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禮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忽而笑了出來。


    他吐息灼烈,瑞王慌了神,以為又是哪兒的血飆濺過來,頓時嚇得哇哇大叫,好不狼狽。


    顧玄禮戲謔殘酷地看著被家將護住的痛苦瑞王:“咱家竟敢不知悔改,反而將您這忠心耿耿的老臣逼到這境地,可是?”


    他一言既出,周圍無數禁軍皆震!


    顧玄禮承認了,他是宣威大將軍宣曜的兒子,是本該誅九族、滿門不得好死的叛將之子!


    顧玄禮卻仿若聽不見身後此起彼伏的驚歎和啞然,他咧嘴笑得如同食人的鬼,目光幽幽看向對方身後。


    “十四年前八萬宣威軍隨著咱家那個可憐老子一道埋沒邊關,咱家沒法兒悔改啊,若是安安分分乖巧悔改了,這仇,誰來給他們報呢,啊?”


    “你們知道彈盡糧絕頑抗一月是什麽境況嗎?”


    “三十七日,最後連雪地下麵的草根和樹皮都沒了。”


    “你們知道刮風下雪手都凍僵了還要謹防敵襲是什麽感覺嗎?”


    “打起架來,啪,凍僵的一條胳膊直接斷啦。”


    “你們知道一邊打著北邊的蠻子,一邊還要被自己人捅刀子,該有多痛嗎,王爺,你知道嗎!?”


    為了不叫底下的那麽多張嘴能替宣曜說話,瑞王可真是歹毒啊,先帝原本隻下旨叫他父親一人回京領罪,卻有人假傳聖旨,賜八萬人有罪,讓他們有家不能回。


    那晚大雨,敵軍突襲,他們邊迎戰,邊謹防著朝廷來人鎮壓他們,八萬人跟著他父兄一道慘死邊關,用他們的血肉終於孵育了旁人的名利場。


    他被父親和弟弟用命護著,最終看著親人和八萬條年輕的性命消隕在一場大雨裏,那時候他才知道,


    原來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瑞王目眥欲裂地聽他撕裂真相,趕忙將身後那人拽出來,撕破嗓子般嚎啕,


    “人證在此!你說,你和這閹狗說!你們都聽聽,等到了聖上麵前,看他如何辯駁!!!”


    那人被拽出來,猛然直麵宛若惡鬼的顧玄禮,腦海中一時想到的是同顧玄禮模樣極像的宣威將軍父子,開口還來不及說話,驚恐就叫他哇哇嘔吐出來。


    顧玄禮不惡心血,也不惡心這些醃臢東西,他為了活,惡心的東西見得多了,隻陰惻惻笑看著,輕輕問:


    “說什麽,說他是宣威軍的內線,說他親眼瞧見了宣將軍和蠻子往來,說他眼睜睜看到聖旨傳召宣將軍回京,宣將軍斬了那宣旨的前鋒,死無對證?”


    瑞王這才睜大眼,難以置信顧玄禮竟將他所有的手段和對策一一揣度出來。


    顧玄禮扭頭看他:“所以咱家才說,王爺好大膽,這種漏洞百出,這樣不可輕信的人,你也敢拿來對付咱家?”


    瑞王一抖,還沒反應,顧玄禮縱身一躍,將那哇哇大吐的人提拽出列。


    “顧玄禮,你膽敢殘殺人證!”瑞王慌亂大叫。


    “王爺放心,咱家自然不敢,”顧玄禮齜牙冷笑,攥著那人脆弱的頸脖引他手指所指方向去看,


    “瞧見了嗎?你的妻兒還在等你,他們一定不知道,你身上背了八萬條人命!”


    廠衛之中推出一女一童,見著他皆嚎啕大哭,那人霎時間目眥欲裂。


    可不等他與瑞王再說什麽,另一頭亦傳來高亢厲喝:


    “顧玄禮!放了我們王爺和人證,否則你的夫人也別想好活!”


    第60章 報仇


    李長夙駕馬出宮, 寧王府的家將們得他頷首示意,早早換上了帶著瑞王府標誌的衣袍。


    他勒緊韁繩,在滿是吵嚷驚惶的街道上疾馳, 一路朝向督公府去。


    要擒拿手無縛雞之力的林皎月很容易, 特別是,他嚐試了千百種接近討好她的夫君的法子,都沒能叫寧王府同顧玄禮搭上線, 便更叫他堅定——


    他得不到顧玄禮的助力, 不若毀掉!


    林皎月被破門而入的“瑞王府家將”們強行帶出府時, 身上披著件並不算厚實地披風, 她麵色慘白,咬牙死死瞪著那些人, 厲聲嗬斥他們。


    阿環和府中其他下人都要衝出來阻攔, 可家將們拔刀阻攔,隻能任由他們將林皎月拖上馬車, 一路衝出小巷。


    李長夙就這麽遠遠看著, 看著那女子腳步踉蹌, 看她蒼白的麵容掙出激動的潮紅——


    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再度閃現出一些不合時宜且陌生的畫麵,比起七夕那日,這次的畫麵更清晰,也更叫他認出, 竟是在自家府上!


    銀月如鉤,漠然高懸。


    同樣是林皎月,同樣披著件不算厚實的披風, 她弓著身, 跌跌撞撞地從寧王府的小路摸向後門。


    腦海中的林皎月比起此刻瘦得很多, 也憔悴得多,肌膚泛著病態的蒼白,還恍若有高燒熏得她臉頰不正常的紅。


    隨後她跪在自己身前,用那雙剔透的桃花眸一瞬不瞬央著自己,似乎在請求什麽……


    李長夙恍惚踉蹌兩步,晃了晃腦袋,腦海中的畫麵亦如水中月一般斑駁散去。


    “世子?”


