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站著一個少女。


    她的容貌,足以讓周圍一切都成為陪襯。


    但賀湛並沒有被美色所迷,恰恰相反,他的臉色唰地難看起來。


    他拉著賀融要走,卻發現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以致於左右兩邊的退路也被堵住了,如果想走,就得從前麵走,如此一來,少女就成了繞不過去的障礙。


    李遂安正低著頭看小攤上的五色絲穗,沒留意周圍。


    賣家見少女打扮華貴,又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忙將小小一枚五色絲穗吹得天花亂墜。


    李遂安聽得有趣:“這穗子怎麽賣?”


    賣家比出一個手掌:“這位小娘子,一枚五十錢。”


    李遂安:“那給我來上十個吧!”


    賣家大喜,這是遇上了大主顧了,平時別人都是一個兩個地買,哪有人一買就是十個的?


    賀湛正拉著賀融從李遂安身後路過,趁她低頭買東西之際,打算一走了之,眼不見為淨。


    上回她幫著宋蘊“陷害”賀融,賀湛對她印象極為不佳,但好男不與女鬥,要是在大街上碰見,難免吵嘴,賀湛雖然不懼,也覺得掉份兒,還不如多揍宋蘊幾頓。


    賀融也是這樣想的,兄弟倆挺默契,無言之中就達成共識。


    誰知就在此時,人群之中一陣騷動,不知是誰跌倒,推撞了前麵的人,結果一個接一個,紛紛跌倒在地,邊上還有來不及躲開的小女孩,也隨之被撞倒,當即大哭起來。


    一團混亂發生得突然,直接把前路給堵塞了,賀家兩兄弟也走不了了,隻好隨著人群被推搡到一旁,盡量往街道邊上靠,以免被衝撞摔倒。


    被撞的小女孩不知是否與家人失散,哭了好一會兒也沒見長輩來找,李遂安上前將人抱起,又把人塞到婢女懷中,隨手拿起五色穗子在女童眼前晃,吸引她的注意力。


    女童果然停止哭泣,視線跟著穗子移動,李遂安索性將穗子遞給她,讓她拿著把玩。


    一名中年女子很快尋來,女童見了她,立馬掙開李遂安婢女的懷抱,往對方張開的臂彎撲過去,中年女子抱著她喜極而泣,連連向李遂安道謝,後者仔細盤問了她的身份和與女童的關係,確認無誤之後方才放他們離去。


    賀家兄弟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幕,賀湛雖然不喜歡她,也不能不承認:“她看起來人還不壞。”


    賀融沒有接話。


    賀湛主動又續了一句:“就是太橫行霸道了。”


    好巧不巧,李遂安目送那對祖孫,一扭頭,就看見準備離開的賀湛與賀融。


    “站住!”她喊道。


    賀湛哪裏會理他,拉著賀融頭也不回,但李遂安直接就對跟著自己出來的左右仆從下令:“將他們攔住!”


    她上回出來隻帶了婢女,這次學乖了,除了婢女之外還帶了兩名家丁,賀湛雖然不懼,也不可能一下子在洶湧人潮裏就帶著三哥遠走高飛。


    “這是瘟神嗎?”他皺著眉頭對賀融抱怨。


    賀湛有些不耐煩,他沒興趣與一個小姑娘瞎耗,雖然美人賞心悅目,但像李遂安這樣的,他還真是敬謝不敏。


    賀融:“你方才還說她人不錯的。”


    賀湛有點懊惱:“我瞎了眼。”


    賀融很想笑。


    李遂安走到他們麵前,冷笑一聲:“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


    賀湛也不急著走了,抱起手臂:“你待如何?”


    李遂安被他們問得一愣,她純粹是一時氣盛,下意識將人攔住,卻沒想過攔下之後能如何。


    若對方是尋常人,之前怕是已經讓她叫人打成豬頭,可她現在已經知道,這瘸子與另一個都是魯國公的兒子,是皇孫,當街揍皇孫,這事傳出去,就算她是義陽長公主的孫女,估計也免不了一頓責罰。


    李遂安咬住下唇,有些拉不下身段的進退兩難。


    婢女在旁邊扯扯她的袖子,小聲道:“娘子,家中大人交代過,不可惹是生非,否則您回去要被關禁閉了,這回郎主可不是說笑的了!”


