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被帶去前頭的廳房,而是直接到了後麵的主室,趙氏就坐在桌前,看樣子是在等她。


    沈梨更加驚訝,到底是什麽話需要在府裏大老爺和夫人的主室裏說?


    永昌侯沒在屋裏,周嬤嬤將人帶到後便躬身退下,將門也仔細關上了。


    沈梨低垂眉眼,對麵前坐著的趙氏行了禮:“母親。”


    “嗯,”趙氏應了一聲,沒看她,兀自喝了一口茶後才道,“坐那兒吧。”


    沈梨應聲坐下,體態禮數都拿捏恰如挑不出錯處,趙氏想起傍晚王氏說的那番話,開始細細打量起坐著的沈梨。


    這麽一看,她覺得自己好像還真看出了一點相似來,隻是沈梨的眉眼被劉海遮了太多,再真切的也看不到,日後她若是要替沈念筱的身份,這劉海定不能留。


    趙氏放下瓷杯,摸著自己手上的的金戒指,目光輕慢地看向沈梨:“柳姨娘這身子到了冬天就咳的厲害,前陣子府醫跟我說隻能用好藥養著,說起來侯府這些年待她也不薄,可用了不少好藥在她身上。”


    沈梨聽得想皺眉,心裏輕輕咯噔了一下。


    怎麽會突然找她說起姨娘……


    柳姨娘是沈梨的生母,當初生她時並不順利,身子落下了病根氣血兩虧,特別是到了冬季便尤其難熬。


    沈梨之前特意得了老夫人的同意去看過柳姨娘幾次,在她的床邊照顧,看著她消瘦的臉和青筋都凸起的手,沈梨總會忍不住掉眼淚。


    雖然四歲就離開了姨娘身邊,但沈梨記事早,小時候的姨娘在她眼裏是個溫柔的大美人,會抱著她在陽光正好的院子裏講故事,做她最喜歡的奶羹給她吃。


    即使後來到了老夫人身邊,姨娘無法時常見到她,在每年的生辰也還是會為她準備禮物,悄悄的讓桃枝給她。


    沈梨也知道,姨娘會時常在府中偷偷看她幾眼,她被老夫人安排跟著幾個嫡子嫡女去學府讀書,每次回來都能看到在院裏假山後站著的姨娘。


    她若是瞧見她看過來,就朝她溫柔的笑笑,輕輕擺手。


    沈梨想到這些,不禁咬了咬唇,低聲道:“是母親心善。”


    姨娘現在確實需要仰仗侯府那些好藥材養身子,這也是沈梨在府裏從來都是安靜乖巧的原因。


    趙氏很滿意她這點,覺得她倒是挺識時務,那想來接下來的事她也好拿捏許多。


    “你知道就好,侯府養著你到這麽大,現在也是你回報侯府的時候了。”她慢條斯理地理了一下衣擺,才接著道,“今天耀王說的話你也聽見jsg了,念筱是府裏唯一的嫡小姐,她的親事另有安排,所以我要你替她嫁到耀王府。”


    沈梨:!!!


    她一臉錯愕的抬頭看向趙氏,沒想到他們為了不讓沈念筱嫁過去,竟然有膽子讓人替嫁!


    “母親,這……耀王若發現此事,那侯府……”


    沈梨不能表現出自己已經知曉耀王身子不行的事,隻能先用侯府說事,畢竟這種紙包不住火的事總會被發現的。


    趙氏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收起笑冷眼看過去:“若是叫耀王發現,這件事就由你一人擔著,是你嫉妒念筱的親事所以才千方百計冒了她的名坐上花轎。”


    沈梨有些不敢置信,她咬住唇,手在袖裏緊緊攥拳才不至於表現出自己的怒意!


    永昌侯府真的從未將他們這些庶出放在眼裏過,如今竟然連這樣齷齪的手段和惡心的話都能當著她的麵說出來,甚至不屑於一點掩飾!


