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馮誌豪的一句話把何小君問懵了。她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陳啟中,回過神來更是憤怒,這算怎麽回事?她想要的是回答,煎熬了她幾日幾夜的回答,不,煎熬了她整整兩年的回答,可馮誌豪說出口的卻是反問,問得又如此荒謬!


    那個男人是誰?這口氣簡直是抓奸在床一般。又不是封建社會,一個男人把她送回家怎麽了?他們又沒有手拉手,嘴對嘴,彼此上下其手。如果她被一個男人送回家也算是天大的錯,那他這兩年來帶著婚約與她交往,豈不是該被挫骨揚灰?


    一想到“婚約”這兩個字,何小君再次心痛如絞,話都不想說了,甩開馮誌豪的手掉頭就走。


    手心一空他就清醒過來。何小君表麵柔弱,實則性子強硬,有時固執得毫無斡旋餘地。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匆匆趕過來安撫她,但是剛才的那一幕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兩年了,何小君身邊除了他沒有第二個男人,他也習慣了獨占她的整個世界。之前的一瞬帶來太大的衝擊,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完全出於本能反應,現在看到她這樣的反應,知道是自己誤會了,立即後悔。


    “小君,sorry,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伸手拉住她,阻止她離開。


    她霍地轉身看他,嘴唇一動。他沒有給她機會說話,壓低聲音又補了一句:“有什麽話回去再說,好嗎?”


    她沉默,立在原地不動。他不敢太過用力拉她,低下頭隻看到她月光下緊緊抿著的嘴唇,微微有些抖。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這樣委屈的樣子了,頓時憐惜之心大起,忍不住聲音一柔,啞聲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小君,我這些天一直很想你。”


    他說對不起,又說很想她。她聽完一陣鼻酸,還沒張口便紅了眼眶。


    上車之後,何小君還在想自己究竟要說些什麽,馮誌豪合上車門便發動,轉眼車子已經駛出弄堂。她一急,張口就想說話,後頸突然一暖,是他伸手過來,掌心覆著她頸後的皮膚。他側過眼來看她,眼神溫柔。


    那些想好的話突然被忘記了。她心裏一歎,伸出手去抓他的手,掌心相合,隻覺得一切都可以被遺忘,隻要這一刻就夠了。


    其實是不夠的。


    心裏有另一個聲音跳出來,冷硬無比。沒有婚姻,這一切的快樂就隻是一團虛幻的海市蜃樓,不知何時就會消失無蹤。兩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她不想再等。她需要他,正大光明,完完整整,而不是永遠都躲在暗處,不見天日,永無止境地等下去。


    車子駛過隧道,轉上浦東寬闊的大道,又轉入安靜街區,最後在熟悉的公寓樓前停下。何小君一路沉默,門開了也沒有動作,隻是看著他,搖了搖頭。


    沿江公寓,小區安靜,無人走動,更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滿心黯然。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閉上眼都仿佛能清楚看到那個頂層的開闊複式,露台寬廣,俯視便是璀璨紅塵。


    那是馮誌豪在上海買下的第一套私宅。第一次踏入時,他在大得無邊無際的客廳裏摟著她笑,說:“小君,填滿它,你是它的女主人。”


    她那時歡喜得不能自已,一個男人願意為你準備一個隻屬於你和他的私密空間,這是什麽?這是愛!


    但是兩年的時間瞬而遠去,現在何小君踏入這個地方,當時的感動已經被遙遙無期的絕望所替代。她寧願放棄這一切,隻要他是她一個人的,毋庸置疑,隻是她一個人的。


    他見她不動,伸手來拉她。有保安走過,看到他們倆笑著打了聲招呼,說:“你們回來了?好久不見。”


    兩年來,隻要馮誌豪在上海,何小君也必定在這裏,就像是有自己的第二個家。她在會展公司的策劃部工作,出差頻繁,公司在蘇州還有分部,她也經常去,一去就是一兩周。自己父母習慣了女兒不常在家,所以從未起過疑心。而這裏的小區保安當然是對他們倆非常熟悉,打起招呼來滿臉笑容。