    李遂安忽然一股惡氣上湧,心想我就算揍了又怎樣,她素來是父親不讓做什麽,就偏要做什麽,因此在家中雖然多得祖母喜愛,卻並不得父親青眼。


    賀湛從她陰晴不定的神色裏看出對方心思,不由冷笑:“你可想好了,我雖不打女人,可不包括你家下人,你一而再,再而三與我三哥過不去,即便你家告到陛下麵前,恐怕你也討不了好!”


    李遂安雖然刁蠻,卻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對方說得有理,但氣勢減了,口頭上卻不肯讓步:“什麽叫跟你三哥過不去,要不是他在弘福寺門口衝撞了我姑母的馬車,誰願意理會你那瘸子三哥!”


    賀湛待要發怒,賀融卻道:“弘福寺的事,我們再三道歉了,那個出言不遜的家仆,回去之後也已經被我們嚴懲了,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雙方扯平了就是。”


    李遂安一愣。


    賀融:“一個穗子至多二十錢就能買到,你剛才買貴了。”


    旁邊賣穗子的攤主一聽不幹了,嚷嚷起來:“這位郎君,你可不能這麽說,我這穗子編得精致,又用的上好絲線,哪裏貴了!”


    賀融:“別人一個穗子,頂了天十錢,你賣上二三十錢,我也不揭穿你了,結果你獅子大開口,竟賣上五十錢,貪心不足蛇吞象,能怪誰?”


    李遂安登時將怒火對準了攤主:“原來你當我冤大頭呢?!”


    攤主叫冤不迭,賀融則直接帶著賀湛走人,李遂安也顧不上他們了。


    賀湛朝賀融豎起大拇指:“三哥,你這一招禍水東引實在是高!”


    賀融:“我是看她方才對那小童不錯,方才好意指點的,否則就換另一種法子了。”


    賀湛好奇:“把人揍一頓?”


    賀融教訓他:“動手把人揍了,固然是痛快,但事後我們也理虧,能不受損傷,事後還占盡便宜,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你兵法都白背了?”


    賀湛虛心受教:“那是什麽法子?”


    賀融:“我可以假摔,然後說她欺負瘸子,這街上人多,她如何敢再動手?李家再勢大,當街欺負皇孫,還是身有殘疾的皇孫,都用不著我們告狀,隔日禦史彈劾的奏疏,就能把他們淹死,屆時要上門賠禮道歉的,就是他們了。”


    賀湛差點被口水嗆著:“三哥,你這法子也太、太……”


    太損了。


    賀融看他一眼。


    賀湛立馬道:“太英明了!”


    賀融:“……”


    賀湛笑嘻嘻:“多謝三哥教我,請你吃桂花糖如何?去三榮齋。”


    賀融蹙眉:“三榮齋的桂花放得不夠多,我想吃金陵樓的桂花拉糕。”


    賀湛嘴角抽搐,心說您可真識貨,一碟桂花拉糕要比桂花糖貴上好幾十個錢呢。


    “三哥我發現你就會變著法子從我兜裏掏錢。”


    賀融:“你現在又沒心上人,攢那麽多錢作甚,人生要及時行樂,像宋蘊,雖然我瞧不慣他那紈絝樣,可他在玩樂一道上,也有自己的心得。”


    賀湛:“你想讓我和他一樣,去南呂坊買什麽肖眉娘的初夜啊?”


    賀融:“你要能買得起,我也不攔著你。”


    初夏的日頭並不曬,兩人順著熙熙攘攘的人潮往前走。


    塵世煙火盎然,心中暖和慵懶。


    ……


    過了夏至,一切與原來無異,賀家人上學的上學,當值的當值,賀泰在工部的差事也逐漸上了正軌,他總算勉強能應付那些繁瑣的文書,不至於那麽焦頭爛額了。


    工部尚書這個位置,眼下空懸著,之前兩位侍郎為爭尚書一職沒少明爭暗鬥,賀泰雖然不是尚書,但皇帝突然派他到工部,意思無疑很明確。


    賀泰已經很久沒接觸過政務,剛上任時難免手忙腳亂,底下的人也都不認為這位皇長子能做好差事,暗地裏都抱著一種看笑話的心思,誰知那天與賀融在馬車上一番對話之後,賀泰當真被激起幾分鬥誌,咬著牙硬是熬過開頭最艱難的那段日子,一些見風使舵的人,又或者不想卷入兩位侍郎博弈的人,也都趁機向皇長子靠攏,如今在工部,賀泰手底下起碼也有幾個肯聽差遣的人,不再像之前那樣一令難行了。


