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餓死了, 也做好了吃不完打包的準備。


    當然, 打包回去也沒人吃。她自有打算, 說帶給她爸媽吧。


    孫施惠趁著她點菜的工夫, 翻了下手機, 簡短回了幾條短信。抬起頭的時候,聽她這樣的成算,他身子從椅背上起來,端坐的教養。丟開手機,解散袖子,翻卷的架勢,說他也餓了。“就爭取吃完,別把吃剩的帶給別人,我不喜歡。”


    然而看汪鹽點好的菜單,一時皺眉,“怎麽這麽多肉啊?家裏夥食很差,以至於你要在外頭打牙祭?”


    汪鹽不理會他,隻如實陳述,她餓了,也確實很想吃肉。牛肉,烤鴨,豬手。


    孫施惠笑得隱晦,才嘬了口餐前酒想起什麽,換了礦泉水。卻沒限製汪鹽,說她可以喝點,他來開車,“開你的車回去。”孫施惠的東西還在樓上,外套也在。他剛下樓的時候就沒穿外套,是汪鹽不肯他穿了,因為上頭裏襯上有什麽,二人都默契得很。


    汪鹽抿一口餐前酒,看著對麵人喚侍者,撤去他的酒。再幫他的水多投幾塊冰來。


    交代完,孫施惠目光再掃過來時,汪鹽顯得不那麽自然,再不作聲地移開了。


    他問她,“怎麽?”


    汪鹽咕噥咽一口,薄荷酒辛辣且過分提神,清醒與醉明明該是悖論的,偏偏糅合在一塊了。


    汪鹽沒回答他的問題,就是覺得有點失真,又過分怪異的祥和。當真應了那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吃飯過程也是。汪鹽攏共就點了一道蔬菜,酒香草頭。


    兩個人不用公筷,其他肉菜還動筷子有限,偏這道素菜,吃了個精光。


    汪鹽在外頭吃飯很少吃主食的,今晚要了碗米飯。孫施惠看她要素菜就米飯的樣子,幹脆作主再點了份草頭,美其名,他也很喜歡吃。


    汪鹽看他心情很好的樣子,幾乎神采奕奕那種,放下筷子,擦擦嘴角,“我和你說點事?”


    “嗯?”


    “爺爺那裏,你明天怎麽也得露麵。去接他們回來。”


    孫施惠那個臉色呀,春天即刻到了冬天。隨即,沉沉臉,催她,“吃飯。”


    “你明明方方麵麵都照料到了,既然都已經和周主任聯絡了,裏子都做完了,麵子為什麽又不稀罕了呢?”


    “汪鹽,你這說教的樣子真不可愛。”


    汪鹽沒所謂,她說她反正也沒可愛過。


    “你小時候不和他們為伍,還是可愛過的。”


    汪鹽投他一眼,孫施惠這個偏執的家夥,他的理念裏,她隻要和他為伍,視為同類,就順眼就可愛。


    “當然,閉著眼仰著脖子的時候也……”孫施惠話沒說完,汪鹽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腳。


    動靜不大,但是到底震了下,杯子裏的酒跟著搖晃。


    孫施惠一時還沒收心出來,他看著她,隻覺得周身的一切還在搖,還在晃。


    “我和你說正經事!”汪鹽帶著點女兒家的怨懟,怪孫施惠不正經。


    他正經回應她,“我出不出麵就那麽重要?”


    “重要!”汪鹽答他,“爺爺在意也看重你的態度。”


    “哼,他看重就不會執意接人回來。還有,他用不動我就去用孫津明的樣子,真是沒勁極了。”


    孫施惠這些年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個人色彩,主觀但也活生生。


    汪鹽順著他的話,“今天就是。津明阿哥帶著你奶奶過來,跟琅華碰了個正對麵,琅華負氣走了。”


    孫施惠聽這些匯報也好家務事也罷,總是劃重點的行事風格,“所以我說琅華二百五嘛,你們還跟我急。”


    “那你要她怎麽樣?”汪鹽私心是體會琅華的。


    “怎麽樣?她給我好好坐那啊,這家到底誰是外人誰是內人,她個傻大姐分得清嗎?啊!”


    “你不傻,你幹脆不露麵了。”汪鹽也派他的不是。


    孫施惠從來不是由人牽著鼻子走的,他點撥汪鹽,“我等他們把棋都擺上。再說了,這點子老幫菜兒女情長的事,誰高興去聽哦。”


    汪鹽覺得有被冒犯到。瞥他一眼,“那你也不能一直不露麵啊。”她再耐著性子勸,“爺爺這檢查的事,我爸媽都在問呢,哦,你倒好,借口談生意。傳到他們耳裏,尤其我爸,他一向覺得你畏威不懷德,問題就出在這些生老病死的由頭上。我爸覺得你眼裏不事生死。”


    孫施惠聽這話,不免意氣,“哦,老汪是這樣的,他向來偏愛謙謙君子的。很可惜,我不沾邊。”


    說話間,再點的酒香草頭上來了。汪鹽看有人油鹽不進的,也幹脆不說了,繼續吃飯。


    她一筷子夾多了,恨不得夾去半盤草頭。孫施惠怪她,“你顧著點我!”


