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茫然睜開眼,水眸中困惑而懵懂,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要再睡,餘光裏忽然瞥見一抹天青色袍角。


    老師來了!


    她驟然清醒,捧著臉,眉頭緊皺,死死盯著書頁,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狀。


    陸執看不下去,屈指敲了敲她桌麵:“看得怎麽樣了?”


    寧窈咬唇,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能問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指著樹上一行“沉氣入海”。


    陸執言簡意賅地解釋:“就是將吸入的氣沉入氣海,使之轉化為靈氣為你所用。”


    寧窈努力讓自己的眼神充滿求知欲:“那具體是怎麽做呢?”


    陸執:“吸氣,沉澱,轉化,就是這樣。”


    廢話,寧窈現在好想打人。


    這就好比問學霸同桌一道難題,他告訴你,努力,努力,再努力。


    “聽不懂,”寧窈實話實說,往椅子上一癱,“能不能再說明白點?”


    陸執:“……”


    在他入道初期,被師尊領進門,也不過是得了幾句點撥,其餘全靠自學,他也從沒收過任何弟子,從未有人向他問過這種問題。


    對他來說,修道,練劍,突破……都是無比自然,像呼吸一樣不需要經過思考的事。


    有一瞬間他甚至在懷疑,寧窈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在消極對抗。


    寧窈拿出張空白的紙,歪了歪頭,靦腆而真誠地一笑:“可以把這些劍招畫成圖嗎?文字我實在不懂。”


    太抽象太虛無飄渺了,她需要的是傻瓜版教程。


    陸執:明白了,她是真的不懂。


    他捏了捏鼻梁,斜睨著她:“劍招隻能意會,畫出來就成死招了,還怎麽學?”


    寧窈不服氣地撅著嘴,轉過身,瑩玉一般白皙的手臂搭在椅背上,精致的下頜隨意擱在手背上,眼神生動又嬌俏,“可我學了也打不過你,不還是死招嗎?你恃強淩弱,我不要學。”


    她像是拿準了他的脾氣,時而嗔怒,時而撒嬌,越來越遊刃有餘。


    陸執感覺像捧著隻脆弱的琉璃杯盞,令他手足無措。


    少女一雙眼如湖水般澄澈,一絲情緒都藏不住,她掩嘴打了個哈欠,明顯是困了。


    “起來,你挑一把劍,先試一場,我看看你根基,”陸執若無其事地碰了碰她手臂,壓下心頭浮暈,頓了頓又說,“我讓著你。”


    是禍躲不過,寧窈見好就收,打就打。


    總不見得他要把她打死。


    在觸動腕上手鐲內側符文後,上萬之劍伴隨著金色光芒,浮現在寧窈眼前。


    她眼睛都要閃瞎了。


    那畫麵懸浮在眼前,相當智能,她能觸摸到實體,感受到劍身細密蜿蜒的紋路。


    坐擁佳麗上萬,挑老婆挑得停不下來。


    “這支漂亮,就是顏色太金了,會顯得皮膚黃。”


    “這支猛男氣質,可惜太重,我拿不動。”


    “這支仙氣飄飄,可惜不襯我今天的衣服。”


    “這支跟我發型不配。”


    “這支太鋒利了,血氣衝天,肯定會割到手……”


    陸執等得不耐煩,他清了清嗓子,出其不意在寧窈腦袋上敲了兩下,順便把她睡翹起來那撮毛壓平,“選哪把都一樣,對你沒差別。”


    意思是反正都是個輸唄。


    寧窈輕哼了聲,美少女就算是輸,也要選一個漂亮的姿勢。


    這古板老男人怎麽會懂?


    她最後選了把輕巧靈俏的粉色劍,唰唰舞了幾下,劍在空中瞬間揮出幾道粉色光芒,轉瞬既逝,完美戳中了她的少女心。


    “就這個了。”寧窈說。


    陸執看她一眼,淡聲開口:“這支劍名夜星,看似靈巧實則難以駕馭,你確定要選這把?”


    “不管,好看就行,不是你說沒差別嗎?”寧窈不冷不熱地嗆回來。


    她如今火氣是越發大了,眼睛一斜,嘴角一撇,半點委屈都受不得,活脫脫一個驕縱小公主。


    陸執壓下心頭情緒,冷冷道:“待會兒傷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別廢話,開始吧。”


    話音落,寧窈臉色白了下,該死,她怎麽把內心吐槽說出來了?