    有第三者在場,何小君再有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又被馮誌豪握住了手,一時不察,便被他拉下車來,拖著朝樓裏走去。


    電梯在頂層停下,馮誌豪一直都沒有鬆開手。進門處就是空蕩蕩的客廳,許久都沒有人來,更顯得一室冷清。


    他憋得狠了,關上門便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他也不開燈,轉身抱她,雙手捧住她的臉,手指插在她的頭發裏,低頭就吻下來,呼吸灼熱,兩個人的身體緊貼在一起。何小君猝不及防,腳步一錯,後背直接碰在門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數周未見了,他想她想得厲害。想她的笑容,想她說話的樣子,想她的聲音,還有,想她的身體。


    身體被抱住,久違的懷抱讓她軟弱。何小君掙紮,又怎麽掙得脫,轉眼身上便涼了。客廳裏有月光,照在兩個人的身體上,她在他俯下身來的一瞬間抵住他的胸膛,掌心下熱燙一片,還有他的心跳,那麽急促有力,排山倒海一樣。


    他捉住她的手,低下頭來啞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小君,沒有別人,我隻有你。”


    她沒有回答,隻嗚咽了一聲,抵住他胸膛的雙手卻像是被抽去了筋骨,無力地垂落下來。


    2


    馮誌豪是誠實的,至少在身體上,他沒有撒謊。


    壓抑了幾周的欲望得到宣泄,他與她長久纏綿,從客廳一直到臥室的床上。兩個人力量相差懸殊,何小君最後全身脫力,隻剩下在他身上喘息的份。


    他也不說話,任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她頭發早就散了,淩亂地散落在她的肩膀上,還有他的身上。他看了許久,最後伸出手來,攏起它們,用手指輕輕地順著。


    她翻過身來看他。臥室裏光線暗淡,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神色一動,隻說了一句:“小君,我愛你。”


    她折了眉,心尖酸軟,幾乎又要流下淚來。又不想讓他看到,隻好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肩窩裏,悶悶地答了一句:“我也愛你,你知道的。”說完心裏悲涼一片。


    她原不是傷春悲秋的女人,可現在卻動不動就想流淚。愛情是什麽?愛情是一把鈍的刀,一寸寸磨光了她所有的驕傲與原則,隻這三個字,便讓她匍匐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這是她的男人。這一刻,她可以確定他隻是她的男人,但是下一刻呢?明天呢?不可知的未來呢?


    他繼續說話:“我知道,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她咬了牙,就像是咬在自己的心窩上,無法克製的痛。抬起頭來看著他,說:“怎麽在一起?就這樣?你的婚約呢?”


    他看著她的眼神,心中一凜。兩年了,他與文心年齡漸長,這樁婚事再怎麽拖都不可能無限期地拖延下去,他心知肚明。至於何小君,無論她多麽抗拒,多麽難以接受現實,但長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她總要明白。


    想到這裏他終於開口,一開始說得有些艱難,說開了也就順了。


    “小君,你何必在意那一紙婚約。我身邊多得是表麵夫妻,許多女人結婚之後一年都不一定能看到丈夫一眼。我和文心的婚約就像是一張合同,大家履行合約,表麵走個過場。你該見見她,見過她就知道,就算我結了婚,也不會影響我們現在的生活。對了,我會把這套房子轉到你的名下,以後你想工作也好,不想工作也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她聽完了,沒有反駁,因為有一瞬完全吸不到空氣。窒息之下,她根本忘了自己還有聲音。最後坐起身來,掙脫他的手,拖著床單下床筆直往外走。


    之前兩人一番拉扯,她的衣服全在客廳裏。上海的春夜,氣溫並不很低,但她隻覺得冷,浸在冰水裏似的,感覺如果不用盡全身力氣邁出腳步,就會瞬間僵硬,再也無力前行。


    手臂一緊,被他從後抓住:“小君,你不要再鬧了。你知道,我也是不得已。”


    她深深吸氣,隻覺得身體裏有塊地方被異常尖銳的東西刺破。那種刺痛令她難以忍受,劃破她的沉默,逼得她聲音尖銳:“不得已?是什麽讓你不得已?是不得已要娶一個通情達理到令人發指的未婚妻,還是不得已要留下我這個你口口聲聲說愛,卻不能娶的地下女友?”