    汪鹽不理。


    有人也由她去。最後吃一份三位數的烤土司,汪鹽才懊悔點單的時候沒太注意看價格,她一邊吃一邊嘟囔就是刺客呀。


    孫施惠覺得好笑,抿著咖啡同她打岔,免得她斤斤計較地肉疼。


    “你去的時候孫津明接富女士剛到?”他連爺爺都不怎麽正經喊的,更別提爺爺早就離異的前妻。


    汪鹽不大熱衷他了,勉強點頭。


    隨即,孫施惠就罵罵咧咧,說孫津明這個老狐狸,看熱鬧不嫌事大。


    汪鹽這回同理心,她客觀陳述,津明阿哥不該不顧忌琅華一下的。


    “他從前沒少受琅華的氣。偶爾點撥一下她吧,大小姐又拎不清。”孫施惠說琅華就是根草繩,別看她成天珠光寶氣的,就是跟草繩子;而孫津明啊,刀切豆腐兩麵光。


    草繩能拎得起豆腐?笑話。


    汪鹽聽孫施惠這話哪裏怪怪的,“你是說琅華和津明阿哥……”


    孫施惠無心過問這些,隻是上回琅華願意去馮家,他有點感覺哪裏不對勁。但忙著顧落水的汪鹽,他懶得去操別的閑心。倒是汪鹽,孫施惠說從前看不出來,“怎麽這麽八卦的,誰的事都想知道。還有,說多少回了,叔叔就是叔叔,再喊阿哥,試試看?”


    “阿哥!”她偏要試試看。


    孫施惠定定看著她。汪鹽也拒不承認,她喊這句,對象不是孫津明。


    目光交匯,公眾場合。有人率先收斂回來,警醒汪鹽,“別把他想得多好,他隻為付他錢的人服務。”


    “我覺得他挺好的。”起碼對汪鹽,孫津明向來溫和大度。


    “你眼裏誰不好?除了我不好。”某人對號入座的樣子很搞笑。


    汪鹽沒忍住笑了半聲。


    孫施惠:“笑屁。”


    飯到尾聲,兩個人終究沒能把七個菜吃完,有些甚至都沒動幾筷。打包的時候,汪鹽微微歉仄,她鮮少這麽任性的。


    孫施惠隻管付賬,他說打包的東西,你們愛誰誰。


    買完單,從餐廳部出來,門口遇到一樁小事故。無關他們,隻是一對夫妻,領著個乖乖囡的女兒,餐廳規定是不允許帶任何酒水吃食進內的。


    小姑娘手裏一根棉花糖。藍天上浮著白雲的造型。


    侍者委婉提醒客人,小朋友手裏這個不能帶進去。


    父母便想試著跟孩子溝通,不行扔了吧。那頭,侍者也表示不幫客人保管這種食物。


    孩子哭得委屈,爸爸更是一氣之下,不打算在這裏吃了。勸妻子走。


    汪鹽巡店時常碰到各種客人的問題,眼下,她多少有點職業病吧。通勤的半身裙,微微跪膝下去,試著哄小朋友,說很喜歡這個棉花糖,在哪裏買的呀?


    小朋友說是在外頭遊戲坊的自動棉花糖機上做的。


    汪鹽一時破功的笑,笑現在科技好先進哦。都有自動棉花糖機了?


    汪鹽跪膝蹲身,與小女生溝通,“飯前吃糖,吃飯就吃不下咯。這樣吧,你把棉花糖賣給姐姐好不好。等你和爸爸媽媽吃完,出來再去做一個。”


    小朋友聽姐姐的建議似乎很好,掉頭問媽媽意見。


    媽媽跟她說,就送給姐姐。


    小孩子又舍不得。


    汪鹽真的從錢夾子掏出二十五塊錢,認真交易。


    孩子父母知道這位小姐是幫著他們解圍,說什麽都不肯要這個錢。


    汪鹽:“不要緊的,我正好也喜歡吃這個。”


    她安慰孩子父母,這樣最好。大人有大人的社會準則,小朋友也有他們的得失心嘛。


    最後,很友好順暢地達成了。


    就連餐廳門前的侍應也覺得這樣很完美。他們也不想得罪任何一位客人。


    一家三口進去了,汪鹽捏著中途買來的棉花糖,當真嚐了一口,也遞給孫施惠,“很好吃。我都好多年不吃這個了。”


    孫施惠不接她這玩意,隻微微凝眉一下,仿佛汪鹽的棉花糖粘到他眉心裏去了,隻伸手過來攬住她,“你還真是饞死了,小孩的東西都搶。”


    “我拿錢買的。”


    “……”孫施惠盯著她,一時沒說話,隻用手指撥她唇上的糖,哦,棉花糖。


    汪鹽要摘開他扣在她腰上的手,這廊道裏來來往往的人。


    孫施惠不肯。


    她就借口,要他幫著拿一下棉花糖。


    等他鬆開後,汪鹽看著有人拿著這根棉花糖,違和但又特別有畫麵感。


    她要給他拍一張照片。


    心血來潮,問他,“可以發朋友圈嗎?”


    “你覺得呢?”某人一臉不悅。


    “我覺得可以。”她氣他。


    結果,“你覺得可以就發啊。”


    難得,汪鹽踢到了鐵板。她幹脆激他,“你不怕別人笑話你啊?”


    “笑話什麽,我好端端的,沒有衣不蔽體沒有言行有失,我怕誰笑話!”


    汪鹽徹底被難住了。因為孫施惠說這話時,可能義正言辭壓根沒偏沒誤,反倒是汪鹽,聽他說那兩個詞,她下意識有畫麵了。


    於是,趕著回家的嘴臉,棉花糖也不要了。


    他們要上樓再去取東西,汪鹽偏偏走了反方向。


    孫施惠喊她回頭,暈頭轉向的人再走回來。


    “臉怎麽這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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