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一眼太極殿的人,躬身說道:“老奴這便請辭了。”


    蔡山諸人走後,披香殿的宮人才歡喜的福身說道:“奴婢恭賀小主晉位!”


    蘇皎皎清冷一笑,一手輕抬,說著:“都有賞。”


    不遠處的淩霄麵露喜色,顯然是有些驚訝,上前兩步說著:“淩雲,怎麽會是你來了?”


    淩雲笑笑,先去向蘇皎皎行禮,這才說著:“今晨陛下要大監在禦前擇一人來披香殿,奴婢知淩霄也在,便自告奮勇。大監知奴婢和淩霄關係甚篤,便同意了叫奴婢來,還望小主信任,淩雲必定盡心侍奉。”


    蘇皎皎看一眼淩霄,淩霄忙不迭的點頭,低聲說著:“淩雲與奴婢自幼相識,又是一同入的宮,知根知底,還請小主放心。”


    禦前的宮女都是頂尖兒的,蘇皎皎不擔心,但若說信任,不經一段時間的考量卻是不可能。


    宮中變數多,往常再好的人,也可能一夕之間發生改變,蘇皎皎在宮中如履薄冰,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


    一轉眼入了夏,天氣愈發熱,在外頭稍稍走一會兒便如同進了蒸籠一般,叫人心燥渾身不適。


    這半個月,似乎因為敏婕妤一事而連累了雲寶林,她自端午當日得寵過一回後便再也不曾見過陛下,初封驚人,但隻一夜便沉寂了下去。


    王淑妃的兩把算計全都落了空。


    如今宮裏人人都知道最得寵的妃嬪是憐貴儀,自初次得寵起便一直寵眷優渥,如今又封了貴儀的位份,是陛下身邊的紅人。


    蘇皎皎封貴儀那日,宮中不少人送來賀禮慶她晉封之喜,一時門庭若市,想要與她交好的人不在少數。


    這段時日,淩霄和魚瀅同她一起捋了遍宮中局勢,她才看得更分明,知曉如今自己所站的位置最是危險。


    在一眾新妃中她最惹眼,卻又比不得高位娘娘位高權重,平素一舉一動不知被多少人盯著。


    其實蘇皎皎自己也知道在宮裏不宜單打獨鬥,但如今宮中諸人,她卻沒什麽想要結交的欲望。普通良家子於她而言沒什麽助力,像樣的官家女沒一個省油的燈。


    每每想起,蘇皎皎自己也覺得頭疼。


    貴女中,唯一一個瞧起來稍正常些的鍾美人她明裏暗裏接觸了幾次,雖覺得她為人尚可,也不同敏婕妤王淑妃一黨同流合汙,但畢竟是敏婕妤的表妹,又是個清高冷傲的性子。


    與蘇皎皎並非一路人。


    既尋不得好的同伴,蘇皎皎幹脆打消了這個念頭,安安心心地先過她的日子便是。


    按著往年的時間,馬上要到隨行避暑的日子了,也不今年的名單中會有誰。


    夏日暑氣重,雖披香殿內供著冰,也隱隱有些燥悶。


    貴儀的位份每日可分得例冰二十斤,聽著不少,但冰塊沉,運回來滿打滿算也就是一大塊。


    為了夜間能夠睡個好覺,魚瀅都要將冰塊精打細算地分配好,這才將將夠用,正五品的貴儀尚且如此,底下的人更不知怎麽活了。


    蘇皎皎熱得沒什麽精神,神色懨懨地靠在軟塌上休息。


    連將要用午膳的時間也沒了心思。


    魚瀅從外麵挑了簾子進來,笑著說:“小主,尚食局那邊送來了冰鎮的酸梅湯,您喝了解解暑吧。”


    聽是冰鎮的,蘇皎皎也來了兩分精神,微微掀起眼睛問著:“給了多少?”


