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落入黑暗,我恍惚間竟沒捏住它,看它消失在手裏,卻仍入神的想著紙張上那些危險而帶有警告的文字。


    “同樣也是關於這裏的一種可能,不能全當真看待!”它說著,又把手電光打向附近的一個門洞口,地上拖著許多條烏黑色的痕跡,是死者最後留下來的,在死亡中掙紮,印在時間中,落在這裏的,證明曾經另一個靈魂所經受種種苦難的事實。


    她似乎也是被迫逃到這裏的,透過人類以事實根據所形成的猜想的眼睛,以類比能力來描摹出這裏曾經發生過的某些過往。


    它自有其真實的部分,也需要用更多臆測來進行填充,繼而凝視出過去的一道殘影。


    那些淩亂的腳印被覆蓋在周圍的血漬之中,更多的線索被埋葬在時間裏,我們隻能以手中的光柱,追著那舊時的痕跡走向這生命的來處。


    門洞外仍舊黑漆漆的,如同置身在一口深井之下,周圍常能聽到老鼠竄來竄去的聲音,而我們正要與之為鄰,從那些分食生命載體的幽靈之間穿行而過。


    死亡化為的陰影,拖在地上拉下長長的蹤跡線,而地上幹涸的腳印又被老鼠們的痕跡覆蓋,可還是能夠依稀分辨大概走向的。


    我猜想著,在幾十年前,這樣可怕的景色都以一種殘忍的預見性映到了那雙秀麗的眸子裏。


    其中血光近人,死亡逼近時的一幕,定然嚇的她惶惶不安,形同遇見我們的老鼠,不斷逃竄,卻漫無方向,甚至在黑暗中尋不到一個安身之所。


    地上的痕跡隱沒在燈光裏,血跡消失了,腳印也消失了,連著牆壁上那些凹痕都變淡了。


    而回過神來,我仿佛對上了這樣一雙女人的眼睛——一雙映著死光,眸中充斥著黑色的樹形,一個詭譎的世界就在這樣的眼睛裏閃過。


    而在我們相對的目光之間橫著一條界線,長長的劃破黑夜,分割生之國和死之國的界線。


    我默默的對視,不敢接近也不敢逃避,她給我渲染出一個無比可怕的世界,要用眼睛中看到的光,來嚇退我的靈魂,繼而喚出我另一個“名字”,並將她的過往告訴那個“名字”。


    我了然她的目的,也了然自己的恐懼,因此我不敢貿然靠近她,也不敢逃避她,直到那界線在黑暗中持續延伸,覆蓋到意識裏去。


    直到那界線化為了一道門扉,我呆呆的站在門前,看門上刻了些字,如同置身在一部老舊電影中,進退不得,直到門悠然被打開,裏麵伸出一雙手,手裏拿著蠟燭,身上穿著白的發灰的壽衣。