    何小君性子好,偶爾固執但從不如此失態。他一時難以置信,又為了她的反常擰起眉頭。


    馮誌豪出身富貴,從來都是人人捧著,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今天這樣的一味放低姿態,已經是他的極限,這時終於不耐,也提高了一點聲音:“那你想怎麽樣?”


    “你不知道嗎?我想要什麽,難道你不知道?”她手裏還抓著床單,說話的時候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我知道,你要結果,你要結婚。”他皺緊眉頭,“結了婚又怎麽樣?我真搞不懂,結婚到底有什麽意思?”他抓她的手,用力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我不是在這裏?有沒有那張紙我都在這裏,你究竟想要什麽?要那張紙?”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眼前模糊一片,胸口濁氣翻騰:“那不是一張紙!那是承諾,承諾你會跟我在一起一輩子,我們這樣在一起能有多久?有多久?”


    “我會一直在,你相信我。”


    “你怎麽可能一直在?”她幾乎尖叫,“你會結婚,你會有孩子,你會有自己的家庭,你有你要履行的家庭義務。這個世界上光有愛情是什麽都留不住的,有一天我會老,有一天你會走,沒有婚姻就沒有天長地久,你懂不懂?”


    “有婚姻就有天長地久?”他反問,“你怕什麽?怕我離開?我說了我會一直在,除了婚姻,你要什麽都可以。你會衣食無憂,你會逍遙快活,你會得到最好的照顧,你甚至都不必履行一些莫名其妙的義務,這樣還不夠嗎?”


    “不夠!”她激動得雙手發抖,手指深深陷進抓著的床單中,幾乎要掐進自己的肉裏,“你知道什麽是婚姻?婚姻才能讓我們最終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沒有婚姻,我永遠不會有安全感,我沒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難道這還不夠讓你有安全感?”他眉頭打了死結。


    她也看他,咬著牙,每個字都冷得如同冰屑。


    “不夠,沒有婚姻,永遠都不夠!”


    這句話落地有聲,一時間兩個人都無以為繼,同時沉默下來。數秒之後,何小君突然轉身,抓著床單往外走,臥室的門被砰然合上,沉悶的一聲響。


    3


    何小君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之前她衝下樓的時候馮誌豪追了出來,但她態度堅決。小區安靜,他們兩個在靜夜裏爭執,保安都投來疑惑的目光。馮誌豪是個要麵子的人,尷尬之下手一鬆,何小君立即跳上車讓司機開走了。計價器上的數字不停地跳,她一路心情低落,哪裏顧得上去看,到家一看那個數字,原本就滿是褶皺的心髒就更覺得要滴出血來。


    四下寂靜一片。太晚了,又沒跟自己爸爸媽媽打過招呼,不知道他們會擔心成什麽樣子。她走進弄堂就開始低頭在包裏摸鑰匙,細微的叮當聲打破了周圍死一般的沉寂。


    弄堂兩邊都是上世紀建造的老房子,根本就沒有設計到停車位,到了夜裏所有的車都靠路邊停著,沿著街沿長長的一溜。她摸到鑰匙之後抬起頭,夜裏月光如鏡,隻看到每輛車頂上都閃著銀光。


    突然想起她與馮誌豪初相識的時候,每一次約會結束,他都會把她送到家門口,一直把車開到她家樓下。弄堂窄小,他送她回家的時候又多是深夜,兩側停滿了車,他倒不厭其煩,次次開進來再原路倒出去。他車技好,速度也快,她總是看得膽戰心驚,直到他的車子完全消失在弄堂口,她才轉身上樓,連帶著對他車身上最後掠過的那道月光,總是忘不了。


