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生趴著睡了一夜,腰酸背痛,見霍停雲醒了,這才回東跨院補覺去了。


    她一走,霍停雲眸色當即暗了幾分,向古從外頭推門進來,將門合上,這才附耳道:“昨夜王妃偷偷出了一趟門,去了城東的破廟。屬下一直跟著,見王妃從破廟底下拿出了些東西。待王妃走後,屬下去查探過,裏頭……”


    向古有些難以啟齒,看了眼霍停雲。


    霍停雲饒有興致,“是什麽?”看向古這臉色,定然不是那千密族的聖物了。


    向古臉色陰沉,包袱裏除了幾兩銀子,其他東西實在是……


    他如實回答:“一件陳年的女子肚兜,一雙破了三個洞的舊襪子,一匹花色十分醜的煙綢,一把鈍了的匕首,一片發了黴的葉子……”他跟在王爺身邊多年,怎麽說也是見過世麵的人,因此實在無法理解,這冒牌王妃的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


    他打開那包袱之前,還以為是什麽寶貝,甚至以為有那千密族聖物。畢竟還如此大費周章地去查探才放心。


    結果……就這些?


    向古臉色又沉了幾分,心想難怪黑石這些年每況愈下,培養的殺手若是都似這冒牌王妃的水準,那確實沒什麽發展的前途啊。


    “王妃臨走之時,還放進去了一物,是咱們王府那楊廚子做紅燒大肘子的……菜譜。”


    說到這裏,若非王爺在,向古已經要翻白眼了。


    這些東西……左看右看也不值得如此寶貝。除非這冒牌王妃是個瘋子……或者是個傻子!


    霍停雲勾唇,在腦中重複了一遍向古所說的東西,問的卻是:“那紅燒肘子的菜譜可準確?”


    向古大驚失色,瞳孔震顫地看著霍停雲,王爺怎麽會問這種問題?可王爺畢竟是王爺,一定有什麽深意。向古強迫自己耐著性子,認真思索這背後可能有的深意。


    “少了一味香料。”向古答。難不成,王爺是在暗示他,那些東西裏也少了一樣千密族的聖物?


    霍停雲哦了聲,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倒沒繼續問下去。


    向古便又答:“後來王妃便回來了,回來之前,在街上買了隻燒雞。”


    便沒了。這行蹤瞧著,也沒什麽異常。


    隻不過,這行蹤瞧著實在不大聰明,怎麽看也不像是能刺殺魏督公的人能做出來的。


    向古問:“王爺,咱們是否要放出些消息?告訴魏督公,刺客在咱們府上?”


    霍停雲搖頭,含笑道:“不急,先瞞下來。記得放些假消息去,別讓他們太快摸到王妃底細。”


    向古點頭應是,便要退下去,又被霍停雲叫住:“今日咱們去白鶴寺,你記得安排。”


    向古動作一頓,“這……是否太快了些?”畢竟昨日才剛病過,這麽急,倒是惹人懷疑。


    霍停雲似笑非笑道:“越是急,越是顯得我時日無多,病急亂投醫。去吧。”


    “是。”向古出了門,房內剩下霍停雲一人。


    玉鼎中青煙嫋嫋而起,他輕靠著軟枕,眸色堅定幾分,這些年他謹小慎微,裝病裝弱,都是為了那一件事,容不得變數。


    說起變數,霍停雲指尖輕撚著指腹,他這娘子算不算變數呢?


    他自床側起身,行至玉鼎旁,又添了些香餌進去。


    若是,他隻怕也容不得她。若不是麽,倒可以留下來給日子添些樂趣。


    第8章 遇刺   若是今日便跑了……會不會太不講……


    佛生回到房中,便伸了個懶腰,沉沉睡去,直到晌午時候才被梅香叫醒。


    梅香說:“王妃,醒醒,下午咱們要去白鶴寺。您可別忘了。”


    佛生揉了揉眼,靠著軟枕坐起身來,白鶴寺?什麽白鶴寺?霍停雲不是才剛病了麽?怎麽就要出門?


