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空間狹小,我不得不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我攔住他們,你跑。」我輕聲叮囑。


    「我是貪生怕死之人?」靳以安呼吸渾濁,已是強弩之末,「要回一起回,要死一起死。」


    說完,他將我抱得更緊,「別怕,陰曹地府,我替你開路。」


    外麵追兵的腳步聲清晰可聞,我大氣不敢喘,他們四處搜尋一番,便罵罵咧咧地跑遠了。


    隻等許久之後,腳步聲徹底消失,我才鬆了口氣。


    「他們走了。」


    這時,身上的重量驟然加大,靳以安鬆鬆垮垮跌在我身上,再也沒了動靜。


    「靳以安。」


    我喚了一聲,他沒應。


    我心頭一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默默摸上他的頸部,感受到皮下細弱的搏動,鬆了口氣。


    接著我嚐試去推壓在頭頂的石板,一寸寸挪開,皎潔的月光透進來,我看清他毫無血色的臉,和緊閉的唇。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拽出來,躺在夜空下,平複氣息。


    待恢複了力氣,我強撐著爬起來,去拍靳以安的臉。


    他呼吸比之前更弱了。


    「靳以安……」我推了推他,依然紋絲不動。


    「靳以安……」我語氣多了一分顫抖。


    「靳以安……」


    我哭著一遍遍地喊,終於,他閉著眼哼了一聲,含混道:「寧寧。」


    他緩慢地動動手,用手指勾住我,「別哭……我守著你,哪也不去。」


    我如釋重負,匍匐在地,雙手抓住他的手,將額頭枕在他手心,無聲地哭了。


    「寧寧。」靳以安語氣低弱,「你先走吧,回去等我,我休息一會兒。」


    我像抓住根救命稻草,搖搖頭。


    「別給我殉情。」靳以安推了推我,「走。」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雙手顫抖著,抱住他,在他耳邊道:「我喜歡你好多年,我不想走。」