    魚瀅稍稍舉起手中的食盒,笑道:“您如今得寵,尚食局的人可不敢怠慢,給了滿滿兩大壺,可夠您解渴的了。”


    她上前將酸梅湯取出來倒入冰碗裏,給蘇皎皎端過去,語氣卻關心著:“小主少喝些,仔細身子受不住。”


    蘇皎皎起身靠在榻上嚐了一口,酸甜鎮暑,十分適口,不知不覺一碗便下了肚。她顯然精神了些,執扇的手輕點在桌上,說:“魚瀅,將其中一壺去給底下的人分了。”


    魚瀅的動作頓了下,扭頭驚訝道:“小主,這冰鎮酸梅湯隻您也才兩壺,在這大夏天已是很金貴的吃食了,您若分給奴婢們,怕是自己不夠喝。”


    蘇皎皎莞爾一笑:“你倒知道替我仔細。”


    她溫聲哄著魚瀅:“宮人不易,我知道你們都熱,分食後各自歇歇,隻留下有活計和值守的就成,我記得今日在殿內值守的是你和魚靄吧?等午膳後,叫她拿上一張小席過來,你們輪著小睡。”


    蘇皎皎常替宮人著想,在這視身份地位如生命的後宮中極為少見,但旁人也許不知為何,魚瀅魚靄卻是知道。


    從前在府上的時候,蘇皎皎不得繼母喜歡,又時常見不到父親,雖是尚書嫡女,在小院裏生活得卻活得很艱難。


    幼時,身邊唯有乳娘一直悉心護著小主,等再大些,乳娘生一場大病沒了,也就隻有柳姨娘和小少爺寬厚善良,常常幫她一二。


    對小主來說,從小到大陪在她身邊的都是這些所謂的下人,可這下人卻比高高在上的貴人來得更有人情。魚瀅知道,小主入宮後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得到地位和權勢,讓身邊待她好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將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踩下腳下,不再受人欺淩。


    她如今已是陛下身前的寵妃,卻仍時時掛念著她們,僅是這份心意,已足夠讓人感動了。魚瀅的眼眶不自覺紅了,福身說著:“奴婢替大家謝過小主。”


    她貴為嫡女卻不驕矜,知道體恤普通人的不易。


    這一點,於她們這些出身低微的宮人來說彌足珍貴。


    用午膳時,魚靄帶著曼夏從外頭提著食盒回來,將精致的菜式一樣樣往桌子上擺,又用銀針試過,才屈膝說笑道:“小主,用膳吧,尚食局今兒特意給您添了道清蒸鱸魚,很是肥美呢。”


    蘇皎皎展裙坐在桌前,卻覺得實在燥熱,這鱸魚再鮮美,也是熱食,叫人難以入口,她草草夾了兩塊頭冷食下肚。


    剛想喚人將酸梅湯盛上一碗,外麵便傳來高聲唱禮的聲音。


    “陛下駕到——”


    蘇皎皎微微一驚,將筷子擱下,撚帕蘸了蘸唇才起身去迎。


    開門的一瞬間,熱氣撲麵而來。蘇皎皎頓覺不適,卻仍笑得嬌怯柔媚,福身道:“妾給陛下請安。”


    沈淮自然地去牽她的手,絲毫不覺得這大熱的天如此相貼並不是一件好事。


    蘇皎皎隻得被他大手裹住,一同進了披香殿。


    門扉緊閉時,沈淮眉頭微微一皺,問了句:“這麽熱?”


    蘇皎皎微怔,這才反應過來陛下在說什麽,陛下宮中例冰不斷,不論何時都是舒適涼爽的,可後妃卻不同。


    他少進後宮,大多時候都是叫人去太極殿侍寢,如此天氣主動來披香殿,確是會不習慣。


    但蘇皎皎如今已是正五品貴儀,身份不算低了,每日例冰均一均,白日也就隻得這麽多,再多也是沒有的了。


    她隻得軟聲提示了句:“宮中例冰每日都有份額,妾每日二十斤,是會有些熱的。”


    蘇皎皎似有些不安和傷感,濕漉漉的眸看過去,小聲道:“陛下會不會嫌披香殿熱,往後再也不來了?”


    她如今像是知道沈淮待她耐性多些,慣會柔弱惹他憐惜。


    偏偏沈淮喜歡她這模樣,左右一點例冰也算不得什麽,瞧她一眼,漫聲道:“你若擔心朕不來了,披香殿的例冰翻上一番總夠了?”


    蘇皎皎不得寸進尺,香軟的指尖勾著陛下的掌心輕輕撥弄幾下,惹得他手心發癢,清冷含春的眸便帶了笑:“陛下真好。”


    這小動作極細微,哪怕在宮人環繞的殿內也不顯眼。狀似無意,反而隱晦地帶了些似有若無的勾引。


    沈淮漫不經心看她一眼:“耐不住了?朕晚上歇你宮裏。”


    蘇皎皎臉一紅,咬著唇不知說什麽好。


    沈淮覷她麵色,懶懶地囑咐宮人將冰添足了數鎮鎮暑氣,才牽著蘇皎皎坐在桌前,說了句:“不是用午膳?朕陪你。”


    淩雲極有眼力地又抽出一雙銀筷,盛了小半碗米飯,恭恭敬敬地擺在陛下麵前,這才疊手退後,再不抬起頭。


    沈淮瞧了淩雲一眼,生出幾分印象來:“蔡山挑了你來?”