    之前那樣傷人的一頓爭吵,她離開他的公寓之後,身上的每一分力氣都用在控製自己的情緒上。她不要當著司機的麵失態,畢竟誰也不願意半夜載到一個歇斯底裏的獨身女乘客。好不容易熬到下車,還以為自己已經稍稍平複,沒想到夜深人靜,一人獨處才短短幾分鍾,她竟再一次不能自已,鼻梁一澀,幾乎流下淚來。


    心情太差,何小君上樓的時候腳步沉重,一步拖一步。她家住二樓,舊式樓道,樓梯間原本就燈光昏暗,她索性沒有開燈,摸索著走上去,踏上最後幾節台階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


    突然“啪”的一聲,走廊盡頭自家家門被推開,緊接著燈光透出來。剛才還在黑暗中,刺激太大,何小君本能地用手遮擋眼睛,低聲叫:“媽!”


    何媽媽把女兒拉進門,說話的表情是愉快的,語氣是熱烈的,盯著問:“小君,今天約會怎麽樣?”


    什麽約會?何小君愣住。


    沒有注意到女兒的表情,何媽媽繼續興奮地說下去。這幾年何小君都與馮誌豪在外約見,他送她回家也多是在半夜,何家兩老睡得早,從未遇見過,何小君又一直瞞得滴水不漏,所以何媽媽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女兒有那樣一個約會對象。今天她恰巧看到女兒上車,剛想招呼,那車已經開走了。何媽媽對車再不熟,大名鼎鼎的寶馬還是認識的,當下歡喜得不得了,再晚也睡不著,隻等女兒回家問個清楚。


    “我都看到了。我說你這孩子還真藏得住,有對象了也不跟我們說,人家車都開到家門口來接了。還有,今天這一身沒見你穿過啊,好看。”


    好看有什麽用?人家又不娶她!何小君回過神來心裏大悲,又不能不解釋,放下包搖頭:“媽,你搞錯了,我今天穿這身是因為美美讓我幫忙。”


    “別岔開話題,幫忙幫到半夜三更?開車的那個男人是誰?我可沒看到美美在車上。”


    何小君語塞,掙紮許久才開口:“開車的是我的……我的……”


    何媽媽眼神充滿期待地看著她,何小君心裏悲愴,最後一咬牙,說了一句:“我的朋友,普通朋友。”說完筋疲力盡,轉身就進房了,留下何媽媽獨自站在窄小的門廊裏,滿臉失望。


    4


    她家是老式房子,何小君睡的是隔出來的小間。牆壁薄,她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聽到媽媽走動的聲音,還有她與爸爸隱約的交談聲,抱怨聲,最後終於安靜下來,一切歸於寧靜。


    不想再聽馮誌豪的聲音,她在出租車上就按斷了手機電源。但這時她根本無法入睡,滿心煩悶,想來想去還是拿起自家電話,撥電話給杜美美。


    何小君好友不多,推心置腹的朋友隻有杜美美一個,她與馮誌豪交往的事情,至今也隻有杜美美知道。再怎麽訴苦,也得對方知道點來龍去脈,撥電話給杜美美是何小君現在唯一的選擇。


    但是這麽晚了,美美今天又有約會,何小君按下撥出鍵就後悔,剛想按斷,那頭已經接了。


    杜美美的聲音很愉快,背景安靜,何小君壓低聲音:“美美,打擾你了吧?對不起對不起。”


    “怎麽會?”杜美美笑嘻嘻,還補了一句,“我也剛到家不久,剛才他又打電話過來,怎麽睡啊。”


    “他?就是今天那個?那麽順利,恭喜。”杜美美相親無數次,從未像今天這樣熱情洋溢,看來兩人是彼此鍾情。何小君心情再差,也由衷恭喜了一句。


    “是啊,小君,今天多虧你。下回我請客,你挑地方。對了,你們後來怎麽樣?”


