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五十兩?”


    安姨娘肩頭緊了緊:“五百兩。”


    “五百兩?!”楚沁不覺訝異,“你可知道那是多少錢?!”


    這個數夠她和裴硯租這宅子一年半。若換做日常開支,也夠這上上下下一院子的人毫不節省地過三到五個月。


    而若放到尋常人家,五百兩銀子足夠一家三口豐衣足食地活一輩子。


    “娘子,妾身、妾身沒辦法了……”安姨娘撐不住地抽噎起來,膝行上前幾步,卻不敢碰楚沁,隻卑微地跪在她跟前道,“爹爹嗜賭成性,昨日送信說……說家裏揭不開鍋了,要妾身送五百兩銀子回去。還說若妾身不給,他就去定國公府要,娘子……”


    安姨娘說到這兒,哭得一下子猛了,連連搖著頭:“妾身不能讓他去!胡大娘子若是知道了,會打死妾身的!娘子,求您行行好借妾身些錢吧,妾身日後當牛做馬還給您!您若為從前的事生氣……那些事、那些事是妾身不好,妾身聽憑責罰!娘子要打要罵都好!娘子盡可出了氣,日後、日後妾身也絕不惹娘子和公子厭煩了……”


    “行了!”楚沁聲音驟然一厲。


    她不是不肯幫安氏,哪怕隻為趕緊打發安氏走她也願意出這筆錢。


    但安氏最後那句話卻聽得她有些惱了,她禁不住地冷笑了聲,繼而坦然道:“要認錯就認錯,要借錢就借錢,犯不上為了借錢說這些。我本也沒心思與你虛與委蛇,你不必為了讓我鬆口這樣哄我。”


    她說這些,實是因為近來直來直去地習慣了,想讓安氏卸下偽裝換個兩邊都輕鬆。不然她聽了這些話還得反過來充大度哄安氏,那多累啊?


    然而安氏那話卻也是認真的,她越到求人的時候就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從前行事有多荒唐,再加上盼著能趕緊拿到錢,那認錯的話發自肺腑。


    見楚沁這般不快,她怔了怔,便自顧撐身站起來,掩在袖中的雙手緊緊地相互攥著,小心道:“娘子,不知院子裏可有刑房?娘子說個數,妾身去……妾身去領罰。”


    “……”楚沁看著她,氣笑了,“你將我是不是?”


    安氏望著她搖頭:“沒有。”


    “那好。”楚沁繃著臉,“刑房沒有,賞你頓板子還不容易?就在我這屋裏打,一板子換十兩銀子,能扛過五十,五百兩銀子就給你,不用換了。”


    安氏薄唇用力一抿,抿得發白,雖打了哆嗦,卻點了頭:“好。”


    楚沁皺眉——怎麽沒完了?


    她上輩子曾經被這樣的苦肉計將住過,先是安氏,後來是和安氏打擂台的蘇氏。因為那時候她為了名聲真不敢動手,而她們也吃準了她這一點。


    楚沁這回自是不想再被“吃準”了,見安氏不退,她便也不退,揚音一喚:“清秋,去請張嬤嬤來。”


    安氏嚇得雙腿一軟。


    張嬤嬤是什麽人她可清楚,那是裴家老夫人指給裴三郎“鎮宅”的,放在院子裏平日不為養老,偶爾搬出來就是為了管束不知輕重的下人,下手絕不會手軟。


    可她還是撐住了心神,麵色慘白地退開了兩步,束手等著張嬤嬤來。


    張嬤嬤不一刻就到了,楚沁站起身來迎她,她問明緣由一句廢話都沒有,回身就去西屋取戒尺。


    但這回,楚沁很快就意識到不對了。


    罰安姨娘還是女眷的那套規矩,安姨娘伏在茶榻上挨板子,但張嬤嬤用足力氣打了七八板子下去,她卻一聲都沒吭。


    用苦肉計的人,不會一聲都不吭。反倒是真怕再惹人生氣的會,因為哭喊聲使人厭煩。


    楚沁心裏一沉:“停。”


    張嬤嬤聞聲收手,楚沁定了定氣,起身走過去。


    安氏察覺到她走近,撐起身站好。眼見楚沁在茶榻上落座了,她就又要跪下去。


    “慢著。”楚沁伸手扶了一把,定睛一瞧,就見安氏煞白的臉上妝都哭花了,那一聲不吭真是強忍的。


    她一時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誤解了人家;又不禁新奇,因為安氏不論上一世還是前陣子,可都不是這個性子。


    楚沁苦笑了聲:“真轉性子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安氏低如蚊蠅地哀求:“娘子,幫幫妾身吧……”


    唉……


    楚沁心裏一聲歎息,自嘲地想:如果安氏又是吃準了她的脾氣,那她也隻好認了。


    她緩了口氣,抬眸:“我問你,這錢給了你爹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之後……打算?”安氏一怔,滿目茫然,“就、就給他了呀……妾身會自己籌錢還給娘子。”


    “可你說你爹嗜賭成性。”楚沁看著她,“若他下回故技重施,要一千兩呢?你有辦法應付麽?”


