撥去,露出一張英氣利落的尖臉,跟言涿華是一樣的濃眉挺鼻,眼睛圓溜溜的亂轉,機警靈動,野性未馴。


    可能也就比言昳大一兩歲,卻比她高一截,有著言家人的結實修長的身量。


    應該就是那?位言家四?小姐。言雁菱。


    就像言昳明是家裏最?大的孩子,但因?為?上頭有個足了三歲才夭折的哥哥,所?以行?二。言家現在就三個孩子,但因?為?行?三的男孩也是夭折了,所?以言雁菱依舊被叫四?小姐。


    雁菱好奇的對她咧嘴一笑:“您是?”


    言涿華背在後的手?捏她胳膊,對言昳一作揖:“二小姐。”


    雁菱這?才啊了一聲,才明白剛剛是在人家家裏上躥下跳,丟臉尷尬到麵上泛紅,趕緊學著她哥也作揖,就是動作猛地跟下腰似的:“啊啊啊啊原來是白家二二二小姐,失敬失敬!早聽說是金陵小美人,真是漂亮的,哎呀我?的眼睛都瞧不上牡丹花啦!”


    言昳想笑:看來雁菱文化水平,還不如她哥呢。


    言昳道:“言涿華,你在我?家院子裏演雜耍呢?你爹呢?”


    雁菱沒想到這?女孩跟二哥說話口氣還挺隨和?熟稔的。


    而後就瞧見?自己平日?腦子缺根筋的二哥,兩隻手?的手?指在背後纏著她的發帶,緊張道:“爹和?大哥在主堂跟你爹說話呢。我?們倆就說出來透透風,結果雁菱說發帶鬆了,讓我?幫她重?新緊一緊發帶。但我?本來就不擅長,沒弄好,反而頭發散了,她就嗷嗷亂喊要追殺我?了。”


    言昳笑:“都怪你妹妹,不怪你了?”


    言涿華偷偷踢雁菱,雁菱猛地探頭,關鍵時刻很給?他哥麵子,指了指自己:“對,都怪我?!”


    言昳笑了:“你們是要在院子裏再?追殺一會兒,還是一起去主堂?”


    雁菱伸手?抓著自己的頭發:“我?這?樣沒法見?人啊。”


    言昳:“輕竹,你幫忙給?言四?小姐梳梳頭吧,等會兒咱們一道過去。”


    雁菱也不好意思鬧了,乖乖坐在回廊欄杆上,輕竹抓著她那?稻草似的黑色長發,一邊犯難一邊努力給?她梳頭。


    雁菱也斜著眼去瞧二哥。


    言涿華離言昳一臂遠,客氣賠笑的說著話。


    言涿華什麽時候認識白家二小姐了?怪不得昨兒一聽說來白家登門拜訪,嗚呼哀哉的不樂意,焦慮的亂轉。


    雁菱以為?能降住她二哥的人不多。上一位還是上林書院某位姓盧的先生,聽說是老爹以前?的軍校學弟,也帶過兵,剿過匪,後來升不上去就辭官教書去了。老爹一聽他教書,立馬要把言涿華塞過去,說教不好沒關係,打到他乖巧就行?。


    看來除了盧先生,這?二小姐也算是降他的人之?一。


    言昳身邊丫鬟手?藝都不錯,很快就給?雁菱紮了個跟言昳差不多的雙髻,三人一邊偷偷觀察彼此?,一邊往主堂去了。


    言昳先請言家兄妹這?兩位客人進屋,才一掀纈玉錦簾進了屋內,一進屋便笑道:“爹爹,瞧我?在路上遇見?了誰?這?兄妹倆正誇讚咱家院子裏好景致呢!”


    白旭憲站起來:“真是巧了,你們小輩倒是先熟了,昳兒快來,跟著二位見?禮。這?是你言家伯伯。”


    屋裏坐了兩個陌生男人,年近四?十那?位就是言昳上輩子的後爹:言實將軍。


    言實確實是典型的武將長相,比他幾個兒女要粗糙些,高大黝黑,穿衣豈止簡素,簡直是滿不在乎,登門拜訪連件綢緞的衣裳也沒穿,隻套了個素色圓領羅衣,白色交領扣著他粗壯的脖頸。


    言實一副愚鈍憨笨的長相,但言昳知道他一點也不傻,心裏是細致又拎得清的。若不是前?世某些機緣巧合導致的言家倒台,他本可以在亂世低調的自保。


    而右手?邊凳子上的小青年,就是曾經跟白旭憲讀書的言家長子——言元武,看模樣已經在讀軍校,有十八九歲了。言昳其實對他印象不深刻,她十二歲到言家之?後,言元武便在外頭帶兵打仗,直到後來戰死,言昳都沒碰見?他幾回。聽言元武這?個名字,再?聯係他爹和?二弟的長相,言昳以為?他必然也五大三粗,英武非凡的。


    但言元武長相那?叫一個溫順老實,簡直跟八十年代車間主任似的,還戴著一副水晶眼鏡,單眼皮圓臉頰,和?氣的插著袖子與言昳抬手?過禮。


    李月緹和?白瑤瑤也來了,兩家人湊齊了,便是說些場麵話。


    小輩們在這?種場麵下,基本都心不在焉的,言昳更是。


    其實上輩子,她當然不覺得白旭憲和?老太君算是家人,反而是與言家人有不少濡沫之?情。這?也是她上輩子獨立之?後,仍然願意用言姓的原因?。


    但也不是說言家跟她就隻有相親相愛,毫無芥蒂。她與這?個家族關係很複雜。


    最?早言昳被送去言家,就是因?為?她十二歲那?年,言家、白家正是倆家交好的時候。兩家共乘一艘大船去武昌一帶遊玩,返航時卻忽然遭遇暴風雨,言實將軍當時保護了離他最?近的白瑤瑤,但自己的女兒,也就是言雁菱卻在風暴中落水喪生。


    白旭憲心裏愧疚,就說要賠給?言家一個女兒,就把看似地位更高的嫡女言昳送給?了言家抱養。


    言昳真是搞不懂這?個邏輯,但估計是因?為?原著中言昳作為?惡毒女配已經蹦躂太久沒花招了,讀者也討厭她,想讓她滾蛋,所?以才有的這?麽個劇情。


    言實將她帶回家後,言夫人卻恨瘋了自己的丈夫——不保護自家的女兒,讓親生骨肉慘死,卻抱養了人家的孩子回來!