    這對於賀家人來說的確是好事,賀穆他們再能幹,也不可能代替父親去辦差,父親靠譜,大家都跟著鬆一口氣,不用再提心吊膽。


    期間賀泰因為向皇帝提了加固京城城牆防守,以及修繕郊外行宮兩個建議,得到皇帝的嘉獎和讚賞,說他“實心辦差,勤勉有加”。


    宋蘊在禁軍裏找了賀湛的麻煩好幾回,崇文館裏賀臻也跟賀穆他們打過架,但皇帝知道了,非但輕飄飄揭過,反而還讓宋昭儀提醒宋家,讓他們教好子弟,謹守軍中規矩。事後宋家非但不敢找魯國公府的麻煩,宋蘊的父親譙國公還得帶著宋蘊親自登門致歉。


    李遂安這才明白那天在弘福寺門口,姑母說話的深意: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皇帝讓皇長子一家回京,不是為了折辱磋磨他們的,如果那天她執意跟賀家人過不去,哪怕她是義陽長公主的孫女,照樣會被毫不留情地責備,被皇帝拿來當“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魯國公逐漸在京城立穩腳跟,不管大家背地裏怎麽想,誰也不敢再不長眼地當麵挑釁了。


    不過,對於賀泰本人而言,今年也許是個不錯的年份,對於朝廷來說,就並非如此了。


    蕭豫派人遞交國書之後不久,就迎娶了東、突厥伏念可汗之妹,雙方結為姻親盟好。


    消息傳來,賀融知道,他出使西突厥的時機成熟了。


    果然,過了兩日,馬宏親自至魯國公府上宣旨,召賀融入宮。


    ……


    這次入宮早有心理準備,不比上次全然無底,賀融內心更要鎮定許多。


    皇帝麵上喜怒不辨,顯得比上回還要深沉一些,但賀融知道這不是因為自己。


    他步入紫宸殿時,皇帝正專注批閱奏折,運筆飛快,馬宏不敢出聲驚擾,兩人就這麽站了小半個時辰,直到皇帝抬起頭:“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


    馬宏忙讓宮人過來換了茶水,捧上前道:“怕驚擾了您,陛下歇會兒吧。”


    皇帝用手指點點賀融:“賜坐。”


    又對馬宏道:“也給三郎上茶。”


    賀融行禮入座,等候皇帝發問。


    皇帝的目光在他放下的竹杖上停留片刻,方才移開:“與西突厥結盟之事,你有幾分把握?”


    賀融:“回稟陛下,老實說,半分把握也無,但我必全力以赴。”


    皇帝微微一哂:“你倒是實誠。”


    起初賀融出這個主意的時候,皇帝覺得眼前一亮,但並不太放在心上,但伴隨著局勢變化,這個主意顯得越來越有可行性。


    蕭豫野心勃勃,伏念可汗更不是省油的燈,兩者聯姻,不用說,肯定劍指中原。說不定伏念私底下還答應了蕭豫什麽條件,助他打開邊關,分散朝廷兵力之類的。


    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現在再提和親的事情已經太遲,朝廷更不可能承認蕭豫政權的合法性。


    打,或不打,隻有這兩條路。


    朝廷現在不是打不起仗,但如果要贏,必然也是耗空國庫的慘勝,皇帝又不甘心坐視蕭豫壯大,於是賀融的提議又被放上台麵。


    越來越多人覺得,這個異想天開的主意,其實不是那麽異想天開。


    皇帝:“這些日子,朕也派人收集西突厥的消息,真定公主在那邊,的確有一定地位,而且是摩利可汗唯一的可敦,但摩利年事已高,西突厥內部正因可汗之位而爭鬥不休,其中以魯吉、伽羅二人,為最有力的競爭者。即便我們與摩利結盟,萬一摩利命不久矣,這樣的盟約也是不牢靠的。”


    他見賀融聽得認真,便問道:“你去了之後,有何打算?”