    “王爺他不是病著麽?咱們單去麽?”佛生問。


    梅香搖頭,替她整理頭發:“自然不是,王爺也與咱們一道去。”


    佛生翻身下床,“可他不是病著麽?”


    梅香神色凝重幾分,聲音也低下來,不過麵上又維持著笑意:“正因為病著,才得去。白鶴寺那位無覺法師,靈光得很,上回咱們王爺臥病不起,便是無覺法師來為王爺驅除晦氣的。後來王爺果真醒了。”


    佛生自然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隻不過梅香這麽說了,她還得這麽應著,“原來如此,那這位法師可真是神人也。”


    梅香點頭:“是啊,無覺法師還給王爺合了八字,正與王妃您的八字十分相襯呢。”


    佛生仍舊點頭,不準痕跡轉移話題,問起霍停雲情況。


    梅香道:“王爺已經好多了,隻是還有些虛弱,仍在床上休息。王妃昨夜徹夜照顧王爺,王爺想來是很感動的。”因她對王爺好,梅香看她都更親近了。


    佛生聽她這麽說,心裏鬆了口氣。畢竟霍停雲待她的好,她都記在心裏,自然也盼著他能好過些。


    她如今這傷好得七七八八,已經到了可以離開的時候。若是今日霍停雲去白鶴寺上香,到時候寺中魚龍混雜,倒是個開溜的好機會。


    昨日她外出探訪情況,見魏起似乎已經查探得沒那麽嚴格,此時若是不離開,隻怕後麵突發變故。


    隻是她原本想著,在幽王府待到霍停雲死了再離開……


    一時又有些糾結。


    唉,佛生心中長歎一聲,暫時拋開這些想法,隨梅香去瞧霍停雲。霍停雲臉色已經好了不少,隻是仍舊能看出比前幾天更脆弱了些。


    佛生在一側坐下,命人上菜。霍停雲調侃:“娘子未免太過心狠,坐在我身邊,要我看著你吃,這可是極刑。”


    佛生一愣,一旁的向古道:“王妃,王爺病中,不宜吃這些。”


    他麵無表情地盯著麵前的女子,仍舊在探究,她是否是大智若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東西,因此才敢刺殺魏起?


    佛生可不知道他心裏的彎彎繞繞,隻覺得這個向總管一直凶巴巴的……何況她真是不小心接的這一單,若是她早知道要受這麽多罪,她情願在那天就把自己的手打斷,眼睛摳瞎。


    佛生哦了聲,有些抱歉,又試圖補救:“那王爺便看著我吃吧,我吃飯……還挺香的。我從前吃不……”硬生生改口,把吃不上飯改成了吃不下飯,“吃不下飯的時候,也喜歡喚個吃飯很香的婢子在一旁吃,我便在一旁看著,如此,以寬慰自身。”


    她說得有模有樣,倒讓霍停雲有了興趣,“如此麽?”


    佛生點頭:“嗯嗯。”


    一旁的向古仍舊目不轉睛盯著她,心想,她會把千密族的聖物放在哪兒呢?難不成,還有一個窩點?或者,是幹脆放在了王府之中?


    佛生一扭頭,便又瞧見向古凶巴巴的眼神。這向總管似乎有些怪,她都來王府這麽久了,前麵都好好的,怎麽今日如此看著她?難不成是發現了她的身份?


    佛生有些忐忑,讓梅香她們布菜。


    應當沒有發現她是假的吧,那些人都已經死了,沒人能認出她是假的……何況他若是認了出來,那定然會告訴霍停雲的。


    可看霍停雲的臉色,絲毫沒有異常。


    佛生按耐住心中的不安,興許是這位向總管今日心情不佳……


    梅香與夏荷很快布好菜,而後退到一旁,佛生聞著桌上的飯香,頓時什麽煩惱都拋到腦後了。這王府的紅燒大肘子真是太好吃了!


    肥而不膩,入口即化,肥肉都變得軟糯而香甜,瘦肉也不柴,汁水十足,配著可口的醬料,簡直是人間美味。她能下十碗飯!