    借著亮光,那屍體似的東西把我拉進去,並且在門被關上的時候,衝我說了一句話。


    這仿佛又是一個夢,夢很短也很奇怪,那個穿壽衣的人,似乎是我記憶中的某個人,我知道他就在這裏,也或許就是他在引我來此的。


    隨即手電光一轉,的確出現了一道門,地上的痕跡全消失在門前,我們兩個手電光聚集在門上,仿佛借由這種縹緲的力量去推開門。


    門裏空間很大,環境大有些哥特風格,終日不見光亮,被光柱一照,那黑暗有實質似的快速退散,亦如流動的時間。


    我小心的走進去,腳步聲蓋過這合葉發出來的聲音,黑漆漆的空間也覆蓋了我黑漆漆的影子。


    滿世界都是通黑的,不著他色,滿眼睛都是一團化不開的霧氣,它們隻因手電那月亮似的光而悄悄躲開,卻又在看不到的角落聚集起來,在感覺中覆蓋著密集的黑幕。


    第五十六章 夢憶


    我們總也會擔心那黑暗中有什麽,不敢錯開眼睛,看了又不放心,轉動著手裏的光柱,掃過一圈又一圈,卻仍舊沒留意到周圍還有什麽。


    它隻低聲說了句,附近堆積著一些骸骨,除此之外,一定還有其他,我也感覺這裏擺放著很多,隻是一時之間根本看不清楚,也無暇看清。


    我們想要適應這裏的黑暗也是困難的,它仿佛施展著詭譎,給我們心裏種下不安。而手電光越想照到它身上,卻發現那是徒勞無功的,因為這點亮光,根本無法覆蓋整個空間。


    我在心裏安慰自己,不必多想,以一種空間感對這裏展開描述,大約此地是一個長方體的墓室。


    說它是墓室自然是因為這形狀讓我想到了棺材,還有它提到的骸骨,隨之而來的就是死亡以及鬼魂。


    我咽了口唾沫,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這空空的地方,黑暗隻是它的基調,它的輪廓,舍此之外,並沒有什麽可怖的存在,會傷及到自己的物什!


    聯想到的下一個地方,是一處教室,一個寢室,還有一個狹小的靈堂,以及醫院裏的太平間。


    對那些地方的感覺,也可以概括到這裏,這地方與自己所感覺到的那些地方別無二致。


    既然在那裏都不曾遇到什麽可怖之事,又為什麽害怕這個相同的地方。


    這麽想下去,我逐漸說服自己,冷靜下來後,手裏的光柱也平穩的打向一個地方,那地方的環境,也被我向黑暗中擴展,以這樣的念頭,將照在未知上的黑暗一點點驅散。


    牆壁上有很多凹痕,跟著感覺靠近那麵牆壁的一部分,在上麵摸索著這個地方,發現牆上居然被人作了一副畫。


    畫如投影在圓形的光圈裏般,我深深的打量著,感覺它如同一張被奇特筆墨臨摹出來的《地獄變相圖》,內容上充斥著太多人類無法理解,卻能夠通過感覺來解讀的事物和情節。


    或許那就是藝術性的東西,是對麻木感官上的衝擊,在視線的一線光中,顏色和思想,如條紋般流動起來,繼而壓倒了一切理智。


    我艱難的移開目光,感覺每一次被眼睛看到的內容都不一致,移開眼後回憶起來的內容也變化多端。


    許多條形的顏色在流動,我勉強將它們固定下來後,自覺看到的是一片深邃的海麵,海中的波紋匯集成一雙眼睛的紋理,這眼睛與天空上交織的眼廓遙相呼應,如同眼球和眼眶,明亮和包裹它的黑暗邊界。


    而在回憶中畫的下半部,卻是許多形態不一的物種,它們像在朝聖一般,麵對著天與海的兩種互關存在。


    亦如生命與死亡的看客,梵天與濕婆的觀眾。


    畫作很大,幾乎覆蓋了黑暗裏的整個牆壁,我轉動手電光,從這一端向另一端慢慢看去,如同為以太注入力量,使現實得以顯現出來。


    而在這樣的環境下,光速也好像因而放緩了,它越過我的視線後,立刻向遠處而去,但途中被一個同這空間等比例縮小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一部分光落在上麵,另外的光則擦著這東西的平麵劃了過去,將黑暗的幕布打出一個洞口。


    那是什麽?我第一個反應是“棺材”,就像這個黑漆漆的墓室一定要有棺材一樣,很直接的就產生了這個想法。


    就在要進一步確定自己的猜想,向那東西靠近時,另一個燈光也不禁跟了過來,部分光柱落在我身上,隨即傳來它的聲音,“發現了什麽?”