    這侯府真是荒唐的叫沈梨覺得有些可笑。


    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低下頭沉默著,趙氏瞥了她一眼,對她抗拒的態度並不放在眼裏,她自信有能拿捏她的東西。


    “剛剛與你說柳姨娘倒是還未說全,沒有那些上好的藥材養著,府醫說她可過不了幾個冬天了,她對你這個女兒惦記得很,還給你送過生辰禮吧?你之前求了老夫人去看她幾次,可真是聽了叫人感動。”


    沈梨一邊聽著趙氏的話,一邊感覺到手掌心尖銳的痛意,是她的指甲將手心摳出了印子。


    她明白,趙氏這是在用姨娘拿捏她,她確實不可能就這樣放任姨娘不管,不管趙氏說的是不是真的,姨娘的身子確實已經不大好了……


    沈梨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平複了自己的心情,她繃直著身子點了頭:“好,我可以替嫁,隻希望母親能多照拂姨娘,母親既然會這麽說,想來應該也不會做出爾反爾之人。”


    柳姨娘現在要仰仗侯府養著,所以她妥協,若柳姨娘還是出事了,那她也會拉侯府下水,大不了魚死網破。


    沈梨自知身份低微,但她也有想要好好護著的人。


    離開玉瓊院時天邊掃來一陣夜風,帶著冬日刺骨的涼意,沈梨這才發現自己背後出了一層細汗,被風一吹便更覺寒進心裏。


    明天,趙氏就會派人到她的院子裏來,要把她從頭到腳都打扮成沈念筱的樣子。


    第10章


    沈梨踩著冬夜冷淡的月光回到小院時,桃枝已經坐在屋外頭等了她許久。


    她去德靜堂罰跪桃枝是不能跟著的,又見她這麽久了都沒有回來人已經有些著急了,她小跑著迎上去扶住沈梨,一眼便看出了沈梨的臉色不好。


    桃枝忍不住憂心問了一句:“小姐,你怎麽了?”


    沈梨心裏其實沉悶的厲害,確實想要找個人說說話,主仆兩人回了屋子,她讓桃枝掩好門,然後回身緊緊地抱住了她。


    “桃枝,我可能快要出嫁了。”


    雖然不知道過六禮要多久,但沈梨總有種直覺,大概過不了幾個月她就要去耀王府了。


    “什麽?”桃枝有些驚訝,“小姐你是說,大夫人為你說親了麽?”


    她傍晚把沈梨帶到前院後並沒能在那兒待著,對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沈梨沒有瞞她,反正等到明日趙氏的人過來了她也總會知道的,索性將事情說了。


    桃枝聽後氣得紅了眼睛:“大夫人太過分了!他們,他們怎麽能這樣做呢!小姐您也是侯爺的孩子啊……”


    沈梨微微抬頭眨了眨眼睛,酸脹的感覺蔓延到鼻尖。


    她就這樣直直的看著房梁,聲音很輕:“桃枝,我從小就明白,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侯府的孩子,我隻是我娘的女兒,是合老夫人眼緣有幸被她照拂的小姑娘,但不是永昌侯府的孩子。”


    桃枝看著沈梨睜著一雙眼有些木然的神色,心裏難受,重新將她抱進懷裏,哭著道:“沒關係的小姐,桃枝、桃枝會一直陪著你的!你若是去了耀王府,我就做陪嫁丫鬟跟你一起去。”


    沈梨低低“嗯”了一聲,隻是那聲太淺,很快就散在了屋子裏。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從桃枝的懷裏出來,她想起姨娘。


    “這幾日我讓你有機會便去看看姨娘,你去了麽?她怎麽樣了?”


    桃枝動了動唇,有些遲疑,最後還是如實說了:“這個冬天太冷,柳姨娘的情況比往常更差一些,看著憔悴不少,整日裏躺在床上。但她還是叫你別擔心,說不打緊。”


    沈梨聽後握緊了帕子,然後點了點頭:“主母說在我替沈念筱出嫁之前能去看姨娘,她不攔著,過幾日我便去看看她吧。”


    這是她剛剛對趙氏提的小要求,沈梨知道趙氏會答應的,她巴不得她現在與姨娘的感情越深越好,這樣沈梨才會更加乖乖聽話。


    桃枝又陪了沈梨一會,想起她到現在還未用過飯,去了一趟自己的屋子把傍晚的時候去大廚房拿的點心端了過來。


    小院裏雖然有廚房但這時候正是趙氏盯著的時候,沈梨沒讓桃枝再折騰。


    在去玉瓊院時她確實餓了,但經過這一遭卻也沒了什麽胃口,吃了兩塊後便不想吃了,她看了看天色,打發了桃枝早些去睡。


    待桃枝走後,沈梨去床頭將錦盒拿了出來,她坐在桌前,輕輕打開錦盒,看著裏麵一封封書信發呆。


    忍了一個晚上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長雲哥哥說會來娶她,現下,看來她是等不到了。