    她一直想問燒這道菜的大廚,菜譜具體如何,可礙於身份,一個嬌養的官家小姐,怎麽會問這種事呢?隻好自己偷偷摸摸地品,再自己寫下來,昨日她出去,順便將那菜譜也放進了自己的包袱裏。


    等來日她離開了幽王府,也能自己學著做一做。


    佛生夾了一塊肥肉連著瘦肉的,送進嘴裏,又連著送了好幾口飯。既然說了是要給王爺看,那她稍微吃得不斯文一些,應當也沒什麽吧?


    佛生以餘光偷偷打量房中的丫頭,似乎還好……她們麵上雖然有些驚訝,但好在隻有驚訝。


    佛生這才笑著看向霍停雲,霍停雲被她逗笑,“娘子吃飯的確是香,不如便替本王多吃一碗吧。”


    佛生頓時睜大眼睛,還有這種好事?她本來一頓能吃三大碗飯,可想著一個大家閨秀,怎麽能吃這麽多?因此每頓都壓抑著,隻吃一碗飯,便說自己飽了。


    今日得了霍停雲的批準,她自然是欣喜不已,不過麵上還得裝著矜持。


    “其實我吃得不多,不過今日似乎胃口大好,也為了王爺,我一定努力多吃一碗!”


    *


    她們將菜撤下,佛生站在一側,看向古將霍停雲扶起來。霍停雲又是一陣劇烈咳嗽,過後才大喘氣,直起身來。


    “娘子。”霍停雲忽然轉身,朝佛生伸出手,佛生連忙搭把手,扶好了人。


    “今日去白鶴寺,也不是什麽大事,你莫要擔心。”他盯著佛生的眼睛,緩緩說道。


    她明白這是安慰的話,點頭:“嗯,我明白。”


    向古與梅香夏荷自然也跟著去,佛生扶著霍停雲上了馬車,又扶他坐下,這才自己在角落裏坐下。


    馬車行到城門口的時候,守城官兵例行盤查。佛生故作不懂,問霍停雲:“可是最近出了什麽事?怎麽查得這樣嚴格?”


    霍停雲道:“是魏督公前些日子遭了刺殺,因此正在查找凶手。”


    佛生自然明白是在找她,如此排查力度,若以她之力,定然不好出城。今日跟著霍停雲出去,簡直是大好良機……


    她瞥了眼霍停雲,他靜坐著,腿上蓋了張薄毯,閉目養神。


    可她不久前還說要給他送終的,若是今日便跑了……會不會太不講道義?


    雖說,她這輩子不講的道義多了去了。


    馬車悠悠出了門,往東郊的白鶴寺趕。佛生糾結了一路,最終還是決定,道義還是沒有命重要。若是被魏起逮住,她這小命一定不保。


    能跑還是先跑了吧。


    至於給霍停雲送終,等他歸西的時候,定然要下葬,那時候她再想辦法給他送終吧。


    佛生在心中做了決定,一時又有些懊惱,若是知道今日便要跑,昨日便該把東西都捎上的。罷了,終歸是留得命在,不怕沒機會去取。


    她嘖了聲,被霍停雲聽見,他睜開眼,關切道:“娘子怎麽了?”


    佛生搖頭,虛情假意道:“沒什麽,我是為王爺這病憂心。唉,法師說我命格能給王爺衝喜,可這麽久了,也沒見什麽好轉。”


    霍停雲伸手,將她一雙小手握在手心,寬慰道:“這不是娘子的問題,其實我早已經習慣了。我也沒有娘子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他說這話時,眸中的笑意又起,可惜佛生低著頭,並沒發現。


    佛生嗯了聲,再抬頭的時候,他已經沒什麽異樣。


    霍停雲的手很涼,他的手指骨節分明而纖長,這手若是舞起劍來,定然很好看。佛生胡思亂想,若是有來生就好了,來生她投個好胎,再嫁給霍停雲。


    這麽想,倒不是因為佛生喜歡他或是如何,隻不過是因為霍停雲待她極好,她喜歡這種好。


    所謂來生呢,也就是隨口說說,當那暗器真從自己身邊擦過去的時候,佛生還是不免心驚肉跳地祈求自己這輩子千萬別折在這兒。


    隻因他們在路上,遇見了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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