    淩雲頷首福身,答道:“回陛下的話,是。”


    沈淮沒多說,動筷夾了口蝦仁,淡聲道:“每年入夏這個時候都去山莊避暑,算日子,今年再有七天也要到了。”


    “山莊清涼,你若怕熱,定會喜歡那裏。”


    每年避暑的隨行人員是有定數的,宮中妃嬪四十餘人,並非所有人都有機會伴駕去山莊避暑。除卻育有子女的妃嬪一般都在其列外,再不濟也得小有恩寵,陛下才會將其放入名單裏。


    蘇皎皎還記得,陛下登基這三年裏,年年都會去避暑山莊的人有皇後、王淑妃、宓妃和溫貴嬪,其餘人名單皆是不定的。


    這三年裏她都是選侍,自然也沒有去的機會。


    方才陛下的意思便是要帶著她一起去,她自然是很歡喜的。


    聽聞避暑山莊氣候清涼,住所皆供冰不斷,風景毓秀,是個很好的去處,每年這時節,不少人卯足了勁兒想爭一個名額。


    除卻這些好處以外,還有最實際的一項,那便是避暑山莊中妃嬪人數不多,被陛下青眼的機會更大些。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一個妃嬪得寵了。


    蘇皎皎謝了君恩,帝妃二人稍閑話了些許,沈淮便擁著她去內室小憩。


    往常都是她一人睡,習慣睡在外沿,但如今身側又要躺一位,蘇皎皎便自覺地往裏頭挪了一個身位。


    她低眸瞧了眼裏側的軟枕,還是當初是選侍時在筠霧館的那個舊枕頭,她用慣了覺得舒服不舍得丟,魚瀅卻說既來了新地方,還是用一套新的好,她便幹脆扔到了裏頭,想著指不定何時便用上了。


    今日陛下來了,果然還是派上了用武之地。


    蘇皎皎躺在裏側,乖巧地合上眼睛準備休憩,誰知不出一會兒,腰間便滑上一隻手。


    輕薄的帷紗落下,隱約能看到沈淮居高臨下地抵她的腰。


    蘇皎皎不堪疲累,伏到了軟枕上,誰知剛一動作——


    “嘶。”


    她白皙的鎖骨間驀然出現一道細長的血口,不出一會兒,便有鮮血汩汩而出,與她嬌嫩膚色作襯,極為顯眼。


    第26章 入冷宮


    陛下他,看到了誰?


    沈淮很快就察覺到了蘇皎皎的異樣, 將她纖細的身子撈過來去看她容色,就見她眉尖微蹙,一手撫上脖頸。


    視線下移, 看到她指縫間的殷紅血跡,當即便沉了麵色:“怎麽回事?”


    他將蘇皎皎的手拿開去看傷口, 又細又長的劃痕,絕不可能是誤撞, 分明是被利物所傷。


    蘇皎皎怕疼,嗓音頓時便有些顫:“陛下……枕頭。”


    沈淮將她身下的枕頭拿出來拆開, 從中抽出一根又細又長的繡花針來,針尖發黑, 像是淬了毒。


    他當即便發了火, 聲沉:“來人!傳太醫!”


    門口值守的魚瀅和魚靄頓時心中大震,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


    魚靄忙不迭地去叫跑得快的太監請太醫,又喚了幾人進內室,這才看到蘇皎皎脖頸上的傷痕。


    陛下臉色極差, 她們不敢多言, 侍奉著二人穿衣後,不多時, 太醫便到了。


    為首的太醫先是細細看了她脖頸上的傷, 又查看了那枚繡花針,最後把了脈, 這才放下心, 說著:“回陛下, 小主頸間所傷正是這枚繡花針所致。以臣之見, 這繡花針上應是淬了夾竹桃的汁液, 但時日已久, 隻剩下輕微的毒性。小主隻需要喝幾副湯藥,堅持塗藥膏,很快就會好全的。”


    蘇皎皎靠在陛下懷裏紅了眼:“陛下……天子腳下,竟也有人要害皎皎,在枕中□□針,妾若是不小心傷到了眼睛,是不是從此就看不見您了?”


    她淚水漣漣,好不委屈,聽得沈淮越發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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