    身側家將小心扶住他。


    李長夙擺擺手,麵色驚疑不定。


    他是聽過有傳聞,有些人的腦海中會驀然出現過一些畫麵,有大夫說這些是腦子裏的筋兒跳錯了,是錯覺,也有人說,這是他們曾經的前世,是他們親身經曆過。


    李長夙握緊拳頭,眼看乘著林皎月的馬車揚長而去,在視線中縮成一個小點。


    他再度遲疑了,他不覺得這是他的錯覺。


    他清楚感覺得到,自己第一眼見到對方,就有這般動容,


    七夕那日,也恍惚瞧見她被自己欺負得梨花帶雨的模樣,這次畫麵更加精準,連對方的每個神態都清晰可辨。


    若真是錯覺,怎會一次錯,次次錯呢?


    “可備好人馬在一旁護著督公夫人了?”李長夙忽而開口問。


    家將聞言猶豫:“回世子,備是備上了,陛下也分撥了人馬,確保督公夫人無虞,可探子回報督公已在北街殺紅眼了,若是督公自己發瘋,或是瑞王的人想不開,刀劍無眼……”


    那林皎月,必死無疑。


    李長夙勃然大怒:“我要聽得不是什麽若是或是!”


    他一開始就沒想要林皎月的命,罔提如今心神恍惚,懷疑自己與對方前世有糾纏,便更想將人拉入自己身旁,還怎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受死?


    “那,那屬下立刻去將他們叫回來?”家將磕磕絆絆,頭一次瞧見世子如此失態。


    李長夙額角青筋凸起。


    叫回來?


    沒了林皎月,哪還有法子牽製顧玄禮?


    家將見李長夙麵露沉鬱,自然而然沒繼續開口,心驚膽戰地繼續等主子下令。


    半晌,李長夙深吸口氣,啞聲道:“再調集一百府內精兵,隨我去北街。”


    林皎月被從車裏推下來的一瞬,險些直接嘔出來。


    濃烈的血腥味比起以往任何一次經曆過的都駭人,好似置身在了屍山血海中,陰沉的天幕下,雅雀噤鳴,皆高高躲藏在枝頭窺探這人間煉獄。


    林皎月幹嘔之餘,卻聽見了最熟悉的聲音——


    她聽到顧玄禮一聲一聲質問瑞王,


    問他們可知大軍圍困之痛,同胞背刺之苦。


    林皎月忘了血腥帶來的惡心,茫然直起身,怔愣地看向那個被血沾濕的高大背影。


    他今日穿得還是她清晨替他挑選、折好衣襟的新衣,她給他選了條黑色的兔毛披風,與她身上的相應成套,說以後要與他每日都這樣能搭成一對。


    可現在,它們都被血沾濕了,鮮血一點一滴順著衣擺灑落,讓他的每一個腳印都沾著紅,和幹淨的她,看起來相去甚遠了。


    林皎月張了張口,發不出聲,心中亦沒有慶幸提前猜對了他的身份,


    而是聽著那一聲聲幾欲令人心碎崩潰的質問,恨不能希望,不是他經曆得該多好,若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杜撰,是說書先生為了謀求營生的故事,該多好。


    他本該是校場和邊疆上縱情瀟灑的小將軍,而不是屍山血海裏爬回來複仇的顧玄禮。


    林皎月如鯁在喉,想努力發出聲音叫一叫他,可她什麽都發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顧玄禮一路行前,在瑞王身後擒了個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的男人,


    不顧瑞王尖叫怒吼,拎著那人的衣領扭過頭,遙指街邊。


    林皎月在人群中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去,眼瞳驟然收縮——


    “爹爹!”


    “夫君!這,這些都是什麽人啊?”


    夫人和幼童被一群廠衛持刀挾在中央,梅九一手提拽一人,神色冷冽,而這母子二人全然不知所措,撕心裂肺地呼喚被顧玄禮提著的男人。


    林皎月啞口無聲,嗓子眼堵得宛若被灌了一碗極苦極苦的藥。


    顧玄禮受了那麽多罪,背負著血海深仇殘喘至今,她知道,勸他回頭說得太輕巧,可枉鑄殺孽,亦太報應。


    可林皎月還沒能想好自己能做什麽,能不能做些什麽來替他挽回,忽而她身後的那群人動了。


    “顧玄禮!放了我們王爺和人證,否則你的夫人也別想好活!”


    話音剛落,身後之人猛將林皎月推搡出人群,她一個踉蹌,直直摔倒在滿地的血漿上,滿手泥濘!


    林皎月瞳孔猛顫,沒來及抬手,一柄沉沉的鋼刀落在了她頸脖,稍一顫動,鋒利的刀鋒將她細嫩的皮肉割破,屬於她的血從刀尖滴落,落在雪白的手背上。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不論是瑞王、顧玄禮、梅九,還是最開始來得那批禁軍和廠衛都怔了,


    就連那一開始哭個不停的母子二人都被嚇止了哭,愣愣看著這位督公夫人,竟落得和他們一樣下場。


    顧玄禮亦頓住,一半慘白一半染血的俊容怔愣,他與說不出話的林皎月對上視線,似乎沒想到,原來報應會來得這麽快。


    隨即,無數臉上浮現出猙獰的喜悅——


    “那閹狗的夫人被擒了!他夫人被擒了!快,快生擒顧玄禮!”


    “生擒顧玄禮!”


    林皎月掌心懵然握緊,握緊那一地血漿,宛若握住了自己的揪起的心髒。


    唯有瑞王在混亂中難以置信,以為這些日子自己殫精竭慮,疏漏了某處——


    可,可他當真遣人去劫顧玄禮的夫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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