    她後知後覺,昨天那種熟悉的焦躁感又來了,心突突地跳,一刻也不得寧靜,嘴上也跟沒把門似的。


    她小心地覷了眼陸執,還好他沒發火,不過這種有槽就吐的感覺也太爽了,要是以後都能這樣該多痛快。


    就是可能死得早。


    她正在三心二意,忽然一陣淩厲劍風朝她麵門襲來,寧窈大驚失色,反應過來卻已避讓不及,隻見那道銀光已逼至眼前,她卻呆若木雞,手腳冰涼,寸步都動不了。


    陸執麵沉如水,不動聲色輕輕勾回,那銀光猝然間下落,在地上砸出一聲巨響,似一道驚雷。


    “我都出劍了,你還沒有拔劍,若我是敵人,一萬次也不夠你死的。”他冷聲訓斥。


    寧窈自知理虧,剛才分心了,“哦”了一聲,拔劍出鞘。


    眼前一片粉芒,刹那間,對麵又攻來了,陸執麵色冰冷,身法奇快,劍光快到化為一線殘影。


    寧窈眼睛都花了,勉強提起劍,卻發現這支劍不聽使喚,反而有種相反的力量墜著向下。


    她腦中閃過隻言片語,難怪陸執剛才那麽說,看來這劍確實有自己的想法。


    陸執的身形翩若遊龍,劍至眼前,勢如冰雪破竹,凜冽如霜,快要刺中之時,劍尖輕輕一旋,忽然如銀蛇一般行至寧窈身後,在她發髻處輕挑一下,簪環當啷落地,滿頭烏發隨即散開。


    始作俑者這才收回劍,慢條斯理撿起地上的碧璽東珠銀簪,瞥她一眼:“你可以把這個想象成你的腦袋。”


    “還給我!”寧窈漲紅臉,上手欲奪。


    簪子在他手中突然消失無形,“沒收了,這是戰利品。”


    他還一臉理所當然的……寧窈惱羞成怒,脫口而出:“你,你犯規!你出招之前沒有提醒我!”


    陸執覺得好笑:“提醒你,還叫出招嗎?”


    “正人君子出招都應該提醒。”寧窈悶聲悶氣地,電視劇裏都那麽演的。


    “哦,不好意思,我不是正人君子。”他嘴角一絲淡漠嘲諷的笑,極具反派特色。


    寧窈摸了摸腮,大意了,竟忘了這祖宗是個反派。


    她大約是受了打擊,扔開不聽話的劍,一屁股坐下,抱著膝蓋,一派破罐破摔的頹廢姿態。


    “劍不聽使喚,連你也欺負我,”她的語氣生氣又難過,“明知道我不會嘛。”


    不會還這麽理直氣壯,陸執生平也隻見過她一人了。他開口便想訓斥,卻見少女眼圈發紅,賭氣似的把劍往外扔,心下頓時了然。


    他彎腰拾起夜星劍,抬手在劍柄輕輕擦過,微光乍現,那劍的氣勢即刻間弱下來。


    “拿著,再來一次,這次你按照劍譜教的單獨舞給我看。”


    寧窈發完脾氣,自知逃不過,歎著氣站起來:“我不要用這個,我換一把。”


    誰知陸執卻沉下臉,語氣都重了:“不能換,選了這把就是這把。”


    這是怎麽戳他肺管子了?寧窈一頭霧水,“可它不聽話,強扭的瓜不甜。”


    陸執冷著臉把劍往她麵前一戳,不容置喙道:“管你的,你都扭下來了,甜不甜都得吃了。”


    被劍欺負又被人罵,寧窈心中好不委屈,心說陸執無聊,隻讓她選一把,還裝腔作勢地給她什麽手鐲法器,分明是糊弄人。


    她一把奪過夜星劍,少女心碎成渣渣,帶著一股氣,哪裏顧得上劍譜,張牙舞爪橫七扭八地亂舞一通,一頭長發亂成女鬼。


    陸執:“……”


    寧窈雖然毫無章法,舞著舞著卻找到了某種樂趣,出一層細汗,心裏那團火帶來的灼燒感似有緩解。


    就連這夜星劍都乖覺許多,不再跟她對著幹。


    寧窈心滿意足,想來是她精湛的劍法收服了它,情不自禁得意地喊道:“陸執你看!我舞得怎麽樣?”


    無人理會。


    她一個不甚漂亮卻極具畫麵衝擊性的女鬼轉身,臉上紅撲撲地掛著笑,卻見隻見到陸執的絕情背影。


    他的天青色衣袍被風吹得鼓起,寧窈喊了幾聲,他都置若罔聞。


    不僅不停下,反有愈行愈遠的趨勢。


    像是生怕走慢一點就要被她傳染了。


    寧窈:“……”大可不必如此現實吧。


    ……


    一場舞劍匆匆結束,寧窈也不去追他,就等在原地生悶氣,不過多時見到陸執回來,倒是一臉平靜。


    寧窈是不知道他去做什麽了。


    隻知道這一會兒功夫,雷在她頭上轟了不下百次,遠處不時發出劈砍挑刺的聲音,接著是大片竹林轟然倒地……


    她覺得還是不問為好。


    寧窈在椅子上坐正,努力做出乖巧的表情,“陸公子,我陪你練過了,把藥給我吃吧。”


    陸執挑眉:“這樣就算練過?你連一招都接不住。”居然還一臉理所應當。


    寧窈不甘心地咬唇,想了想,是有些理虧,遂壓低聲音自言自語:“那些文字我根本看不懂,怎麽能怪我……”


    “那你想怎樣?”陸執問。


    她抬起頭,滿臉認真地問:“有帶圖的嗎?把劍招畫出來,我照著比劃。”


    “說了沒有。”陸執語氣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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