    “誰?”


    “陳啟中啊,他不是送你回家了?你不知道小蔡有多崇拜他,吃飯的時候老提他的組長,那男人看上去挺不錯的,你覺得呢?”


    “我沒在意。”


    “也是,你有馮誌豪嘛,哪裏還會看得上別人。”


    杜美美不提馮誌豪這三個字也就罷了,一提就像點燃了何小君心裏的那根導火索,積累許久的抱怨轟地一下就噴了出來。床上她是躺不下去了,電話裏直接問杜美美能不能出來,杜美美聽她情緒不對,立刻就答應了,很夠朋友地放下電話就出門。


    都什麽時候了,兩個人最後隻能在酒吧碰頭。夜生活最high的時候,酒吧裏當然是人聲鼎沸,她們倆坐在吧台角落,身邊的嘈雜給了何小君最好的宣泄環境,她握著酒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越說越激動。


    “你說他怎麽能這樣呢?三年了,口口聲聲讓我給他時間,最後怎麽樣?隻有一句不得已!他把我當什麽了?稻草紮的假人?想怎麽騙就怎麽騙?”


    何小君情緒激動,杜美美在旁邊連話都插不上,聽到最後,終於奮力抓重點問了一句:“小君,他說不跟你結婚?”


    何小君沉默,頓時萬箭穿心,再然後眼淚就掉下來了,壓抑不住的哽咽聲在空氣裏流淌。


    沉默就是默認了,聯想到這兩年來何小君所過的日子,杜美美忍不住歎氣:“小君,你就那麽想跟他結婚?馮誌豪條件再好,再愛你,他那種家庭,進了門日子也難過吧?就算結婚也不一定快活。”


    “我知道,結婚不一定快活,可不結婚我一定不快活!”何小君恨聲道,“結婚不一定快活,你就不想結婚了?”


    “廢話,我當然想,否則我相親幹什麽?可我跟你情況不一樣,要是我也能讓馮誌豪那樣的有錢人看中,我管他能愛我多久,先享受幾年再說。對了,我說你這兩年也不知道問他要點什麽,要是最後不成,豈不是一場空?”


    杜美美說話一向是直來直去的,這些年在相親市場上摸爬滾打之後就更是,談起感情的事情來全不帶一點夢幻之意。何小君被她說得一僵,答的時候聲音都啞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看上的不是他的錢。”


    “我知道,可別人不是這麽想啊!說不定他就覺得,你這麽想結婚就是為了錢呢?就算以後分手,名正言順也能分一半財產,比什麽都有保障。”這兩年來,杜美美也不是第一次半夜三更聽好朋友訴苦了,反反複複就是這幾句話。耐心也要有個限度,再看何小君牛角尖裏鑽不出來的模樣,杜美美一咬牙說了大實話。


    “我早就跟他說了可以做財產公證,我不會要他家的一分錢!”何小君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為了消除馮誌豪可能的想法,她還特地跟他談過這個問題,但他當時隻是一笑而過。現在想想,人家根本就沒存過要娶她的心思。


    花了兩年的時間證實自己是一廂情願、愚蠢到極點,她已經夠失敗了。沒想到現在就連最好的朋友都懷疑她的感情,何小君頓時冷了臉。


    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杜美美安撫她:“我說的是其他人的想法,知道你不是為了錢。那你要真是為了愛,能在一起就好,管他結婚不結婚?你就這麽想吧,反正他喜歡的就你一個,再來一百個女人,他的心也在你身上,這麽想不就行了?”


    “我要他是我一個人的,就是我一個人的。結婚是什麽?結婚是這個男人的整個世界承認你是他的一半,法律意義、現實意義、身體、靈魂、精神、物質,完完全全跟你融合在一起。就算他離我十萬八千裏,就算他跑到世界的另一頭去,就算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飛機墜毀,第一個被通知到的人還是我!”


