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詡公正的人,總是害怕別人指出自己的私心,從而降低懲罰的力度。


    但溫念不要臉(劃掉)。


    “默許?不,他隻是漠不關心而已。”她態度坦蕩,“這樣不好,我之後會教育他的。你放心,雖然你看不到,但我會說到做到。”


    “……”廖聽露放棄為自己開脫,語氣變得冷硬,“您的行事風格,其實與我們沒什麽不同,僅僅是因為在懲戒惡人,便不算作惡麽?您確定自己所審判的每一個都是罪無可赦的?還是說,您僅僅享受著審判別人的快感?”


    人們總是能輕易地說出恨不得將惡人千刀萬剮,讓他自食其果的話,但如果真的有人這麽做了,他們又會對實施者投以驚懼的目光,拚命遠離。


    事實也似乎一直在說明:屠龍的少年終究會變成惡龍,以惡製惡的人也終究會罪孽深重。


    溫念並不意外自己會有這樣的未來。


    但即使變成了惡龍,她也要咬著惡人的脖頸一起墜入地獄。


    所以廖聽露的話沒有給她帶來任何觸動,她隻是笑著對身側的人說:“您願意為我殺了她麽?”


    劍光一瞬冷,隨後桃花溫柔地落在血中。


    當雨停下的時候,兩人正好走到村子的另外一頭。


    屋內,齊玉小心地透過窗子,看到溫念明明撐著紅傘,卻像是一塊凍人的寒冰。


    他卻突然放心了一般,推開窗戶,和對方打招呼:“先生,溫姑娘,你們這是要出去麽?”


    溫念偏頭,想起他是那位妻子中毒又險些變成傀儡的公子,緩和了表情:“準備出門走走,令夫人如何了?”


    “她前幾日便醒了,隻是因為虛弱,又修養幾天,多謝先生醫治。”


    司塵手裏的劍還沒有收回,但他的神情和以往並無不同:“令夫人體內的毒已經清除,但傀儡毒傷及魂魄,可能會令她忘記一些事情,不必太過擔憂。”


    “能夠醒來就已經很好了。”齊玉表現得很知足,“二位此行,應當不會回來了吧?”


    溫念:“不了。”


    破地方沒什麽好懷念的。


    “挺好的。”齊玉顯然對村裏的一切事情有所察覺,但並沒有將罪怪在他倆身上,“你們相伴而行,若不分離,自是何處都可為家。”


    溫念覺得他誤會了,但仔細一想好像又沒有誤會,便沒有多說,略作告別,就繼續前行。


    比起上次的倉促,她這次是光明正大地出門。


    總是值得慶幸的。


    在溫念和司塵都沒有注意的地方,被遺忘的藥房管事從失去意義的工作崗位離開,來到同樣被遺忘的血玉樹麵前,一劍劈開它。


    在樹幹與樹根的交界處,有一封信安靜地在裏麵躺了許多年。


    第33章


    桃花穀方圓百裏,隻有一家客棧。


    所以溫念理所當然地將這裏選為落腳點。


    兩人走到門口,店小二便熱情地將他們迎進去。


    修仙者經營的客棧好像和武俠小說裏的類似,大廳坐著五湖四海,各行各業的客人,不同的是大部分人身上都有病。


    溫念醫術不行,斷病的本事還是有點的。


    這些人中,有丹田受損,有劇毒入骨,有經脈俱損……多是些難以醫治的重病,怪不得想去桃花穀碰碰運氣。


    溫念頗有興致地在大堂裏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些招牌酒菜。


    司塵坐在她身側,替她把脈,想著今日用些什麽藥。


    溫念坐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任何交談的聲音。


    修仙者到底不一樣,說話都知道用隔音術,她的修為在這裏墊底,自然什麽都聽不到。


    沒關係,她有工具人。


    溫念將自己擺在桌上的手翻過去,被打斷了思路的司塵抬眸看她,見她先用眼神在周圍晃了一圈,又使勁地眨眼。


    或許是被她荼毒許久,他竟是接住了她的腦回路。


    將她手重新翻過來,司塵繼續低頭探查她的經脈,隻是這時周圍不再安靜,充斥著各人的言語。


    溫念滿意地任他擺布。


    左邊桌上坐著錦衣華服的小公子和他的護衛,右邊桌上坐著病弱的女子和陪她看病的兄長。


    小公子咳嗽幾聲,將手中的錦帕染紅,似是早已習慣如此,不在意地將嘴角的血跡擦幹,他問著身邊的中年護衛:“這桃花穀神醫到底靠不靠譜?既然醫術高超又行醫多年,為何才出名不到十年?”