    “我想,這裏有口棺材!”我走過去,身後的光柱移開,集中到我麵前那口實木棺材上。


    它確切的被驗證了,與這個地方的輪廓相同,它是一處墓穴裏停放的棺材,隻是年代有些久遠,甚至在上麵我們還發現了幾個用血寫上去的古字。


    靠近它時,我忽然感到一種奇特的回歸,仿佛在某個時間裏,走到過這個地方。


    腦子裏雜亂的想到一些事情,當我拋開它們,試著推動棺蓋時,隻留下一個特別的念頭——就是耗子被關在棺材裏的情景。


    仿佛我這將打開的棺材裏,也關著一個活人,而且棺材一旦打開,它就能逃脫像耗子似的命運。


    這念頭匆匆出現,不及我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化為了一陣沉重的摩擦聲,內部仿佛有幾根鏽跡斑斑的鐵釘被這陣動靜震了下去,落在抬棺石的平麵上,應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由衷的感覺到手裏的棺蓋越來越輕了,它被徹底劃開的時候,我剛才的念頭也隨之消失,甚至在想起來,都覺得莫名其妙。


    手電光先我一步被另一個人打了進去,這相對狹小的空間立刻被照了個一清二楚,裏麵那個人的臉色也隨之被映入我的眼簾。


    他是……伴隨著朦朧的記憶,和越來越清晰的話語,這個人的形象從棺材裏烙印到了我腦海裏,透過眼睛泛溢出一種熟悉。


    我自然是見過他的,他和我一起來了這裏,追查那本日記和日記的主人,可是後來……


    後來……他失蹤了!


    棺材裏映出的那個人,如同落入深邃夢魘的遊魂,眼皮也仿佛是被棺釘封了起來,透不出一點活光。


    燈光直直的落在他臉上,卻又在這熟睡的地方泛著一種陰森可怖的色彩。


    他的眼瞼漸漸抽搐了幾下,仿佛從時間裏的屍體身上蘇醒出記憶的靈魂,以一線活光,撥動著生之國的夢魘,並在試圖推開那道重門。


    我又痛苦的陷入回憶的漩渦,仿佛在與大腦裏看不到的力量博弈,從它的爪子下,奪回那光絲般的記憶。


    “老洪!該醒來了!”我艱難的叫著,他的名字透過耳朵,透過靈魂,帶給棺材裏的人一種力量,並且隨著意識的漸漸回過,他所感覺到的力量逐漸強大,最後豁然推開麵前黑暗的巨門,如同我們之前奮力推開的死之國的門扉。


    我一手按頭,一手向棺材裏的人伸去,他身上泛白的壽衣也隨著靈魂的回歸,如同被風化了似的迅速脫落下來。


    那眼睛終於睜開,但不適應燈光似的又躲開,可仍舊握緊了我伸過去的那隻手,借力從這個陳舊的,更適於長眠的地方座了起來。


    我移開手電,等他稍稍適應了這裏的黑暗和光亮的交錯後,才低聲向他說了句,“歡迎回到生之國!”


    “這裏是……”老洪皺著眉頭,茫然的環顧周圍,“我好像做了個很漫長的夢,經曆了許多,甚至遺忘了自己是從何時來到這裏的!這夢也仿佛延展到了一生的長度,我甚至感覺已經老死了,去到了一個空曠的地方,就再也回不來,不願回來,直到聽到你的聲音!”


    我衝他點點頭,正要安慰幾句,卻聽另一個聲音急急忙忙的詢問,“那夢裏你又看到了什麽,有什麽人,在什麽地方!”


    因為時間對夢裏的記憶有修改力量,所以它才趁著對方剛蘇醒,記憶猶新之時發問,這樣也更能得到一個比較清晰完備的結果。


    我明白,也許就是老洪的意識把我們帶到這裏的,而他的夢境也是曾經那個過程的某個可能。


    隻是……那會是關於什麽的呢?


    “我好像記得……”老洪揉著太陽穴,漸漸回憶起來,“在離開這裏後,我們上了一輛車,不久後遇到了一個側臉上長著一顆黑痣的男人!他車上有具屍體,我從他口中得知,那屍體是從一家醫院裏帶出來的,要送去殯儀館……


    “之後……我鬼使神差的跟他去了那家殯儀館,把屍體抬進棺材!”