    何小君紅著眼睛,雙手握拳,瞪著杜美美一字一句把這段話說完,言辭之決絕,神態之壯烈讓杜美美當場失聲,呆呆地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許久都沒說出一個字來。


    何小君說完這段話之後,轉頭不再看她,繼續喝酒。一杯見底,耳邊才傳來杜美美的聲音,很是遲疑地喚她:“小君?”


    “嗯?”她覺得自己是喝多了,轉頭的時候竟覺得看不清美美的臉上的表情,或者並不是看不清,隻是看不懂。


    何小君看不懂的那個表情是憐憫。


    何小君生來美貌,工作順利又有多金英俊的男友,杜美美雖然與她交好,但內心深處總有些同性相妒的味道。隻是這麽多年的朋友了,她知道何小君真心待一個人好的時候是真好,許多時候她也不是不感動的,所以兩個人的友誼才能維持至今。


    今天看到何小君這樣絕望狼狽,杜美美頓時覺得自己之前隱約的幸災樂禍的心態可鄙可恥,同情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真心實意地勸了一句。


    “小君,算了吧,那麽痛苦,還不如不要。”


    5


    那麽痛苦,還不如不要。


    何小君之後幾天,一直都在想杜美美所說的那句話。她想一次心就硬一次,付諸到行動上就是對所有馮誌豪打來的電話,發來的短信一概不理睬,頗有破釜沉舟、壯士斷腕的架勢。


    她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能做的都已經做過了。女人的致命死穴不是愛情而是青春,她不願也不能再這樣浪費下去。馮誌豪不是說了嗎?不能結婚。不能結婚那就請他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吧,再也別出現在她麵前就好,免得她看在眼裏,傷在心裏,一遍一遍讓自己難過。


    杜美美更好,已經開始滿腔熱情地張羅何小君的全新人生。


    遺傳是非常奇妙的東西,杜美美骨子裏其實和她的父母一樣,都是非常有行動力的人。過去她覺得何小君生活享受,自己卻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從沒想到過要為朋友考慮感情問題。現在突然形勢逆轉,她找到了心滿意足的對象,何小君卻從雲端跌落穀底,多年友誼化作動力,頓時激起她骨子裏的火熱激情,整天都在考慮怎樣讓何小君迅速地從馮誌豪的陰影中走出來。


    要讓一個女人迅速忘記一段失敗戀情,最好的方法當然是開始下一段戀愛,至於人選,眼前現成就有一個——陳啟中。


    要把陳啟中與何小君撮合在一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事實上真正熱血沸騰的隻有杜美美。何小君剛剛受了那麽大的打擊,這時候上去照直跟她說再找個男人吧,估計大家朋友都沒得做。再說了,戀愛需要男女雙方情投意合,一個巴掌拍不響,至少也得有一個人先主動才行,左思右想,杜美美先找了自己的男友蔡軍商量。


    蔡軍卻不以為然。他對何小君印象很不好,一個渾身上下都是用奢侈品堆出來的女孩子在他們這種人眼裏就是敗家女的代名詞。掙錢固然是用來花的,但那種花法,絕對不是他們這種拿工資的人可以供得起的。


    為此他還奇怪,散步時拉著杜美美的手一臉想不通:“美美,你怎麽會有那種朋友?你跟她完全不一樣,比她可愛多了。”


    杜美美急了:“小君哪裏不可愛了?奢侈品怎麽了?她有能力賺!你又不了解她。再說了,又不是給你介紹,陳啟中覺得她好就行,你想那麽多幹嗎?”


    女朋友聲音一大,小蔡的態度立刻就軟了下來。他和美美雖然才交往一兩個月,但是感覺非常好,正往他心目中的終極目標大踏步前進呢,自然不想為這點小事跟她起風波,想了想又開口:“可那天以後,我也沒聽組長提起過她啊,這你要我怎麽開口問?”