    沈梨的兩滴淚掉下來,在最上麵一封信上氤開了一點水漬,她趕緊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又去擦信封,但難免留下了印痕。


    看著信封上祥雲被暈開的一角,沈梨抿著唇,不知怎麽,突然覺得更委屈了。


    她把錦盒蓋上,伏在上麵小聲的哭起來,纖瘦的肩膀輕顫,像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


    背後的窗外又傳來一聲枝椏的輕響,沈梨聽見,擦著眼淚轉了身。


    她走過去推開窗戶,外麵什麽都沒有,梨樹還是光禿禿的在院裏,但枝椏梢頭卻綴了月光,這時候的月色倒是很好。


    沈梨索性趴在窗邊靜靜地看了一會,月亮攏著如煙的雲霧,天邊星辰閃爍,她仰頭看著遙遠天際,想起小時候她曾養過的一隻小鸚鵡。


    那是老夫人賞給她的,後來她養了幾日沒關住小鸚鵡便飛走了,她也沒哭,老夫人隻當她對小鸚鵡不感興趣了。


    但其實小鸚鵡是她自己放走的,她看著它飛過侯府的高牆,朝著藍天白雲的遠方飛走,心裏羨慕了很久。


    做鳥兒可真自由啊,那時候她想。


    侯府於她來說是座牢籠,她盼著能離開,現在卻好像隻是從這處高牆去到另一處更高的高牆裏而已。


    沈梨出神的看著天,在一陣涼風裏終於起身搓了搓手,將窗戶重新關上了。


    她臉上的淚已經幹了,看了一會月光好像心情也稍平複了一些,重新坐回桌前,她提筆寫下一封信。


    燭火幾經明滅,沈梨放筆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了,這封信她斟酌了很久,有很多話想跟長雲哥哥說,卻又不知從何開口,最終也隻是寥寥一頁紙,讓他好好準備科舉,望他一切順利,她不會再給他寄信,也不會再去取信了。


    將信放進信封裏,沈梨又解下隨身係著的香囊,從裏麵拿出了半塊玉佩。


    玉佩不大,上麵雕著一個“雲”字。


    沈梨將玉佩握在手裏摸了摸,然後才不舍的一起放進了信封裏。


    這是長雲哥哥有一次放在信中寄回來給她的,說是家中傳下來,給她當做信物,現在她不能繼續拿著了。


    將這些都放好,沈梨在信封上畫了一朵梨花,她想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畫了,所以格外認真仔細,最後一筆落下,沈梨吸了吸鼻子。


    她不再看信,把盒子收好,新寫的信也一並放了進去在床頭的小格子裏藏好,然後屋子裏便熄了燈。


    月色皎白,此時已是萬籟俱靜。


    永昌侯府牆頭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幾個輕功間便離開消失不見。


    -


    耀王府,竹一正在書房前跟韓敘說話。


    竹一苦口婆心:“少將軍,我們王爺最近屬實是忙得很,沒空跟你喝酒啊,更何況他現下也不在府中。”


    韓敘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準確,一屆武將十分不拘小節,直接坐在了書房前的台階上,他看著竹一,有些費解:“你說你們王爺白天忙也就算了,所以我特意這個時候才來找他,結果他人又不在,這都第幾次了?”


    說完他又坐不住似的起身來回踱步:“我不理解,這大晚上的都宵禁了他還出去躥什麽?京都治安這麽不好?”


    竹一:你就別說別人了,你這不是也宵禁了還往我們王府躥麽……


    被來來回回一刻不停的韓敘轉的眼暈,竹一終於揪住了他,小聲道:“少將軍,我們王爺是去看那位小姐了!”


    韓jsg敘下意識問:“那他怎麽不白天去看?”


    竹一被這位一根筋的韓少將軍哽的差點沒說出話來,他沒好氣道:“王爺現在能白天去看麽!?”


    “哦,那倒是。”韓敘回過神,點了點頭,結果給自己點的更困惑了,“你說你們王爺也真是,非要弄這迂回的一出到底是為什麽?”


    竹一沉默,他哪知道……王爺不僅迂回他還演戲呢!


    就在這時,院外頭傳來動靜,陸陵天頎長的身影走進院裏,看到了這個時候不應該出現在他府上的韓敘,和書房門邊放著的兩小壇酒。


    腳步停住,他看向韓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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