    作者有話說:


    楚沁:他下回要一千兩你怎麽辦?


    安氏:還跟娘子借,然後我當牛做馬伺候娘子!


    楚沁:……一般妻妾之間不搞以身相許這一套你懂麽


    安氏:(陷入一些思考)


    ====


    一不小心寫high了,本來想分出3000明天更,看看又覺得一起更了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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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冒烤鴨


    鴨皮在熱油裏滾過後仍會殘存一點點脆感,點帶著兩分川式獨有的甜,吃起來口感與味道都是頂好的。


    “這……這妾身也沒辦法。”安姨娘眉心深皺, 低著頭,聲音輕輕的,“我爹他……他就是個爛賭鬼, 從來都是有錢就要去賭, 妾身也攔不住他。”


    “是呀。”楚沁笑歎,“要麽大家都不肯與賭鬼沾染上關係呢?他們就是無底洞, 錢借出去還不上不說,還會把親眷都拉進火坑裏去。這錢我便是拿給你, 也注定隻幫得了一時, 幫不了一世。”


    “那怎麽辦!”安姨娘愈發焦灼起來, “他是個混不吝的……妾身若不拿錢給他,他便真敢去國公府鬧, 胡大娘子她……”她幾乎要哭出來, 也顧不得身上才剛挨了打,低頭就又跪下去,“娘子, 您就幫妾身這一回……隻這一回。日後便是再有什麽麻煩, 妾身也不找您了……”


    楚沁低眼看著她, 一時感覺很奇妙。因為安姨娘竟真的在指望她擺平這事——和她鬥了兩輩子的安姨娘,竟在指望她平事!


    她心情複雜地一喟,先看向張嬤嬤,客氣道:“有勞嬤嬤走這一趟了。這事我和姨娘商量著來, 嬤嬤請回吧。”


    說罷她遞了個眼色示意清秋去送,張嬤嬤恭肅地福了福就走了, 楚沁又伸手去扶安姨娘。


    安姨娘跪著不肯起:“娘子……”


    “起來, 你當我是怕你沒完沒了地跟我要錢才說這些麽?”她邊說邊在手上添了點力, 安姨娘不敢跟她硬拗, 好歹是站起來了。


    楚沁和顏悅色地又道:“要我說,這事得快刀斬亂麻才能絕了後患。”她打量了安姨娘兩眼,“我且問問你,你能不能狠得下心和你這個爹斷了聯係?”


    安姨娘一滯:“娘子什麽意思?”


    楚沁笑容斂去三分,淡淡道:“你若狠得下心,咱們就來硬的,便讓他到定國公府鬧去。平頭百姓鬧到國公府,那是自討沒趣的事,胡大娘子便是不想鬧出人命也大可讓人將他打一頓丟出去。至於你,姑且在我這兒住著便是,若胡大娘子氣不過想喊你回去另行責罰,我便告訴她你在我這兒伺候我挺好的,她礙於顏麵也不好強行要人,這事也就過去了。”


    她說罷就等著安姨娘的反應,安姨娘緊緊咬著下唇,氣虛得不敢看她:“若隻是這個爹,妾身也巴不得與他斷了關係。隻是……娘還在家呢,爹爹若在國公府吃了虧又沒拿到錢,回去就要動手打我娘。妾身還……還有個妹妹,如今才十一歲,他若想錢想瘋了,隻怕是……怕是要把妹妹賣到青樓去。”


    安氏不由眼眶一紅。


    十一歲的小姑娘若被賣到青樓,那就如同進了人間地獄。壓根不涉足青樓的正人君子大抵會想當然地覺得這樣小的孩子便是進了青樓也不會接客,左不過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可事實絕非那樣,這世上的惡人五花八門,那些小小年紀就被賣去青樓的女孩子,十之八.九連半年都活不了。


    楚沁活過一輩子,對那些醃臢事也略有耳聞。看著安姨娘這副模樣,突然覺得這人也沒那麽可恨。


    然而安氏難過之餘倒又動了點別的心思,她忽而眼睛一亮,雙手一並抓住楚沁的衣袖,攥得緊緊的,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娘子,妾身有個糊塗主意!反正……反正公子沒碰過妾身,要不您做個主,找個人牙子將妾身發賣了吧!妾身自知一無所長,但這張臉還看得過眼,若賣到一些小官家裏為妾為婢,總也能賣些銀子。到時您就……就抬抬手把這錢給了我爹,日後他再想要錢,也不能到國公府來要了。”


    楚沁驚吸了口涼氣。女孩子自己要賣了自己的事她聽說過,窮人家的姑娘被逼到絕境總不免要走出這一步,鬧天災時尤甚。


    可她沒想到安姨娘會被逼到打這個主意。


    她望著安姨娘道:“我知道你懼怕胡大娘子,可若按你說的這麽辦,不論我將你賣到哪裏,他打聽不著斷了銀錢的來路,還是得賣了你妹妹;若打聽得著呢,便會尋去你新的主家——你怎知新的主家就能比胡大娘子仁善?胡大娘子發起火來能打死你,他們就不能了?”


