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分為三勢,禁軍一擁而上盼著能生擒惡名昭著的顧玄禮,瑞王府僅剩的殘兵聽從上頭指令,趕忙去搶那人的妻兒,廠衛們則忙昏了頭,一邊要留下那□□兒,一邊下意識要替督公護住夫人。


    嘶吼喧囂,熱熱鬧鬧。


    林皎月在推搡中感覺脖子上的傷好似又被扯裂更大,疼到流眼淚,可她忍著疼,用盡最大的嗓門朝梅九大喊:


    “去護住那對母子!”


    護住他們!


    林皎月不是不怕死,是知道這些人不會殺自己,否則何須千辛萬苦將她劫來?還如何以自己為質,生擒顧玄禮?


    但那對母子不一樣,他們是顧玄禮埋好的後手,或許能叫人證吐出實言,


    更則……他們是無辜的!


    自己尚且知曉顧玄禮為人,隻是無法輕易勸他回頭,要說有罪,她同樣有罪,願陪他一道下地獄,可下地獄之前,她若能救,就想替他再多救幾個!


    梅九自然心中有計較,這對母子是他們督公最為在意的人質,隻有留著活口才最能叫人證開口說出實情,若是在此處隕了,今日所有籌備全就功虧一簣,


    可夫人呢?


    他咬緊牙,將母子二人提拽躲避瑞王府的人來襲,厲聲吩咐其他蕃子務必要將夫人安然保護回他們這邊!


    這頭的喧鬧本該被人群阻隔,可在血海中奮戰的顧玄禮卻恍若聽到了他小夫人的淒厲尖叫,


    她叫梅九他們護住那母子。


    他竟察覺有幾分溫柔想笑——嘖,好心軟,好替他著想啊。


    她怎麽那般好,尋常女子恍然被卷入局中,該像那人的婆娘一樣質問他,怎麽回事啊,發生什麽事了,而不是像她,不聞不問,隻拿命來相幫相護他。


    她怎這般好?見到了他這副樣子,還願對他好。


    顧玄禮頭疼欲裂想哭又想笑,當真像個混亂癲狂的瘋子在圍追堵截中一點一點走向崩潰的邊緣。


    瑞王怕了,宣家父子骨子裏帶著桀驁不馴,他突然隱約覺得,林皎月被帶來不是好事,好似要激怒這瘋子了!


    可事已至此,隻差最後一步,他如何能退?


    “將!將那女子給我帶過來!!!”


    家將得令,第一時間卻未動,林皎月扭身看向這群人,神色有一瞬間遲疑。


    可她身旁不僅僅隻有這群押送她前來的家將,另一批人立刻行動,猝不及防帶著她在刀光劍影中穿行,眼見就要被蕃子們救走的林皎月便眼睜睜看著自己離安全的地方原來越遠。


    直到她被瑞王捏住脖子,聽到瑞王嘶吼大叫:


    “顧玄禮!我數到三,你放刀認罪,否則,本王就先拿你的夫人開刀!”


    李長夙駕馬才至,便聽他的王叔如此大喝,心中咯噔一聲。


    蠢貨,該是趁著顧玄禮因林皎月分神,先將那對母子誅殺才是啊!


    “三——”


    瑞王是個剛愎自用的蠢貨,也因此他囂張跋扈這麽些年,還能苟活——


    狠是狠了點,但不夠聰明,此生使過最大的計策就是將宣威軍八萬人耗死在邊關,其中蠻族進犯還替他貢獻了一大份力,所以不足為有心人眼裏的絆腳石。


    當年左右掣肘,才是宣將軍被坑死的最根本原因。


    但顧玄禮不是宣曜,他不喜歡籌謀算計,與其步步為營安插棋子,不若以殺止殺永絕後患,


    他心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包括他自己的,唯一例外,就是被瑞王如今鉗製住的小夫人,


    所以,瑞王終於成了他一忍再忍,忍無可忍的眼中釘,肉中刺,成了他恨不能斷臂剜骨,也要屠之殆盡的附骨之疽。


    林皎月似有幾分茫然,混戰中根本不知自己何時竟落到了瑞王手中。


    可反應過來之際,她立刻抬頭看向身前,看到了她的夫君,


    他眼底的紅和那一身孤戾絕望,叫她如鯁在喉。


    她張張嘴,想叫他的名字,卻又害怕自己此刻叫了,會擾亂他的心神。


    林皎月的眼淚不爭氣地無聲流落,可她仍想努力,努力給顧玄禮作出個笑來:


    沒關係,他不敢殺我的……


    他不敢的……


    “二——!”瑞王亦被顧玄禮越發駭人的架勢驚到,吼叫跺腳氣急敗壞!


    顧玄禮胸中氣血怒撞,神色卻越發扭曲,甚至含了笑。


    李長夙瞳孔驟然緊縮,幾欲駕馬衝來:“瑞王叔,勿要牽連無辜!快快放開督公夫人——”


    “好,很好。”


    顧玄禮嘶啞地笑聲如雷聲轟隆,漆黑的眼眸中掀起狂瀾。


    李長夙瞬間勒馬,心中暗道不好!


    顧玄禮齜牙握緊了刀,刀如心中堅持的最後底線,如同鎖在野狗頸脖上最後的枷鎖,落下來了。


    梅九發覺不對,同樣驚吼:“督公!”