    哪怕是小貓小狗,養了幾年死了,買個花色一模一樣的回來也替換不了啊!


    這?個男人憑什麽覺得一個跟雁菱完全?不一樣的女孩,就能替換她失去雁菱的悲痛?!


    但言實將軍畢竟已經接受了這?個孩子,白家說什麽也不願意要回去了,就隻好把言昳放在膝下養,帶回了京師。


    在京師的言家,言夫人對言昳不管不問,甚至不願意跟她打照麵,言家上下,甚至連奴仆都知道她不過是個外人。但幸而言家很有規矩,她隻是不受重?視,卻不會再?被虐待,不會再?被柳條抽打“驅鬼”,不會連飯都吃不飽了。


    言家不疼愛她,卻也給?了她簡素樸實的武將家小姐該有的生活待遇。


    而上輩子的言涿華也恨自己的父親,連帶著恨言昳,在家中一直欺負她。扔她的東西,往她屋裏放蛇嚇她,甚至就不管她叫言昳,隻說她是“姓白的”。就仿佛是能把言昳逼走,妹妹雁菱就能活著回來了。


    不過言昳也不是受欺負的,她也去扔言涿華的東西,也把自己屋裏的蛇塞進言涿華的被窩裏,甚至當麵罵他“二傻子”。


    倆人可是結上仇了。


    言昳十二三歲的時候,滿心都是恨,恨白旭憲,恨自己明明沒做錯,卻到了言家也被怨恨。


    沒過多久,言家長子言元武在外戰死,言家再?次陷入悲痛,言夫人幾乎哭到昏厥。言昳當時還擔驚受怕,怕被指責是“災星”才害死了言元武,她當時深夜收拾好行?囊,打算向言家告別,自己討日?子去,也不願意讓言家覺得她是禍害,也不想被人人喊打。


    卻沒想到夜晚去找言實和?言夫人道別的時候,言昳卻隔著門聽到了言夫人在言實臂彎裏哭泣:“言家就隻剩下涿華這?一個孩子了……我?該怎麽辦啊……”


    言實半晌道道:“……不。其實不止剩他。”


    言夫人怒道:“你難道會把言昳當自己的親生女兒嗎?!你是忘了雁菱有多麽愛你,多麽喜歡粘著你叫爹爹了嗎?你要我?疼愛言昳,就是背叛了我?們的女兒!”


    言昳那?時蹲在門外的台階上,聽到這?話就要起身偷偷離開,卻聽到言實聲音輕輕道:“我?要把昳兒帶回來,從不是覺得她能取代雁菱。是因?為?我?不忍心看她在白家受苦了,白家雖然對外不言說,但我?看到過那?女孩的傷疤,也從白家奴仆嘴裏聽過她的遭遇。”


    言夫人聽他講述那?些白旭憲做過的事,有些不可置信:“白旭憲怎麽舍得這?麽對待親生骨肉。我?還曾恨你,恨你為?何接受這?女孩,讓她與家族分離……甚至我?也想過,白旭憲怎麽就能把親生閨女送給?咱們,不聞不問?”


    言實輕聲道:“我?帶走昳兒來咱們家之?後,再?也沒跟白旭憲來往過,也是因?為?我?瞧不上他這?種男人!而且……你知道嗎,昳兒四?歲喪母,卻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娘親。你說她在白家受那?麽多苦,甚至被自己的父親厭棄,會不會夜裏也哭著夢見?自己的親娘疼愛她?”


    言實頓了頓:“我?隻是想說,一個失去母親的女孩,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會不會在一起也能撫慰彼此?。你會不會想,這?孩子的尖牙利嘴、不討喜歡,也是因?為?她從沒被你這?樣的女人疼愛過。”


    屋裏不說話了。


    半晌言夫人道:“……我?知道了。我?或許不能疼愛她,但我?會、我?會多看看她的,我?會多聽聽這?孩子說的話……”


    二人一陣低聲噥語的交談,言夫人又緩緩啜泣道:“對不起,實哥,是我?狹隘了,是我?隻顧著恨你,卻連帶著忽視了一個跟我?們雁菱差不多大的孩子。確實,害死雁菱的不是這?白家女孩,是那?場暴雨。我?總是恨你,為?什麽沒保護好咱們的孩子,但我?知道,你愛他們甚於我?,我?知道你比我?更恨你自己的!”


    屋裏的夫妻二人之?間有太多傷痕,但終究是抱在了一起,輕聲安慰彼此?。


    而言昳擦了擦眼睛,也從台階上起身,一步一頓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呆坐了一夜,還是將收拾好的包裹拆開,裝作無事發生,滾回了自己的被窩。


    從那?之?後,言夫人對她多了青眼,但不是寵愛,而是嚴厲與……幾分重?視。


    要她早早起來跑步鍛煉身體,要她分清五穀、各國錢幣與核算賬目,要她知道下人們該怎麽管,要她明白朝堂上大致的派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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