    安姨娘打了個哆嗦:“那……”


    “別這樣胡思亂想了。”楚沁深緩一息,“你敢不敢信我不會害你,給我打個借據?就寫你欠了我三千兩銀子。要簽字畫押,便是上了公堂,公堂也能認的那種。”


    “三千兩銀子?!”安姨娘被這數驚著了。


    楚沁麵色不改:“對,三千兩。不論是誰問起來,你都咬死了說你確實從我這裏拿過這錢,讓你爹借走了。至於你爹若矢口否認說沒見過這錢也不打緊,他一個賭鬼,手裏本就留不住錢,說出的話也不可信,誰也不會幫他。”


    安姨娘聽懂了她的這番話,可還是沒明白她的打算:“那……之後呢?”


    .


    當日,安姨娘便搬到了他們的院子裏來。他們租住的這方宅院若跟定國公府比當然不大,就算隻和睦園比也小一些,但就他們兩個人住還是寬敞得很,空院子也還有兩三處。


    楚沁讓人把東邊最像樣的那處院子撥給了安姨娘,又讓人跟著安姨娘身邊的歸燕回去給她收拾東西,囑咐他們若被胡大娘子問起來,就隻說她把安姨娘留下了,不必提別的。


    幾人領命而去,再回來時約是下午三點。歸燕客客氣氣地謝過了幫忙的幾位,獨自進了安氏的臥房,見安氏伏在床上發呆,輕手輕腳地湊過去道:“姨娘可是傷得厲害了?嬤嬤下手也太狠了。”


    安姨娘歎了口氣。


    張嬤嬤下手的確是狠,七八下戒尺抽下去,就打得她現在沒法坐沒法躺,可比胡大娘子上回讓崔嬤嬤罰她的時候狠多了。


    歸燕抿一抿唇:“不過姨娘搬來這邊倒是件好事,總歸離公子近些,行事方便。若讓奴婢說,今日這事姨娘就該想個辦法讓公子知道,讓公子明白楚娘子是如何趁人之危的。”


    “歸燕!”安姨娘皺眉,側首睇著她,“你胡說什麽,楚娘子是幫我呢。”


    “可她好端端的,憑什麽打您呀!”歸燕道,“再說……那三千兩銀子的借據被她攥在手裏,您怎麽知道她不會臨陣變卦?若能讓公子知道實情,您也能多個保障,別死得不明不白的。”


    “歸燕。”安姨娘的臉色卻更沉了,“咱不能分不清好賴。你若再說這樣的話,別怪我不顧主仆情分。”


    歸燕心弦一緊,啞了啞,不敢再說了。她一語不發地去收拾東西,走到衣櫃前,卻默不作聲地瞪了安姨娘一眼。


    吃裏扒外的東西,橫什麽!


    若沒有胡大娘子幫襯,她能這麽舒舒服服地在國公府裏當姨娘?做夢去吧!


    夕陽漸落,暮色四合。楚沁下午看話本看得入了神,一口氣看完了兩本才發覺天色已這麽晚了,摸出懷表一看:六點了。


    裴硯還沒回來,看這架勢應該是不會回來用膳了。她便不再多等,吩咐清秋去傳了膳,又告訴清泉:“安氏今日搬來得突然,廚房怕是來不及多備一桌子膳,你去請她過來一起用吧。”


    “諾。”清泉福了福便去傳話,已在房裏悶了半日的安氏一聽說楚沁喊她一起用膳,心裏不免緊張了一陣,因為打從楚沁過門以來她們還沒一起用過膳呢。


    況且妻妾之間涇渭分明,當正妻的喊妾室過去用膳多半都是為說著好聽,實則是讓妾室過去侍奉。


    這是一種管教,也是立威,這期間想挑點錯處很容易,便可讓妾室知道主母的權威不可侵犯。


    隻不過,安氏心裏念著楚沁的相助,覺得就算是立威她也認了。


    安氏於是提心吊膽地又進了楚沁的屋,楚沁沒客氣到愣坐在那兒等她,菜剛上齊她就自己先開動了。安氏進門一見她已自顧自地吃了起來,不由更加緊張,束手束腳地走到她身邊,小聲道:“娘子恕罪,妾身來遲了。”


    “來得挺快的呀。”楚沁看她一眼,“我也剛吃上。快坐,趁熱用吧。”


    安姨娘一下子愣了,她困惑地望著楚沁,不敢相信楚沁竟然真是讓她來吃飯的。


    但她很快定住了神,執起旁邊的趕緊碗筷卻沒落座,伸手夾菜:“妾身侍奉娘子吧……”


    她這算吃一塹長一智,因為別無二致的事在胡大娘子跟前發生過。那會兒她入府的事剛定下,還沒正式納去睦園,隻是暫時住在了國公府裏。一日胡大娘子喊她去用膳,她不知輕重坐下就用了,下一刻就挨了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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