    賀融想了想:“朝廷想到的,真定公主肯定也想到了。無論誰當新可汗,都關乎她今後的性命前程,真定公主應該會有自己支持的人選,如果能與真定公主接觸上,就先看看她的意思,再圖謀其它。”


    皇帝暗暗點頭,賀融沒有好高騖遠,這是好事。


    朝廷與突厥久無官方往來,對西突厥更是知之甚少,很多事情都要去了那裏才能隨機應變,說再多也無用,屆時朝廷鞭長莫及,愛莫能助,一切得靠自己。


    皇帝:“若是讓你去,你有什麽要求?”


    賀融道:“懇請陛下派些人手隨行。”


    皇帝頷首:“這是當然,朕會派一百禁軍隨行。塞外多風沙,你們千裏迢迢,難免水土不服,朕會派上太醫與你們同行,好有個照應,除此之外,你也須得有個正式的官職,才能師出有名,鴻臚寺如今還有少卿一職空著,就從四品上鴻臚寺少卿,如何?”


    巧了,薛潭就在鴻臚寺任職,這下賀融從天而降,一躍成為他的頂頭上司,可以直接把人帶走,也不必特地請示了。


    賀融:“多謝陛下恩典。”


    其實官職多高,官居幾品,對眼下的他而言,隻是一個能夠名正言順與西突厥打交道的身份,現在哪怕封王封國公,要是沒命回來也是白搭。


    皇帝:“此行多有變數,朕給你便宜行事之權,副使人選,也可由你來指定。不過你須記得自己之前說過的話,你姓賀,無論如何,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可做出有辱朝廷,有辱江山社稷的事來。”


    賀融拱手:“是。”


    皇帝揚手,馬宏奉劍上前。


    賀融雙手接過劍,劍鞘乍看樸實無華,卻是上好鯊皮所製,他將劍抽出一截,卻見鋒利劍身上鐫刻一個“聿”字。


    皇帝道:“聿,是朕之名諱。此劍名為含光劍,為朕早年所用,如今借你,讓你必要時可自保,也可證明身份。”


    賀融明白皇帝賜下這把劍,還有另一層用意,那就是讓他在萬不得已的時候自行了斷,以免辱了天家與朝廷的名聲。


    “臣也當倚劍自省,不辜負吾皇天恩。”他沉聲道。


    皇帝深深注視著他。


    對於孫輩們的印象,皇帝並不個個都深刻,齊王世子賀臻自小是常入宮的,他像了齊王七八分,不算差,但還不是皇帝心目中最好的。


    賀泰一家入京之前,他本也沒有對皇孫們投入太多注意力,但當賀泰那幾個兒子往他麵前一站時,皇帝赫然發現,這些年的苦難不僅讓長子有了點長進,連長子所出的賀穆等人,也比自小在蜜罐裏泡大的其他皇孫要來得穩重。


    與其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如說苦難能讓一個人更快成長。


    賀融很聰明,聞弦歌而知雅意,也有足夠的勇氣去付諸行動,不管結果是否成功,起碼不至於淪為空談,皇帝如是想道。


    若是皇子的話……


    皇帝微微地,無聲地歎了口氣,語調變得柔和許多,像一個真正的祖父在與孫兒說話:“朕記得,你是七月的生日?”


    賀融:“是。”


    皇帝:“你生辰那一日,怕是還在路上,今年的冠禮就提前舉行吧,你父親為你起了表字沒有?”


    賀融:“回陛下,還未。”


    皇帝:“那朕為你起個,如何?”