    第五十七章 送葬


    他話裏的屍體,亦如他自身似的被周道的安置在這裏,老洪停頓了一下,也似乎想到了自己正置身的這個蘊含著死亡的物什。


    仿佛這些全都投射在了他自己身上,連同死亡和夢境,都在他艱難的回憶中蕩漾。


    老洪試圖離開這裏,但探了探身子,又放棄了,害怕離開這裏後,也就記不得接下來夢裏發生過的事了。


    隨即又接著說下去,“這個人周到的將屍體安放在裏麵後,虔誠的如同教徒似的,在心裏默默念誦著悼詞,隨即恭恭敬敬的將棺蓋合上。


    “仿佛做這一切,都是在阻止自己將來預見到的結果發生似的。這念頭很怪異,總讓我覺得他對死者,或者對死亡的恐懼,十分迫切,甚至異於常人,好像他已經看到了自己將於何種方式何種時刻死去,所以才盡量安撫那死去的靈魂!


    “這一方麵是出於彌補活人對死亡的虧欠,一方麵又好像是覺得自己對死者如此恭敬厚待,那等自己死去,也定會得到這樣的待遇!


    “秉承著這個念頭,他諳熟於這種活動,隻是今時今日才有了這份忽然的殷勤和惶恐!”


    老洪眼中充斥著一種奇特的光澤,我始終看不清那意味著什麽,就像自己無法向別人表露出自己的念頭,這是種很個人化的東西。


    “我能夠看到的這些——不需要他解釋,我就能獲悉,過去他絕不會如此,隻有那晚是最特別的。因為他的眼睛看到了……看到了……”


    他沒說下去,又好像還要重複剛才說到的事實,“那夜之時,一定發生過什麽,但我不必多想多問,也能感覺到,他對死者的敬畏之心。他在靈堂前安靜的等著,隨後又將棺材封起來,為裏麵的死者上過香,也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去打擾它的安歇!


    “可是外麵的嘈雜聲湧了過來,許多人來到這小小的靈堂之中,期間夾雜著半哭半笑的聲音,弄的我心裏更加嘈雜!


    “仿佛生死亦在這樣的匆忙中度過,那些人對死亡是陌生的,和毫無憐憫的。他們在這個逝者安息的地方,摻雜進生者的瑣碎!


    “那些對遺囑和財產的爭論聲,遠甚於死亡的寂靜和它帶給人類的深邃,充斥著生命與生命之間的默然,是死亡從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成為了匆匆流淌的人河。


    “我和那人置身於這被聲浪變的擁擠的小屋,都沉默已待,隻是在他臉上,那種沉默於死者的謙卑和恭敬中,又夾雜著微妙而直觀的懼怕!


    “世人本該對死亡心懷恐懼,因為那也是每個生命都將麵對的,可是在這個人身上更能體現出來,這種最直觀的體現,與那些親屬的冷漠形成鮮明對比。


    “我感覺靈堂裏的陌生人代替了家屬,肅穆而沉寂的進著自己的義務!反之那些親屬就顯得更為陌生。


    “這種怪異的想法,讓我感覺時間緩慢,整個世界都變的有些詭譎。我無法再待下去,因此推門而出,卻正撞在一個將進未進的人身上!


    “那人看不清麵目,臉上帶著白色的麵具,周身散發著一種陰冷,猶如一具屍體!


    “我疑惑的詢問對方的目的,卻見他猶豫著搖了搖頭,聲音是一個老人的,我透過身後的門縫,甚至覺得這聲音是屬於一具屍體的。


    “門被合上,那一切聲音都被斷絕了,我和那來者走出去,在大廳裏來回轉了幾步,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一會兒,看的出對方有些落寞,但對於死亡卻表現出一種奇特的熱衷,轉而又以一種苦笑付之以答!


    “夜越來越深,大家漸漸安靜了,門外傳來一陣汽笛聲,我透過窗戶看了過去,發現不知何時外麵開來了一輛靈車。


    “隨之,身邊的小屋裏走出一個男人,他向外麵看了一眼,就又回去,讓大家將棺材推出來,準備送上靈車。


    “裏麵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眾人七手八腳的將棺材推了出來,那臉上長有黑痣的人走在最末,一隻手扶在棺蓋上,手心裏出了一陣冷汗。


    “棺材被推出來後,穿過人群,其他人也跟了出去,我也快步跟了過去,靠近那個男人,詢問他這是要去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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