    護衛默了會兒說:“因為十年前,他還不被稱為桃花穀神醫。”


    溫念一下子支起耳朵。


    護衛並不知道有人偷聽,而是給自己不知世事的小少爺講述著神醫的過去。


    桃花穀神醫,過去人稱“雲先生”,一位雲遊四海的醫者。


    一個讓大多數人恐懼,又讓少數人做夢都想見到的人。


    因為他每治好一個人,就會死成百上千或者更多的人。


    他對病人來說,是活過來的希望,但對病人周圍的人來說,是死亡的使者。


    小公子大吃一驚:“他難道是那種每救一人就要殺百人的魔頭?”


    溫念偏頭看一副菩薩樣的某人,想起對方為了替溫梅月治病,要殺一城人的行為,痛心疾首地說:“你果然是個魔頭。”


    然後把自己的手抽回來,還往遠離他的方向坐了一點兒。


    “……我沒有這種習慣和愛好。”司塵無語地說。


    溫念又想起他這幾年幾乎不出穀,也沒見他犯殺人癮,村裏死去的人,除了昨天,也都不是他殺的,覺得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她又坐回去,將他的手拿起,搭在自己的手腕上,假裝無事發生。


    隔壁桌的護衛這時也解釋道:“這倒不是,雖然雲先生會為取藥殺人,但很少因為這之外的理由殺人,即使是有人冒犯了他,他也並不在意。”


    小少爺:“既然脾氣很好又總是在救人,我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為取藥殺人,說不定也是對方不識抬舉,阻礙到他了,殺了正常……所以死人是怎麽回事?”


    溫念:原來大家都是這麽認定好人的。


    護衛:“因為就是有人死了,或是天災,或是人禍,甚至是看起來完全不可能的巧合,這是事情都發生在被治好的病人周圍。”


    “既然不是他做的,為什麽要把責任歸在他頭上?”


    “一次兩次是巧合,但幾百年來都是如此,就是真的了。”


    侍衛警惕地四處看了一圈,溫念轉頭盯著司塵,假裝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據說雲先生所修的道很邪門,救人的方法有違天道,他又規避天機,那些懲罰就都落到其他人頭上了。”


    世道混亂,規避天機是世人心照不宣的做法。


    但自己得利,讓別人受災的做法,還是受人詬病。


    所以司塵的名聲很不好。


    溫念眨眨眼睛,司塵從中讀到詢問的意思,沉吟一會兒說:“確實會死很多人,但不是因為我規避天機,我為人治病,用的是醫術。”


    她點點頭,表達信任。


    司塵的醫術確實非常厲害,藥也大多是藥房煎的,病人基本都是在喝藥之後逐漸好轉的。


    怎麽看都很正常。


    因為醫術都是對方教的,導致溫念並不知道司塵開的很多藥,都很邪門。


    所以她得出結論:一切都是巧合。


    反正現在的天道這麽瘋,針對幾個人是正常的。


    小少爺聽完侍衛的話,沉默許久說:“那我這病,不治了吧。”


    他固然是很想活下來,但要拿那麽多無辜的人命去填,還是算了。


    侍衛歎口氣,勸他:“桃花穀周圍無人,但先生的病人依舊正常地痊愈了。而且即使先生不出穀,外邊也到處都在死人,說不準真是巧合。”


    “君上就您一個兒子,為了您的病奔波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從廖家那裏求來一個名額,您不要說這種喪氣話了……”


    後邊的內容逐漸偏離“桃花穀神醫”這個主題,溫念將注意力放到右邊桌上的人身上。


    女子乖巧地喝完兄長遞過來的湯,擦擦嘴角,好奇地問:“兄長可知,神醫是個什麽樣的人?”


    “聽母親說,先生十分俊美,雖然一頭白發,年齡少說幾百歲,但看起來像是未及冠的少年。”


    女子悄悄偏頭看溫念這桌:“我怎麽覺著,旁邊桌上的公子,和兄長你形容的人很像。”


    “白發童顏的人何其多,不要多想,也別看人家,不禮貌。”男子掰過她的臉,無奈地解釋,“神醫不出桃花穀的,客棧離桃花穀還有百裏距離,他來這裏做什麽?”


    溫念挑起眉頭,心想神醫還真在這裏。


    隔壁桌的女子失望地“啊”了一聲,又說:“先生人品如何?”


    “自然是很好的,溫柔,客氣,對病人很包容。隻是一直在精研醫道,對旁的事情很少關注。”


    和左手那桌的人完全相反的評價。


    溫念不需要多思考,便能猜出兩人的母親曾經是司塵的病人。


    看來某人好感度因人身份而異的事情,大家都有所察覺。


    作者有話說:


    啊,昨天出去吃烤肉,半夜胃痛到差點兒叫120……明天好點會多寫的。


    第34章


    溫念這桌的菜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上,她抬頭看進後廚的門時,正對上老板娘的目光。


    老板娘身上有種利落的美,也有著殺了幾十年魚的冷漠。


    因為是老板娘,打量客人,看人下菜碟都是很正常的,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中,帶著某種待價而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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