    馬宏微微動容。皇孫之中,至今都沒有人能得皇帝賜字。


    眾皇孫裏,現在隻有賀融有這個殊榮,當然,這也是他即將遠行,此行凶險重重的緣故。


    賀融自然沒有異議:“多謝陛下。”


    皇帝提筆,馬宏忙上前研墨,但見皇帝思忖片刻,揮毫下筆。


    “朕為你擬了兩個表字,你挑一個吧。”


    馬宏將兩張筆墨未幹的紙捧到賀融麵前。


    皇帝:“融者,和也,和衷共濟,天下太平,這是君子之道,也是為人之道。”


    賀融將目光從“濟和”上麵移開,落在另一個“貞觀”上。


    天地之道,貞觀者也。貞則堅守,觀則明達,天地常垂象以示人,所以為貞觀。


    他垂下視線,心中已有了選擇:“陛下,臣想要貞觀。”


    皇帝咀嚼片刻,微微頷首:“賀貞觀,倒也順口。”


    其實皇孫的字號並不常用,長輩一般喊排行,外人一般也不敢直接稱呼他們的表字,但對於他們自己而言,表字是伴隨一生的意義,仿佛也與命運息息相關。


    皇帝本也覺得賀融應該會舍“濟和”而選“貞觀”,對他的選擇並不感到意外。


    他對馬宏點點手指,後者立時會意,又捧來一個匣子。


    皇帝打開,從裏麵拿出一枚玉佩,起身走到賀融麵前,親自將其佩戴在賀融腰間。


    “每一名皇室子弟,都會有自己的玉牌,這代表了你們的身份,魯國公恢複身份之後,宗正寺就已經將你們的玉牌準備好,你的這一塊,本想等你冠禮時,再給你的。”


    皇帝拍拍賀融的肩膀,後者雖有腳疾,站姿卻依舊筆直,這讓皇帝滿意之餘,又微覺遺憾。


    不是遺憾對方的殘疾,而是遺憾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卻即將離京,前赴那生死未卜的遠方。


    皇帝不會改變決定,卻難免有些惜才。


    ……


    賀融被任命為鴻臚寺少卿,並即將出使西突厥的事情很快傳開來。


    許多人很驚訝,驚訝皇帝居然真舍得將嫡親的皇孫放出去送死,又有人說其實魯國公本來就不受寵,出使的這位更是個瘸子,從小沒在京城長大,陛下對他沒有什麽祖孫之情,自然不會太可惜。


    聽說皇帝要派一百禁軍隨行,許多有子弟在禁軍中任職的人家嚇壞了,恨不能立馬將孩子領回家藏起來,可皇帝要讓誰去,這是皇恩浩蕩,不能不識好歹,許多人沒法子,隻能私下讓自家晚輩最近在禁軍裏別表現得那麽出色,以免被挑走,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但這期間還出了一段小插曲,齊王妃的親弟弟,那位經常跟賀湛過不去的宋蘊,居然主動向掌禁軍的大將軍季嵯請纓,說要隨行西突厥,嚇得他爹譙國公立馬就找上季嵯,讓他當沒聽過這些話,千萬別報給陛下,萬一陛下龍顏大悅,當真同意了,那他們宋家可就要絕後了。


    譙國公希望兒子在軍中曆練,可不是希望他去送命,據說宋蘊知道之後還老大不高興,在家裏大鬧了一場。


    再說賀穆等人接到賀融出使的旨意,自然很為弟弟擔心。聽說塞外夜晚其寒,賀穆還特地讓妻子做了許多護膝,給賀融帶著路上用;賀秀則將自己從前在山上獵的皮毛拿出來,由賀嘉親手縫製大氅,送給賀融;就連平日話不多的七郎賀熙,也給賀融買了些可以久放的肉幹,讓他路上吃。


    其實這些朝廷都會準備,皇帝總不至於刻薄了自己的孫兒,但兄弟們的心意,賀融還是沒有拒絕,都一一收下。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四郎賀僖,他在京城的佛寺道觀裏求了各種平安符,一股腦塞給賀融,說是滿天神佛保佑,這樣會更靈驗。


    離出發還有半個月,某一日,賀泰將賀融找過去,一臉鄭重其事:“該準備的,朝廷都幫你準備了,你的冠禮,陛下也與我說了,雖然提前,但一切事宜都由禮部準備,格外隆重,算是加恩。為父想來想去,隻有一事放心不下。”


    賀融疑惑:“請父親明示。”


    他有點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賀泰道:“之前在竹山,你們的婚事被耽誤了,如今你這一去,沒留個後也不好,為父幫你物色了一樁婚事,你順便先成個親再走吧。”


    賀融:“……”


    這真是親爹啊,到底在咒他還是為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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