    所有人都知道,顧玄禮有個規矩,就是輕易不殺宗室貴胄,殺王府庶子與世子妃已是他這些年做過的最出格的事,


    卻鮮少有人知道,這些蓋因他與人有諾,大周的宗室貴胄若有罪責,必要先將其繩之以法,他才能拔刀斬殺。


    如同當年謀害了段尚書的安王,也是這般“講道理”地去赴死的,


    否則,作為懲處,要死的便可能是顧玄禮。


    可今天,他不等了,就剩最簡單的一個“一”,哪怕是要他以命抵命,他也心甘情願。


    他笑容燦烈:“咱家不放刀不認罪,你,也別碰咱家的夫人。”


    若是答應小夫人的很多話最終應驗不了,那就用他這條賤命去換她好活,將他的一身都送於她,也算不違一諾,


    去殺吧,殺個幹淨。


    終歸真相已近大白,他也能如願以償手刃仇人,將這京中的天都戳出個窟窿眼,


    他父兄的仇,母親的恨,八萬將士的骨血,終能從沉沉的泥底被翻出來重見天日,用一條命去換,也值。


    而一切水落石出,旁人也會歎瑞王死有餘辜,小夫人也不算罪臣家眷,不用與她同埋亂葬崗。


    顧玄禮眼底漫上猩紅,呼吸顫抖地想,他真是個溫柔的好夫君,能為她破了他最大的忌,若他也真挨不過這一遭,希望她來日活下來,哪怕改了嫁,也多少記得他這條卑劣的瘋狗。


    “一。”


    他咧嘴殘酷一笑,替睜大眼的瑞王叫出最後一個數字。


    那一日,皇城中家家戶戶閉門不敢出,隔著數十條街道都能聽見有人撕心裂肺地喊——


    “顧玄禮殺人了!顧玄禮殺人了!”


    “顧玄禮殺瑞王爺了!顧玄禮把瑞王爺殺了!!!”


    這些驚恐的傳言,或高或低,或暗含看戲,或憂心忡忡,傳遍各處,最終傳入宮裏。


    “娘娘!”


    雀音滿臉大駭地奔進椒台殿,往日裏最懂規矩的大宮女,此刻慌愣得如同天塌了一般。


    段貴妃今日妝容素淨,肚子已有起伏輪廓,被遮掩在溫厚的宮裝下看不太明顯。


    她神色平靜地坐在妝奩前,正對銅鏡簪花,聞聲朝對方看去,


    心猜,定又是顧玄禮出事了。


    她同別的女子不同,別的女子入宮,多仗著父兄家世,而她,外人恭維她容貌姣好淑良賢德,實則都知道,她是靠著同顧玄禮親如家人才得了文帝的青眼——


    否則,哪怕早有婚約又如何,一個死了父親,弟弟隻坐到禦史台的女子,何德何能寵冠六宮?


    帝王愛情?


    那是騙人的,男子沒有長情,隻有利與益。


    她身旁的雀音也知曉其中關係,所以最牽動小丫頭心緒起伏的,永遠沒有旁的,而是顧玄禮的事。


    “慢慢說。”段貴妃神色淡淡。


    雀音慢不了,她咽了口口水,顫聲道:“督公,督公……把瑞王殺了!”


    段貴妃倏然瞪大眼,手邊金簪落地碎成好幾瓣,宮中婢子們皆變了臉色,伏地一聲不敢語。


    “他,他!”


    段貴妃胸膛狠狠起伏,杏眸閃過無數種情緒,最終壓低了聲音,


    “……他反了天不成!?”


    “奴婢不知,但外頭都已經傳開了,錯不了!”


    雀音擔心的卻不是顧玄禮,而是段貴妃,急得快要哭出來:“這次簍子捅得如此大,陛下會不會牽連娘娘呢?要不,要不奴婢給娘娘弄點胭脂擦擦臉頰,您稱病高燒吧!”


    段貴妃無言,上次她稱孩子要掉了,引得宮中那麽多太醫來看,險些漏出破綻,再稱病就更容易引來關注了。


    “那娘娘要如何,那左右您還懷著龍種,陛下應當不會責怪您,你要去給督公求情嗎?”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以往,督公若是惹事,娘娘哪怕人微言輕,也要去陛下那頭勸勸,以示和督公感情甚篤。


    可今日,段貴妃剛要起身,卻頓了頓,終於歇下口氣,重新坐了回去。


    雀音愣愣看著她。


    段貴妃垂下眼簾,手掌慢慢撫上自己的肚子:


    “讓他先吃吃苦頭。”


    他的魯莽和肆意妄為,終歸要付出些代價。


    她仍記得中秋喚顧玄禮來椒台殿之前,叫小廚房做好了月餅,打算給他帶回去,再問問他,可順著雀音的指示,處置了國公府的姑娘?


    他卻叫她如此失望,甚至不等她再喘口氣、讓他帶上月餅,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可以允他從前無數次的肆意妄為,無數次不告而別,唯獨那晚,她也是後來才知,他竟還帶了他的夫人一道過來——


    這算什麽?


    她這椒台殿的自由和殊榮隻是給他一人的,他忤了她的意,又拒了她的好,扭頭帶著夫人說來就來說走就是,可將自己放在眼裏了?


    她等了這麽些日子,終於意識到,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阿洪了,這一遭賜婚,賜野了他的心,叫他寧可牽著那卑微庶女的手,也不再向自己虛與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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