    不知道靳以安聽見沒有。


    他再也沒了聲息,我慢慢蜷縮在他身邊,握住了他沒有溫度的手。


    第14章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是我跟靳以安在學院讀書的時候。


    那日,他挨了罰,挨鞭子的時候,許多學子挑開了軒窗,名義是讀書,實則是為了看靳以安笑話。


    我坐在窗邊聽著,那鞭子聲聲清脆,竟一點也不講情麵。


    二十鞭子打完,靳以安走進來,背對著我,將自己的衣裳一撕兩半,露出鞭痕密布的強壯後背,燈火的光被汗珠折射,碎成金箔,又有鮮血刺激眼球,活色生香。


    啪嗒。


    兵書掉在棋盤上。


    我保持著握書的姿勢,呆愣當場。


    「我因你挨了打,你替我上藥不過分吧?」他悶悶道。


    那是我第一次,被少年明豔的笑容迷了眼,從此以後,刻進了我的歲月,成為我遙不可及的夢。


    「寧寧,你往後想幹什麽?」


    「我想當將軍。」


    「那我做權臣,肅清朝野,讓你無後顧之憂。」


    場景一轉,靳以安坐在窗前,笑著看我:「寧寧,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


    我沉默半天,抿唇問:「哪家的女子?」


    靳以安撓撓頭,「算了,不說了,今日去逛花樓,你喜歡哪個?」


    「都好。」我垂下眼,心不在焉地答。


    「啊……是嗎……」


    此刻,我才終於看清了那時靳以安小心的試探。


    而我用以偽裝男子的回答,一點點澆滅了靳以安的希望。


    他不喜歡花樓,我也不喜歡,可在一次次試探和躲避中,我們的心意蒙上一層又一層的阻隔,最終,漸行漸遠。


    「哥……」有人在遠處喊我。


    我渾身發沉,想應卻應不出聲。


    「哥……」


    這一聲更清晰了一些,我意識到是語寧,就在我身邊,雙手無意識地亂抓。


    「快!人醒了!」


    一聲急促又充滿驚喜的呼喚將我驟然拉回,我睜開眼,盯著上方熟悉的人臉,愣了一會,漸漸意識到,我,還活著。


    下一刻,我驟然坐起,「靳以安呢?」


    聲音沙啞難聽,好在他們聽懂了。


    語寧攥著我的手,眼睛紅得像個兔子:「活著呢,你別急。」


    然而我一刻見不到,便難以安心,推開人就往外跑。


    在帳子門口,突然撞入一個懷抱。


    濕寒的衣服之下,是熾熱的體溫,那樣熱烈又充滿生機。


    他一把將我抱住,合上帳子,抵住風雪,摸摸我後背,輕聲說:「不害怕,咱倆都活著呢。」


    我剛醒來,心神還處於惶恐之中,本能地緊緊抱著他,一言不發。


    他抱著我回到床上,說:「都出去吧,我看著她。」


    這句話才真正讓我安心下來。


    眾人散去,我一動不動,死活不肯撒手,靳以安也沒有說話,這一刻,風雪似乎停了,隻剩下他陪著我。


    後來,我便重新睡著了。


    再醒來,靳以安不見蹤影,語寧怕我著急,解釋說,靳以安身子沒好利索,被眾人強行關到別處養傷了。


    等徹底恢複好,已經半月之後。


    近來,我發現眾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日,老將一臉自責地跪在我麵前請罪。


    「屬下罪該萬死!早知……您與靳大人情投意合,我就不該帶二位去花樓。雖說男子與男子少見,可……也不是……全無先例……此番將軍與靳大人患難見真情,大家有目共睹,隻要是將軍喜歡的人,我們就認!」


    當時場麵極其尷尬,我隻好轉移話題,問起當日的情況。


    經他人之口,才知道他們尋到我和靳以安時,靳以安正死死將我保護在懷中,生怕我被風吹日曬,丟了小命。


    他自己則差點凍成冰棍,被帶回來給大夫一瞧,大夫頻頻搖頭,大意是不好救。


    我心中疑惑,問老將:「他不該回京嗎?為何出現在北蠻境內?」


    老將搖頭,說:「那日靳大人千裏單騎,殺入北蠻,誰都沒追上。屬下打了幾十年的仗,從沒見過他那種不入流的跑馬,鞭子都快甩斷了,八百裏加急都沒他快。」


    石竹到底是把話告訴他了,一時間,我反倒覺得無顏麵對靳以安。


    此次大獲全勝,北蠻王的頭顱已被斬於馬下,送回京城。


    聖上詔我回京受封,與靳以安同行。


    回京路上,靳以安一直閉門不見。


    我問過幾次大夫,都說要靜養,不宜見人。


    期間隻聽石竹無比崩潰地跪在地上,朝京城的方向叩頭,念叨:「有負王妃恩德,世子爺斷袖之癖,小的沒看住,罪該萬死!」


    回京後,馬車進了明儀王府,再無動靜。


    回京當夜,我入宮覲見聖上。


    捧著丹書鐵券,跪下請罪。


    聖上大為驚訝,「你是功臣,因何請罪?」


    我字字句句,擲地有聲:「臣乃女兒身,欺瞞聖上,請聖上責罰。」


    聖上的臉色,由震驚詫異,漸漸轉為難看,最後坐在椅子上,沉聲道:「難為你,因為這塊免死金牌,差點把命搭進去。」


    「既然瞞了這麽多年,為何不繼續瞞下去?」


    「因為臣想嫁人了。」


    聖上說,這是他聽過最荒唐的理由。


    但我知道他會答應的。


    少了一個功高震主的少年將軍,多了一個傳不了位子的女侯爺,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末了,聖上撫額一笑,「罷了,北蠻是你家平的,你爹又不要,鎮北侯還是要落到你的頭上。你想嫁哪家的兒郎,朕為你賜婚。」


    「明儀王府世子。」


    聖上沉默了,半晌,說:「他家,不如你親自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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