    “問什麽啊?我們多叫幾個人一起出來,大夥一起給他們創造機會。多交往幾回,說不定就成了。”杜美美早就想好了。


    蔡軍到底是男人,沒她想得那麽簡單,搖搖頭:“我看難,你這也太明顯了,我們組長不一定樂意出來。”


    “你沒問怎麽知道?”杜美美想瞪他,臉一偏克製住了,改為雙手抓住男朋友的胳膊,撒嬌地晃了晃。可憐蔡軍之前從未消受過女人的這種小伎倆,當場筋骨酥軟,答應得比什麽都快。


    找準機會,周一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蔡軍期期艾艾地問了陳啟中的意見。不能怪蔡軍心理有障礙,上回那個四人聚會之後,他一直對陳啟中心中有愧。


    就為了陪他,自家組長難得的一個休息日泡湯了,最後還莫名其妙地跟何小君搭在一起。這個何小君要是個值得發展一下的姑娘也就算了,可她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過日子的人,偏偏自己女朋友硬是要把他們撮合在一起,害他都不知道怎麽跟組長開這個口。


    陳啟中的回答卻大出蔡軍意料之外。他聽完蔡軍的建議,隻略略想了一下,然後就說了一個字:“行。”回答之爽快,倒是讓蔡軍當場愣住。


    杜美美得到好消息自然是心花怒放,立刻撥電話給何小君,約她周末出來唱歌。


    接到電話的時候,何小君正在辦公室裏與堆積如山的工作奮戰。最近公司正在籌備一個大型高科技展會,整個策劃部全為之上下奔忙,她也不例外,接電話的時候還忙著核對參展商資料。聽完杜美美的話之後,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不行啊,這禮拜我特別忙,再說現在我哪有心情唱歌。你找蔡軍吧,兩人世界多好。”


    杜美美在電話這邊皺眉頭。在她看來何小君之所以兩年來一直都與馮誌豪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工作得太過投入。


    馮誌豪不常有時間陪她,沒關係,何小君忙著工作根本在意不了那麽多;馮誌豪難得與她約會,沒關係,何小君從早做到晚沒工夫另找男朋友。否則以她的姿色,至於兩年了都沒人跑出來橫刀奪愛嗎?


    杜美美不知道何小君的減壓習慣之一就是化悲憤為力量。在馮誌豪那裏得到的挫敗感越大,她就越是拚命工作,排解無人可說的痛苦。她越忙越孤獨,弄到後來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策劃部的何小君是個工作狂,除了老板沒幾個男人想跟她多說話。


    不過多年的朋友也不是白做的,杜美美早就料到何小君可能會拒絕,立刻阻止她掛電話,繼續說下去。


    “我也想啊,可是兩個人實在太悶了,大家一起出來比較熱鬧。他想讓我認識認識他的同事和朋友,我覺得挺好的,鞏固關係嘛。”


    “他要把你介紹給自己的朋友?那多好。”何小君聽得心酸,馮誌豪從來不帶她與自己的朋友見麵,不是說他朋友都在國外,就是說他隻想跟她二人世界,空閑的時候隻想看到她。其實都是借口!他根本就沒想過要讓她徹底融入自己的世界。什麽是承認?嘴裏說的承認有什麽用?一個男人真的要承認你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就應該驕傲地把你介紹給他身邊的每一個人認識。


    “你同意了?那就好,周末不見不散啊。”杜美美把她的沉默當默許,在電話那頭下了結論。


    “喂,誰說我同意了?”何小君急得聲音一提,眼角看到策劃部經理在他的透明辦公室裏看過來,又立刻壓低了聲音,“你去就好了,拉著我幹嗎?”


    杜美美也把聲音壓低,態度軟得不行,就差沒從電話線那頭撲過來以示懇求:“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就當替我撐撐場麵,拜托拜托。”


    什麽大事需要這樣求她?何小君不解,突然想起上次的遭遇,立刻聲音痛苦:“不是吧?你又要我穿成那樣?”


    “不要不要,這次千萬不要了,隨便怎麽穿都行,人來就可以。”杜美美急了,連聲地叫。


    何小君被她叫得好笑起來:“就你麻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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